玄鏡心下一驚,慌張間直接撥錯了一個音,連琴都差點從腿上滑下去,她擡手扶住琴,回頭看着沉焰信步踱過來,她的目光就一直跟着他,直到看到他非常自然地走到她的面前,曲腿席地而坐,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手指了指伏羲琴,問道:“你在彈琴?”
淡淡的月光照下來,玄鏡嚥了咽口水,她實在不太明白沉焰出現在這裡的意義,導致她現在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自昨天那個意外地……嘴碰嘴之後,他們就再沒見過了呢。
玄鏡等着沉焰的自問自答,卻意外地在等了很久之後都沒有聽到沉焰對自己提出的問題的回答,她有些吃驚,他這是真轉了性了?
沉焰冷着臉看玄鏡,玄鏡沒敢看他的眼睛,就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慌張,可他還不自問自答這是怎麼回事?
“你在彈琴?”
玄鏡下意識地擡頭,變調啊了一聲迷茫地看着沉焰,作死地回答:“你在問我?”
沉焰不動聲色地嘴角一抽,問她:“這裡還有別人?”
玄鏡嘟囔着:“你每次不都自問自答的麼,我哪知道你還會有問題問別人。”
“你說什麼?”
玄鏡又一擡頭,擺擺手搪塞:“沒有沒有,我沒說什麼,我是在彈琴啊,沉奕要過生辰,那就給他彈個曲子聽聽。”話畢,又隨手撥了個音。
想當年剛剛學琴的時候,玄鏡能撥出的音簡直沒有一個在調上,還時時去騷擾玄羲的耳朵,惹得玄羲那時候差點沒把伏羲琴毀了,好在後來玄鏡開了竅,再沒彈出難聽的驚天地泣鬼神的曲子,倒是好聽的驚天地泣鬼神。
想到小時候,玄鏡思緒飄到了凡界的時候,她也是個會彈琴的人,那時候的沉焰尤其喜歡聽她彈琴,還告訴過她一句話,你的琴音,只能奏給我聽。
縱然這句話說得何其大男子主義,可玄鏡還是聽得很開心很享受,就只爲你彈琴……
沉焰側頭看着玄鏡失神的表情,這纔多久,爲什麼她就能這麼快的進入自己的世界,嘴角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她是想到了什麼事情能讓她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出來,他微微挑眉,竟就這麼開口了:“你想彈什麼曲子?我來聽聽。”
說完這句話,沉焰被自己驚訝了一番,面上卻依舊是平靜地樣子。
玄鏡茫然地擡頭看着沉焰,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沉焰剛剛讓她彈個曲子來着,也着了魔的似得答應了。
她試了試音,恍然間想起她姐姐出嫁那一日在淮水水君的後花園裡,她也是這麼彈着琴才和沉焰見了面,她該緊張纔對,可居然答應了彈琴給他聽……
玄鏡自己的腦子纔是被牛踢了……
她避開沉焰的眼睛,生怕因爲看了他而緊張然後出錯。
月皎波澄,忽一陣微風拂過,清揚的琴聲徐徐響起,如泣如訴,緩緩如潮水般四溢,悠揚委婉,泛音輕靈清越,散音沉着渾厚,帶着一絲不知名的情韻。
伏羲琴的琴聲最是純淨,純淨到引惹夜晚初綻的曼珠沙華靜靜地緩緩地合上花葉,團成一個個花苞骨,四周靜謐到寂靜一片,只剩琴聲一片。
沉焰微眯眼看着玄鏡,看她嫺熟到渾然天成的手法,看她沉醉在裡面的模樣,他曉得若是人琴合一的時候,琴聲是最能流露彈奏者的心境的。
那麼……這一次還有上一次,她琴聲中流出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哀傷……是爲什麼?
最後一個音落下,餘音繚繞,帶起四周一片淺淺的光暈,玄鏡睜開微閉的雙目,卻正對上沉焰幽深複雜的眼神,從來在他的眼神裡看不到別的情緒,偶爾看到這樣複雜的眼神,玄鏡差點以爲自己在做夢。
四目對視,玄鏡覺得略緊張,全無剛剛進入自己的世界的那種放鬆。
她小心翼翼地低聲開口問他:“唔……這樣,還行麼?”
沉焰眼神暗了暗,收回目光,恢復了平日裡的樣子,低啞着嗓子道:“你的琴……很好,但是琴聲太期艾,沉奕過生辰,這樣的曲子似乎不太合適。”
玄鏡聞言有些失望,果然他不喜歡麼……
她撇撇嘴道:“那……那我換首歡快點的。”
沉焰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琴聲就是期艾的,換歡快的也沒用。”
玄鏡委委屈屈地開口:“那怎麼辦嘛,我又不會唱歌,也就彈個琴跳個舞這種還會一點……”
“那你跳個舞看看。”
玄鏡嗆了一口口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定定地看着沉焰,半晌,道:“啊?”
沉焰不以爲然地看着她,風輕雲淡道:“你不是說要別出心裁的禮物麼,我給你參考不好麼?”
全六界只有她自己覺得自己機智的玄鏡感激涕零地看着沉焰,再一次懷着緊張地心情高興地應下。
連同沉焰君自己,在說出這種話以後,再一次爲自己的表現表示驚訝,爲什麼就說出了這樣的話?爲什麼今晚他就這麼跟平時不太一樣?他要幹嘛了來着?哦對,讓她彈琴了。他又幹嘛了來着?哦對,還讓她跳舞了。
可這些平時他一點都不感興趣啊……
他再次眯起眼,心裡告訴自己,不過是覺得有趣而已。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竟已經接過玄鏡手上的伏羲琴,並且說了句:“我替你配樂。”玄鏡整了整衣袖衣襬退開幾步,站定在花叢中央,驚訝道:“原來你也會彈琴?”
他便嗯了一聲,擡手撥了一個音,不得不說,伏羲琴的琴聲純淨,連同彈奏的人都會被它帶動,難怪玄鏡每每彈琴都會進入自己的世界,果真是靜心的好神器。
一曲悠揚的古曲清揚而起,白衣的少女輕舒長袖,裙裾飄飛,儀態萬千,舞姿輕盈優美飄忽如仙,白色的身影在曼珠沙華的紅海泛出的紅色波濤中若隱若現,寬闊的廣袖開合遮掩,猶如隔霧之花,飄渺而朦朧,纖足輕點,衣決飄飄,宛若凌波仙子,清顏白衫,寬闊的廣袖開合遮掩,擡腕低眉,輕舒雲手,美目流盼……
琴聲驀地戛然而止,玄鏡軟若無骨的身形微微一頓。
沉焰看着她的樣子,忽有一種,不想再讓第二個人看到這般的她的情愫在心底生根發芽,對於他剛剛的話,他有種慶幸,慶幸自己知道她會彈琴,會跳舞,慶幸自己厚着臉皮讓她給自己表演看看,還無恥地告訴她這是在替她把關參考,再擡眼便是她帶着略有些委屈的表情走過來,他便告訴自己,這不厚臉皮這不無恥,並且安慰自己,就當是她燒了自己的宮殿的補償,可細細一想,一座宮殿又怎敵她風情萬種,且是身着白衣的風情萬種……
玄鏡方纔跳地正投入,卻因爲沉焰一下子停了琴聲鬧得她沒了些情緒,正想同沉焰抱怨,走過去的時候,她卻分明看到他眼神中一瞬的失神和帶着一點灼灼的目光,他……
她蹲下身,側坐在沉焰面前,繼續看他的神情,這是……覺得她跳得不夠好的意思?
“我……跳得不好麼?”
沉焰閉口不言。
玄鏡誤以爲沉焰是不想說話,老毛病又犯了,卻從未想到,其實從來不會被問倒的沉焰君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一個好問題,也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
沉焰有些爲難了……
他從未有一日想到自己也會撒個小謊,也會任性一次,從未想到自己會這樣回答玄鏡,他道:“我剛剛,似乎忘了一件事,沉奕他不太喜歡看歌舞,是我的錯,不如你去拂華那裡弄壇酒給他,說不定他會高興。”
玄鏡失望地耷拉下腦袋,用手在地上畫着圈圈:“啊,他不喜歡啊,他平日裡各種宴會不是看歌舞看的很起勁麼。”
沉焰補充道:“他喜歡看羣魔亂舞……”
玄鏡張了張嘴,驚訝道:“唉?難怪啊……他果然口味……略奇特……”
沉焰鼓勵她:“不如按我說的做。”
玄鏡撇撇嘴一臉不開心:“那多沒誠意啊,問拂華姐要,那就不是我自己的心意了。”
“你很在意沉奕的生辰?”
玄鏡低着頭誠實地回答:“當然啊,我跟沉奕這麼多年的朋友了……我……”她微一擡眼,對上了沉焰的雙眸,後面的話就嚥進了肚子裡,他這是個什麼眼神?
其實她剛剛還想問,你作爲沉奕的大哥,難道不也該儘儘心意麼?可又想到沉焰這樣的人,是會送生辰禮物的人麼?
玄鏡瞅着沉焰看了會兒,他卻微抿着脣不說話,她就有點不太耐煩了,這算個什麼意思啊,又不說話,說要參考的人也是他,現在說都不好的人也是他,這是逗她玩兒呢?
許久不說話的沉焰突然站起身,背過身去,回過半個頭看依舊坐在地上的玄鏡,道:“我覺得你還是再好好想想吧。”
玄鏡有點……懵了……
懵的人不僅僅是玄鏡,還有沉奕,他記得這一日半夜,他本來睡的好好的,他便夢見他大哥沉焰君似乎夢遊到他房間裡,叫醒他,問他:“你喜歡玄鏡?”他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回答了句什麼,又聽見沉焰問他:“玄鏡喜歡你?”他翻了個身又不知道回答了一句什麼。最後,聽到他大哥低沉地喊了他一聲:“沉奕。”
他猛地從牀上驚醒,睡意全無,睜大着眼看本來應該在他夢裡的大哥沉焰一臉嚴肅地站在他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