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堅信龍筱是爲了回來見家人一面,再由大少爺想法子幫她們離開…可龍筱已經矇頭睡了好久,她像是已經心死,像是已經甘心嫁給那個厭惡龍女的沐容若…
小葵吸了吸鼻子,如果真是這樣,她也會跟着主子一輩子留在蒼都皇宮裡,留就留吧,自己在哪裡都是打不死的小葵,小葵擼起袖子露出粗壯的胳膊,要是有人像害淑妃一樣害自己主子,小葵一定要弄死她們!
龍筱差點就告訴了二姐自己的打算,但是她還是憋忍住了。一人做事一人當,龍絡和沐青辰有難得的大好姻緣,自己怎麼可以連累她。龍筱扒開被子朝窗外看去,她在等待着夜幕降臨,等待着漆黑的夜晚給自己最好的掩護。
暮色將至,龍府深院裡,嬤嬤已經給龍怡悠送去了晚膳,牀上搭着的小竹桌上擺着幾碟精緻的小菜,龍怡悠吞嚥着口水,急促的端起滿滿的白飯,伸手就捻起一撮塞進嘴裡。
送飯的嬤嬤已經見慣了龍怡悠的吃像,低聲道:“慢些吃,大小姐慢些吃別噎着。”
院子裡忽然傳來齊齊跪地的聲音,嬤嬤纔好奇的轉過身,屋門已經嘎吱推開,一隻着金絲繡鳳的緞鞋邁過了門檻,龍梨身着華麗的明黃鳳袍出現在這個昔日長姐棲身的小屋,鳳目灼灼逼人。
——“皇后…娘娘…”嬤嬤撲通跪在了地上,“老奴叩見皇后娘娘。”
“多年不見嬤嬤,嬤嬤侍奉本宮的大姐一晃已經有二十年。”龍梨冷冷看向大口吞嚥着飯食的龍怡悠,“侍奉這樣的瘋婦,也是苦了嬤嬤吧。”
——“不苦不苦。”嬤嬤忙不迭道,“老奴已經習慣了。”
“苦就是苦。”龍梨高聲道,“本宮就這樣看她一樣,都覺得苦。”龍梨的聲音驟然尖銳,正在扒飯的龍怡悠儼然收到了驚嚇,指尖一顫落下白飯,嘴裡發出嗚嗚的驚慌聲。
“大小姐別怕。”老嬤嬤輕拍着龍怡悠的脊背,“慢些吃,咱們慢些吃。”
龍怡悠摸向掉在桌子上的飯粒,一顆顆黏在指肚上朝嘴裡塞去,埋着頭看也不看龍梨一眼。龍梨又走近了幾步,搖頭冷笑道:“這還不是爲難嬤嬤?你瞧瞧她,哪裡還有當年半點的風姿?扔在漣城街上也是沒人憐惜吧。”
老嬤嬤低着頭不敢應龍梨,龍梨拂袖道:“嬤嬤退下吧,本宮想和大姐…單獨待會兒。”
“娘娘。”嬤嬤露出爲難之色,“大小姐這樣的性情一陣陣的…老奴擔心大小姐犯起病來傷了娘娘鳳體,老奴還是在這裡看着…”
——“退下!”龍梨不容分說命令道,“本宮是大燕皇后,母儀天下,還會怕一個瘋子傷了自己?”
老嬤嬤不敢再堅持,只得順從的退出屋,替這姐妹二人關上了屋門,再看院子裡候着十餘名陌生的宮中婢女,爲首的正是龍梨的貼身侍女春柳,一晃二十餘年,春柳眼睛裡也多了許多滄桑之感,老嬤嬤朝春柳頷首示意,尋了處角落候着。
——“大姐,梨兒來看你了。”龍梨步步走近龍怡悠,戴滿指環鐲子的手朝她肩上摸去,“大姐,你別隻顧着吃吶,怎麼也不擡頭看一眼你的好妹妹?”
龍怡悠像是壓根聽不見耳邊的聲音,仍然是埋頭吃的歡實,吃上幾口還舀起一勺熱湯美美的喝下。龍梨見她不搭理自己,細指按住她的肩頭,使着力氣道:“本宮讓你看,你就得看!龍怡悠,你不光是瘋了,還變成聾子了麼?看着本宮,看着本宮!”
龍怡悠纖薄的肩膀被她按的生疼,不滿的哼哼了幾聲,蘸着菜渣的臉孔忽的昂起,凹陷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龍梨,喉嚨上下聳動着。
那張臉,雖然蒼白清瘦,可比起大燕皇后龍梨還是沒有絲毫的遜色,時光沒有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二十年的幽禁讓她與世無爭心如止水,這讓龍怡悠更多了許多旁人沒有的純真,她的眸子如鏡湖一樣清澈,她的皮膚像羊脂玉一樣柔滑,她黏着米粒的薄脣,因爲極少說話保持着美好的弧度,即便大多數時候她都是沉默的,但也能讓人想象着她嘴裡的話語,一定是動聽的宛如仙樂。
就算過了那麼多年,龍梨站在這個已經瘋了的姐姐面前,還是比不過她。
龍怡悠已經認不出這個妹妹,她木訥的垂下頭,伸手去抓自己早已經饞了好一會兒的醬雞胗,她還沒碰到雞胗,手指已經被龍梨狠狠打開,金色的指環重重的擊打在她的手上,龍怡悠疼的大喊了出來,驚恐的縮到了牀角。
院子裡的嬤嬤婢女聽到裡頭異樣的動響都是一個激靈,爲首的老嬤嬤正要進去看看,春柳已經攔在了她的身前,眉間不喜道:“皇后娘娘和姐姐敘舊,旁人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可是…”老嬤嬤驚慌道,“大小姐犯起病來…”
“一個瘋子爾爾。”春柳冷冷瞥了眼裡屋,“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老嬤嬤詫異的看着有些陌生的春柳,還想說些什麼,如意幾個丫頭趕忙拉住這個老人,把她往屋檐下拽了拽。
龍怡悠瞅着屋門,盼着有人進來能趕走這個女人,龍梨嗔笑道:“大姐,本宮在這裡,沒人會來見你。本宮如今是大燕最尊貴的女人,雖然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大姐你的纔是…如果早知道今天會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大姐你會不會後悔…當年妄圖潛入冰窟,再和昆大哥私奔相守!?”
龍梨止住嗔笑,在提到“昆展”的那一刻,高貴的她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抽搐的臉孔驟然蒼白,俯身逼近渾身顫抖的龍怡悠,纖細的手指死死按住了她青筋凸顯的脖子,“大姐,大姐,你不該告訴我的,你不該告訴我你和昆大哥私定終身,昆大哥…昆大哥…”龍梨深重的低喘讓龍怡悠感到恐懼,她想推開這個人,可她使不上力氣,除了發出嗚嗚的不滿聲,她什麼都做不了。
“昆大哥文武雙全,氣度非凡不輸大燕任何一個男子。”龍梨目露憧憬彷彿記起了當年昆展玉樹臨風的瀟灑英姿,癡癡道,“大姐,你又知不知道,我和你一樣,也仰慕昆大哥,我也仰慕他!”
龍怡悠被龍梨掐着脖子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狠命拍打着龍梨的手腕,龍梨回過神,看着龍怡悠有些青紫的臉,稍稍鬆了些力氣,可並沒有放下手來。
“我當然看得出昆大哥待大姐你的不一般。”龍梨幽幽道,“但我從沒擔心過什麼,大姐年長我兩歲,當然出落的更加美麗大方,可龍氏嫡女世代爲後,你是嫡長女,就算昆大哥對你鍾情又怎麼樣?你總有一天會入宮爲後,到那時…”龍梨歪着頭露出快慰的笑容,“到那時,昆大哥一定會移情予我,他和大哥交好,我去求一求大哥,大哥一定會成全我倆。”
龍梨帶着笑渦憧憬着,忽然又咬緊脣露出痛恨之色,將龍怡悠按在了斑駁的牆上,半截身子壓了上去,“可是爲什麼?你爲什麼不安於自己的命運?你爲什麼要密謀和昆大哥私奔,你們走了,我怎麼辦?就該由我去嫁給那個從沒見過的男人,一個這輩子都不會喜歡自己的男人!你太自私,你要奪走昆大哥把我推進深淵,我,不會收拾你的爛攤子,不會去彌補你犯下的錯,絕不!”
見龍怡悠呆滯着已經吐不出字來,龍梨鬆開手指,傲嬌的直立起雍容的身子,捋了捋有些散亂的鳳髻,冷漠的注視着龍怡悠無助的眸子,食指貼近着鳳仙花汁的殷紅脣邊,悄聲道:“大姐,你知道麼?是我,是我去告的密。我去告訴了爹和大哥,那夜你要潛入冰窟的計劃。”
“哈哈哈哈哈哈….”龍梨仰頭大笑了出來,她不住的撫着自己的心口,她覺得那夜的事到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那麼有趣,她出賣了自己的大姐,歡喜的以爲爹和大哥逮住了龍怡悠,便會對她嚴加看守逼着嫁給宣離帝,迎親的隊伍已經在路上,龍怡悠逃不掉,她一定逃不掉自己的命運。
可是…可是…龍梨止住笑聲,扯下鳳髻上的霓凰金簪朝龍怡悠狠狠摔去,嚇得龍怡悠又是一陣哆嗦,“你怎麼就瘋了呢…”龍梨悽然道,“你怎麼就忽然瘋了呢…一個瘋女人怎麼嫁給皇上,怎麼嫁給皇上…怎麼就會輪到我,輪到我替你入宮,就活該我替你受二十年的深宮之苦人心之禍,爲什麼,爲什麼!”
見龍怡悠還是怵着自己隻字不語,龍梨踱上前,勾起手指擡起了她瘦削的下巴,凝視着她蒼白如紙的面容,輕輕撣去她脣邊沾着的米粒,“本宮每每在宮中了無生趣,都會想起你這個姐姐,你窩在這裡過着生不如此的瘋婦日子,本宮再不如意,也好過你許多吧。大姐,你活該,你活該!”
龍梨低頭看着自己華麗的鳳袍,在龍怡悠眼前張開雙臂猶如一隻振翅的霓凰,“大姐你看,本宮穿着這一身鳳袍,是不是好看的很,本宮是皇后,是皇后呢!”龍梨轉過身,僵硬的朝屋門走去,她厭惡這個毫無反應只會驚恐喊叫的女人,她不願意再在這個壓抑的小屋裡待上片刻。龍怡悠早就瘋了,在她的世界裡沒有愛恨,沒有仇怨,她早已經不知道昆展是誰,也不認得眼前這個出賣了自己的妹妹,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像一個孩子。
踏出屋門的那一刻,龍梨突然有些隱隱羨慕這個瘋傻的姐姐,就像二十年前她羨慕着龍怡悠勝過自己的美貌,爲人稱道的風采,她羨慕龍怡悠隔絕於世的無知,她還在舊日仇恨裡煎熬,在不見盡頭的苦海里蹉跎,可龍怡悠,已經忘記了一切。
龍府幽靜的石板道上,春柳攙扶着龍梨小心翼翼的走着,就算路邊掛滿了通亮的燈籠,可沿路的亮光在偌大的龍府裡還是顯得那麼單薄清冷。龍梨停下步子,遙望幽徑深處的冰窟方向,指着道:“春柳,你猜猜,困住龍家世世代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春柳循着看去,垂下低順的眉眼道:“別人都說冰窟裡是神靈,奴婢卻覺得…那裡頭,藏着魔吧。”
——“是魔,是魔吶。”龍梨嗔嗔笑語,在暗夜裡如狐魅低泣,深藏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