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只不過是喃喃自語一句,烏雅頓住步子疑道:“公公…皇上十日有過半是在錦繡宮,貴妃娘娘深得皇上寵愛多年,您剛剛話裡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崔公公抿住嘴脣,狹長的眼睛在暗夜裡閃出神秘的光來,幽幽笑道:“你是個還沒點過蠟燭的宮人,我是個斷了命根的公公,你我討論這事…真是荒謬的很。快去忙你的事,不該問的不要瞎打聽。”
烏雅屈了屈膝,身子隱入夜色消失不見,心裡卻暗暗記下崔公公的話。
自打那次和沈煉徹夜未歸,龍筱也在皇宮安分了一月有餘,足不出戶就守在長春宮裡,替龍櫻打點着吃穿用度,日子一天天過去,對沈煉的思念卻一日日有增無減。
這一個多月裡,沈煉進出皇宮也有多次,見過宣離帝便會去長春宮外徘徊幾圈,擡眼望着高聳的宮牆,就算被厚厚的牆壁擋着,沈煉似乎還是可以聽見牆內那人的心跳脈動。
翠雀撲翅飛出了長春宮,見沈煉駐足遙望着,歡喜的在他的頭頂打着轉兒,停在了沈煉的手腕上。
“雀兒。”沈煉愛憐的撫着翠雀的柔羽,“你家主人會鳥語,可惜我卻不會,不然也能讓雀兒帶去話,以解我相思之苦。”
翠雀通人性,像是聽懂了沈煉的話,拍打的翅膀像是等着沈煉與自己多說些什麼好告訴主人。沈煉又使不出鳥語,只能與翠雀大眼瞪着小眼。
長春宮裡傳來一聲哨音,翠雀眼珠子一睜,撲翅就要飛起,可才飛出半丈又好像有些捨不得沈煉,叫了幾聲又勾住了沈煉的肩頭,腦袋蹭向沈煉的耳垂撒着嬌。
——“雀兒又去哪裡了?”小葵叉着腰惱道,“再不聽話哪天被人拔毛吃了也說不定!”
無精打采的龍筱指尖貼住脣邊,正要再鳴起哨響,忽然聽見牆外翠雀的叫聲,身子一愣頓在了原地,眸子閃出驚喜來,“是他…”
龍筱摸着一寸寸的宮牆,掌心貼住冰冷的牆面,閉上眼感受着宮牆那頭的氣息,“沈煉,是你麼?”
沈煉肩頭的翠雀驟然飛起,在宮牆上空不住的盤旋着,沈煉幾步走近宮牆,摸着牆面忽然揚起了脣角,他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龍筱就在另一邊。
——“筱兒?”
龍筱一個激靈轉過身,見龍櫻正站在長廊住看着自己,趕忙幾步跳開,“筱兒在。”
沈煉的掌心漸漸散去溫熱,失落的收回手去,翠雀惋惜的又啼叫了幾聲,拍着翅膀飛進了長春宮。
“筱兒,還站着發愣做什麼?到本宮身邊來。”龍櫻見龍筱站着不動,招手道。
龍筱又戀戀不捨的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宮牆,不情不願的邁開步子。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龍櫻拉過龍筱的手蹙眉道,“今天是中秋,入夜鳳鸞宮有皇上的家宴,可是要緊的大事,筱兒晚上也要去的。”
“我不想去…”龍筱嘟囔道,“長姐也說不讓我踏出長春宮半步的。”
“本宮可以不准你出去,也可以命你出去。”龍櫻撫住已經隆起的小腹,“你是存心惹本宮不快麼?”
“筱兒不敢。”龍筱嘟着嘴背過身,“娘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龍筱順從的和小葵去屋裡更衣,芳嬤嬤看着她的背影,對龍櫻道:“娘娘,三小姐真的乖乖在宮裡待了一個多月,看來性子也磨順了些,娘娘也可以寬心了。”
龍櫻轉身道:“還是得小心些,宮裡宮外那麼多人看着,稍有不慎就會落人口實,筱兒自小頑劣,不會那麼容易變了性子的。”
鳳鸞宮
以往中秋家宴多是在正殿設下,今年龍櫻懷上了皇嗣,宣離帝爲了以示對龍家的親厚,特令皇后龍梨在鳳鸞宮籌備中秋家宴,龍梨已經多年不曾得宣離帝欽點行事,見他又有親近自己的意思,心裡也是覺得暢快。
初秋微涼,龍櫻披着孔雀裘肩,五彩爍爍很是奪目,龍櫻身孕已經四月有餘,孕態漸顯臉頰也圓潤了些,小舞和芳嬤嬤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挽着她的手腕,每走一步都很是小心,龍筱和小葵跟在幾步後頭,不時擡頭看着張燈結綵的鳳鸞宮殿。
龍櫻一衆到時,只剩下瑛貴妃還未到,諸妃見龍櫻小腹隆起都是豔羨不已,龍梨盯着侄女的緞裙下的孕肚,心中百感交集。
宣離帝朝龍櫻伸出手去,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玉修羅懂事的挪開身子,尋着末頭的位置款款坐下,對視着龍筱還頷首笑了笑,表情很是自若。
“櫻兒最近身子可好?”宣離帝撫着龍櫻的手背溫和道。
龍櫻喏聲應道:“已經不害喜了,吃得下也睡得着,皇上放心。”
龍梨暗笑這個侄女實在太蠢,哪個嬪妃懷了身孕不是裝作各種不適爭奪宣離帝的憐惜,哪怕在自己身邊多留片刻也好,這個侄女倒是與旁人不同,性子憨直的根本不像自己的人。宣離帝卻似乎很滿意龍櫻的回答,深目露出溫柔之色。
宣離帝想起了什麼,揮手招來身後的崔公公,低啞問道:“朕今日和沈煉聊的遲了些,你去看看他出宮了沒,要是沒有…就宣他來鳳鸞宮,陪朕喝一杯再回去。”
龍櫻微微怔住,不禁瞥向坐在遠處的龍筱,龍筱哪裡知道宣離帝在和人嘀咕什麼,托腮看着案桌上的酒食發呆。
龍梨聽進耳裡,側目道:“皇上,這怕是不大好吧,今天是中秋,定遠侯府也是要過節的。留着沈煉喝杯水酒,可會耽誤了沈家團聚?”
“不礙事。”宣離帝揮開衣襟道,“幾杯酒爾爾,耽誤不了沈家。”
崔公公哪裡敢耽擱,趕忙朝殿外疾步走去,龍筱見這老太監健步如飛,還只當他去錦繡宮催瑛貴妃母子,捂嘴偷偷笑了聲。
朱雀門外,崔公公趕上了腳步像灌了鉛似的沈煉,見沈煉歸意匆匆像是不打算再在宮裡停留,崔公公急道:“沈爺別讓老奴難做,難得今天皇上高興,除了諸位娘娘皇子,長春宮的龍三小姐也得了欽點,這不又想到了沈爺還在宮裡…沈爺可別讓皇上掃興吶…”
——筱兒…
初秋的傍晚從來沒有如此愜意過,沈煉轉過身朝鳳鸞宮走去,崔公公心頭一喜。
鳳鸞宮外,錦繡宮的攆轎姍姍來遲,瑛貴妃手執錦扇揮着夜色裡的飛蟲,滿臉都是厭棄,一旁的沐容若神色淡漠,聽見對面的腳步聲不由得擡眼去看,見崔公公帶着沈煉也往鳳鸞宮來,眉頭緊緊一皺。
——“崔公公。”瑛貴妃支起身子瞪住沈煉,口中喊道,,“皇上家宴,他來做什麼?”
“這…”崔公公吞了下喉嚨,“皇上喚沈爺來喝杯酒…”
瑛貴妃冷笑了聲,“沈爺也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皇上不過一句玩笑話,竟還真有人舔着臉來了?皇上家宴,沈煉你是皇親,還是國戚?皇上宣誰也宣不到定遠侯沈家。襯着天色還沒黑,你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可別真進去招了大家的嗤笑。”
崔公公那頭怕宣離帝怪罪,這頭又怕得罪了瑛貴妃,擔心沈煉桀驁可別扭頭就走了纔好。誰料沈煉壓制着怒火沒有翻臉,朝瑛貴妃和沐容若抱拳頷首也不頂撞半句。瑛貴妃等了片刻,咬牙哼了聲也是無可奈何。
瑛貴妃悠悠踱進大殿,才一擡眼就看見宣離帝身邊自己慣常的座位被龍櫻佔了去,兩個龍女一左一右坐在宣離帝兩側,龍梨挑釁的看了眼瑛貴妃,雍容的臉上溢出笑來。
——“妹妹怎麼這麼晚纔來?”龍梨故意看了眼龍櫻,“淑妃有孕在身也和大家夥兒等了你好一會兒,下回妹妹要是不方便,差人來說聲不過來就是,也不必耗着大家,還有皇上。”
瑛貴妃慵懶的屈了屈膝,“臣妾身子不適這才耽誤了時辰,皇上恕罪。”
宣離帝拂袖指着邊上的空座道:“算了,坐下說話。”
瑛貴妃媚眼斜斜怵了眼端坐的龍梨,鼻子裡不屑的哼了聲。龍梨看着太子沐容若故意又道:“太子也纔到?看來定是你母妃身子不適,太子孝順這才也來遲了?”
沐容若甚少把這個名義上的皇后看在眼裡,見她發問也是不怕,桃花眼澄定着道:“皇后娘娘說的正是,容若侍奉母妃服了湯藥纔來的。”
“湯藥?”宣離帝愣了愣看向才坐定的瑛貴妃,“怎麼還服上湯藥了?哪裡不舒服?怎麼朕也沒有聽你提起過?”
瑛貴妃媚眼泛起紅色,酸溜溜道:“皇上當臣妾是鐵打的麼?臣妾也是人生肉長的,臣妾…”瑛貴妃捂住心口,“臣妾夜夜心悸失眠,已經大半個月沒有睡好了…”
宣離帝微微蹙眉,按下酒盞道:“有病就不要憋着,多宣幾個太醫瞧瞧。”正說着話,見沈煉也跟了進來,宣離帝舒展開眉頭,脣角幽幽笑着。
——“沈煉見過皇上皇后,見過各位娘娘。”
龍筱驟的擡起頭,揉了揉眼睛當是自己眼花耳鳴,“沈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