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渚巽忽然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埋在夔的肩膀上,手放在下面,摸到一個東西,大,燙,質感像鐵塊。
渚巽半天才反應過來,臉一紅,手猛地急縮了回去,幸好夔沒醒,睡得很沉。
她深覺自己佔了夔的便宜,又忍不住去想大半夜的夔如此精神莫非在做什麼夢……一時心亂如麻。
渚巽身體自動記住了剛纔的握感,掌心火燙,手指微屈了幾下,指尖顫抖。
再放任自己亂想,恐怕能腦補一出不可告人的小電影。渚巽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挪開。
外頭一陣陣傳來聲響,像是隔着長街,社戲的歌舞之音,遙遠而不真切。
剛纔就是這聲音驚醒了渚巽,她撐起上半身,往窗戶看去。紅光映上窗玻璃,窗戶變成了一隻威士忌酒杯,裡面盛着煙火做的冰塊,波影搖盪。
渚巽掀開紗帳,輕手輕腳下了地,湊到窗玻璃跟前,眯眼仔細眺望。
她瞳孔驟縮,深受震撼。
外頭完全是一座古都城的繁華街道,古樸的磚造民廬,一幢排一幢,秩序井然,映着街上的花燈,黃澄澄的。
中天一輪明月,月光從古代隔着窗玻璃,照到了渚巽臉上。
渚巽難以置信,動手打開窗戶。熱鬧的長夜市集之聲頓時包圍了她。
張白鈞被吵醒,打了個呵欠:“你大半夜不睡覺幹啥呢?”
渚巽不知道怎麼解釋,對他招手,讓他自己來看。
張白鈞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地,站到了渚巽背後,頓時瞠目結舌。窗裡窗外,兩個時空,一切顯得那麼迷離惝恍。
張白鈞馬上跑出了他們睡的平房,打開院門,外頭赫然是一條人聲鼎沸的街巷!
不少古代打扮的行人詫異地朝他看來,張白鈞猛地關上門,喘了口氣。
渚巽叫醒了夔,張白鈞叫醒了其他兩人,衆人睡眼惺忪,聽說了緣由,都是訝異不已,穿好衣服,拿起法器,走出了院門。
十里長街,高樓綺陌,元宵佳節,燈市如晝!
他們完全置身於古代的場景中,無比真實。有路人走得急,不小心撞上了渚巽,被夔擋開,那感覺異常真實。衆人一時呆立街頭,有種時空顛倒錯亂的感覺。
半晌,春水生喃喃:“很像古畫中應天府上元節的場面……”
張白鈞不恥下問:“應天府是哪裡?”
春水生解釋道:“就是現在的南京,你看,那邊掛着的酒帘和幌子……”
他頓了頓,擔憂道:“我們還是別亂走,這恐怕是妖怪佈下的幻境,難免會有危險。”
張白鈞道:“有我在,怕什麼。”
渚巽認出街上的人都是明朝的裝扮,突然,她看到有兩個迎面而來的人與周遭格格不入,定睛一看,竟然是薄旬和小吳。
薄旬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興致盎然,他看到了渚巽他們,對渚巽眨了眨眼,和小吳隱入人羣中。
渚巽心裡一咯噔,沒顧得上叫夔,徑自追了上去。
她撥開摩肩接踵的行人,見縫插針地穿梭着,最終跑到了一片燈火闌珊的空地上,左右看了看,不見薄旬他們人影。
她站在不顯眼的牆角,旁邊一對年輕男女走來,說話聲傳入渚巽耳中。
“七郎,你不要再拒絕我了,我們永遠待在這裡,好不好?”那女人相貌姣美,抓着那男子的胳膊懇求道。
叫七郎的男人長嘆一聲,說:“柳玥,你放了街上那些人罷,讓他們解脫,我就答應你。”
女人一臉驚喜,隨即柔情道:“我壽數將盡,須得這些人的魂魄供養,你再等一等,等我解開那法寶的秘密,我們就能自此長相守,到那時,你想怎樣,我都依你。”
男人沉默,正要說什麼,一聲悅耳的招呼打斷了這對男女:“柳姑娘好興致,元宵佳節帶情郎出來散心麼。”
渚巽吃了一驚,轉過頭,正是薄旬,他與手下小吳慢慢踱步而來,靠近了那對男女。
女人表情變了,戒備地望着薄旬,薄旬報以微微一笑。
“姑娘不會用那法寶,還在煩惱罷?”
女人眯眼,判斷薄旬的身份,慢慢道:“你知道我的法寶是什麼?你是來奪寶的?”
薄旬道:“不敢,誠心想幫忙而已。”
女人傲然冷笑:“免了,哪怕你是玉皇大帝閻王老子,只要在我的地盤上,生死都由我來作主!”
她突然發動攻擊,拈起鬢邊簪花朝薄旬擲出,花朵散成無數瓣,每一瓣都成了足以削肉剔骨的暗器,天女散花一般籠向薄旬。
薄旬眼睛都沒眨一下,旁邊的小吳更是如一尊雕塑。
花雨在他們身前三寸之遙悉數折損,還原成了軟軟的花瓣,灑落一地。
女人震驚地望着薄旬,旋即露出忌憚之色。
薄旬悠然道:“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再不弄明白怎麼使用那個法寶,你會很快死去,哪怕再多的魂魄供養,也無濟於事。”
女人緊緊盯着薄旬,被他的話所動搖,眼中寫滿不甘心,最終做了決定。
“明天,來我府上。”女人說完,帶着那一直沒作聲的男人消失了。
薄旬始終自若地微笑,看向牆角的渚巽。
渚巽滿心問號,走上前,謹慎道:“那個女人……就是柳姥姥?”
薄旬笑而不語。
渚巽打量着薄旬。薄旬身份不明,動機曖昧,他剛纔答應幫柳姥姥破解一件法寶的秘密,到底是在設局,還是……
渚巽正想用話來試探他的底細,薄旬卻突然朝她走近,近到與她相隔咫尺。
危機感竄上渚巽的脊背,有種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的錯覺。
她沒有後退,回視薄旬。
薄旬專心致志地端詳着她,輕聲道:“你現在一定在想,我究竟是不是人類?”
渚巽被說中了,眼神閃爍。
她不清楚薄旬的實力深淺,但直覺告訴她,現在不要激怒對方。
“不知道爲什麼,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似曾相識。”薄旬低喃道,語氣困惑。
渚巽道:“你恐怕認錯了人。”
聞言,薄旬頭一歪,更加逼近了她,鼻尖幾乎碰到了渚巽的鼻尖,並非輕薄,而是在嗅聞什麼東西。渚巽被對方邪性的眼神震懾住了。
嗖——
迅速襲來的風聲,薄旬往後一倒,及時躲過了一縷黑焰,火焰打在地上,燒穿了石板路。
渚巽看向來者:“夔!”
夔走了過來,薄旬退到了小吳旁邊,兩方呈對立之勢。
夔的敵意很明顯,他眼神冷峻。
薄旬的視線移到了夔身上,回頭瞥了小吳一眼,小吳的反應也很奇怪,像是出了紕漏被老闆責怪一樣,低下了頭。
隨後,薄旬就像沒看到夔一樣,對渚巽微笑道:“渚天師,明天和我一起去拜訪柳姥姥罷,夜深了,早點歇息。”
說完,他和手下小吳轉身離開。
渚巽掏出鍾鏡星盤,照他們的背影,鏡中的兩人沒什麼變化。對方要麼真是凡人,要麼就是已經厲害到連法鏡也不能識破。
那個薄旬,剛纔真切地讓她產生了沒來由的恐懼。
夔皺眉:“他剛纔對你做了什麼?”
渚巽搖頭,將發生的事告訴了夔。
“薄旬好像提前知道了很多東西,他應該是爲了那件法寶而來,柳姥姥正是依賴那個法寶才能和他抗衡,但她遇到了瓶頸……”渚巽分析道。
夔抓過渚巽的手,說:“先回去。”
他們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張白鈞等人在院子裡等着他們。
夔關上院門,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渚巽告訴了衆人薄旬與柳姥姥的交鋒,衆人聽了都很吃驚,他們商量一番,認爲明天直接跟着薄旬去見柳姥姥,判明他的立場,再見機行事。
之後,他們紛紛繼續睡覺。
渚巽睡不着,思維信馬由繮,想到薄旬其人,心下古怪的感覺更重。
薄旬說與她似曾相識,這句話讓她很是在意,到了最後,她竟然也有種自己上輩子認識對方的錯覺。
渚巽心下凜然,心想萬不能被迷惑了,她默唸清心訣,快速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