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非劍沒有理他,他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黑血在他身後匯聚成一條蜿蜒綿長的怪蛇。
照他這樣走下去,肯定會因爲流血過多而死!
卓茂意這輩子見過不少怪人,還從沒見如此執着的奇葩,本想將他抓起來的想法也被暫時打消。
算了,隨他去吧,反正他都已經這副德行了,肯定活不了多久!卓茂意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唐非劍,翻身上馬,直奔山下而去。
御星閣裡,幾個太醫正圍着昏迷不醒的孟花朝打轉,不大的屋子裡塞滿了人,全都忙得暈頭轉向,但大家都又都顧忌北冥帝的存在,全都躡手躡腳地走路,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孟花朝背上的箭矢已經被拔掉,一名醫女正在爲她做包紮,不斷有沾滿鮮血的紗布被遞出來,銅盆裡的水被血染得猩紅。裴九川眼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來,臉上的表情陰鬱得幾乎能凍死人!
忙活了半個時辰,纔有太醫顫顫巍巍地站出來說道:“娘娘背上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了,傷口刺進去並不算深,沒有造成致命傷害。”
聽到這裡,裴九川鬆了口氣,可還沒等這口氣吐完,就聽到太醫又顫顫巍巍地接着說道:“箭傷雖然不致命,但箭頭上的毒卻很棘手,微臣幾人經過幾番討論,大概確定這種毒名爲赤血,此乃劇毒,能在短時間內置人於死地,娘娘現在的情況怕是不妙……”
裴九川怒喝:“什麼叫不妙?你們連這麼一點傷都治不好,孤留你們何用?不如全都拖出去砍了乾脆!”
太醫們被嚇得臉色大變,慌忙跪倒在地,爭先恐後地請求討饒。
裴九川一腳踹開其中擋路的太醫,陰沉着一張臉,大步繞過屏風,走到牀邊。
醫女們也都被他的氣勢嚇得臉色發白,話都不敢說一句,全部跪了下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此時的孟花朝已經醒了,她看到站在牀邊的裴九川,扯動嘴角笑了笑:“幹嘛用這種目光看着我?我又沒欠你錢。”
裴九川被她給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真不知道這女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能開玩笑?沒心沒肺到她這個地步,也真是醉了!
他沒好氣地瞪着她:“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孟花朝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不正經嗎?”
裴九川不想理她。
他真想揪住這女人的領子,狠狠地揍她一頓屁股,好讓她聽話一點。可是看到她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色,滿肚子的脾氣就全都沒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拿這女人怎麼辦纔好。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到牀邊,緊緊握住她的手:“你不怕死嗎?”
孟花朝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又不是頭一回死,都習慣了。”
裴九川:“……”
他就沒見過這麼不着調的女人,什麼叫做習慣了?死亡這種事情什麼時候也成了可以習慣的事情?
孟花朝的視線從他身後掃過,問道:“小饅頭呢?”
“柔兒在照顧他,你想見他嗎?”
孟花朝搖搖頭:“這屋子裡血腥氣太重了
,不適合小孩子進來,回頭等我掛了,你就幫我好好照顧小饅頭。將來等小饅頭長大了,記得給他找媳婦兒,也不知道這小子能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兒,可惜我沒命見到了……”
“胡說八道些什麼?你能長命百歲,肯定能活到小饅頭娶親生子的時候,到時候咱們還要一起抱孫子呢!”裴九川緊緊攥着她手,聲音之中,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孟花朝笑了笑:“是啊,我們還要抱孫子……咳咳!”
她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如紙的臉上立刻泛起不正常的嫣紅,整個人有種近乎病態的豔麗頹靡。
裴九川立刻起身叫太醫。
太醫們快步跑進來,一下子又把孟花朝圍了起來,裴九川不得不讓到一邊,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他見到孟花朝咳得越來越厲害,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聽得人心驚膽顫,不禁擔心她會不會在下一刻把整顆肺都咳出來!
伴隨她的咳嗽聲,不斷有鮮血順着嘴角往外流淌,落在被單上,暈染出猩紅的花朵。
裴九川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樣子,腦子裡忽然有些片段一閃而過,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奄奄一息過……
他努力回想,想要將那些記憶全部拽出來看個清楚,可是身體裡卻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他,不讓他去看清楚記憶中的情景。他不想就此放棄,直覺告訴他,那段記憶對他非常重要!
他用盡全力想要掙脫束縛,但他越是掙脫,束縛得就越緊,他感到頭疼欲裂,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是下一刻就要炸開似的!
裴九川捏住額角,倉皇退出臥室,呼吸到外面冷冽的空氣,劇痛的腦子這才稍微清醒了些。
他隨手抓起一把雪,抹到臉上,刺骨的寒意逼得他暫時忘記頭痛,繼續回想那一段模糊不清的記憶。
此時卓茂意剛好走進御星閣,一進大門就見到裴九川正站在雪地裡,便大步走過去,躬身行禮:“拜見陛下。”
裴九川擡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騙了孤?”
一聽他這麼說,卓茂意只覺得心頭一跳,莫名地發虛。
卓茂意立刻低下腦袋,避開裴九川銳利的視線,說道:“陛下說笑了,微臣對陛下忠心不二,能有什麼事情騙得了您呢?”
“不用跟孤打馬虎眼。”裴九川淡淡地看着他,“咱們認識很多年了,你應該很清楚孤的脾氣,孤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信任的人欺騙。”
卓茂意訕笑,卻沒做聲。
裴九川繼續說道:“孤最後給你一次坦白的機會,如果你堅持不肯說,那麼孤就只能親自去查,但凡查出有一丁點你欺騙孤的事實,孤一定不會輕饒你。”
聽他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卓茂意深知此事無法再拖下去了,只得無奈地苦笑道:“有些事情微臣不說,是爲了陛下好,忘記了也是另一種解脫,陛下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不管是煩惱也好、傷心也罷,那都是孤的感受,孤自得其樂,無需你操心。”
卓茂意擡起頭,神情極爲複雜:“其實這些事情微臣早就想告訴您了,可是您當年失魂
落魄到近乎癲狂的模樣,讓微臣至今都記憶猶新,微臣不怕被您責怪欺君,但微臣擔心您在知道一切之後,會因爲承受不住而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
裴九川說:“孤現在只想知道真相,一切後果自有孤承擔,你儘管如實說來就行!”
見他態度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卓茂意只得慢慢地,將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這一說,就說了整整一個時辰。
聽完卓茂意的敘述,裴九川身上的雪花已經積滿了厚厚的一層,他的四肢都快被凍僵了,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寒冷般,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雪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卓茂意似乎是早就料到他會有此反應,便尋來一把油紙傘,撐開之後,爲他擋風遮雪。
過了許久,才聽到裴九川緩緩地開口說道:“孤都想起來了……”
卓茂意說:“微臣欺瞞陛下,甘願受罰。”
“你的事情暫且不說,孤這裡另外有件事情,需要你去辦。”
卓茂意說:“請陛下吩咐。”
“儘快找到滅燈大師,孤有事問他。”
卓茂意點頭應下:“微臣遵命。”
這時,又有一個人走進御星閣,他渾身落滿積雪,蒼白的皮膚幾乎要跟冰雪融爲一體,胸前的傷口已經被凍住,血沒有再往外流。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動作僵硬且單一,像具沒有生命的行屍走肉。
見到他來了,卓茂意目露詫異:“唐非劍?”
他那麼重的傷,又走了那麼遠的路,居然還沒死,這命也太硬了些!
裴九川看着唐非劍越走越近,開口說道:“她在裡面接受救治,你現在最好別進去,免得打擾到太醫救人。”
聽到這話,唐非劍終於停下腳步,他面無表情地看了裴九川一眼,什麼也沒說,然後就繞過裴九川和卓茂意,繼續往前走。卓茂意想要叫住他,卻見他走到房門前就停下了,他就像尊冰雕似的,筆直地站在門口,面朝房間,一動不動。
卓茂意忍不住咂舌:“這人到底是什麼毛病?受傷了不去上藥休息,非得守着這裡幹嘛!”
“他在等人……”裴九川瞥了唐非劍一眼,“讓他在這裡呆着,暫時不用理他。”
卓茂意說道:“可是現在這麼冷的天,他又受了那麼重的傷,一直呆着外面,肯定會被凍死的!”
裴九川微微皺眉,暗罵一聲真麻煩,他指了指唐非劍,對卓茂意說道:“他交給你了,別讓他死了。”
說完,裴九川就扭頭往外走去。
卓茂意連忙問道:“您去哪裡?”
“去找赤血的解藥……”裴九川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卓茂意回頭看了一眼快被凍成冰人的唐非劍,走過去對他說道:“兄弟,外面風雪這麼大,咱們換個地兒在站着等成不?”
唐非劍沒理他。
被徹底忽視了的卓茂意自討了個沒趣兒,面上掛不住,有些惱火:“你這人還真是不知好歹,非得要凍死在這門口才甘心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