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愁的可不單單是黃道周,每個人都看不到希望。這種看不到希望的感覺,好像是蝕骨的螞蟻一樣,每時每刻都啃噬着所有人的心。日子不是在過,而是在熬。
最受不了的就是南京禁軍,他們之中沒幾個是揚州人。家也都不在揚州,現在被困在這座沒有希望的城市裡面,每個人的眼神兒裡面都充滿了絕望。
今天輪到第十師守衛城牆,小兵王二狗鼻子前面圍着厚厚一層布巾子。按照他的說法,寧可被悶死也不想被薰死。
腳下又傳來那種讓人噁心的聲音,沒辦法蛆實在是太多。每天早上用掃帚都能掃下去好大一堆,可到了太陽一竿子高的時候,城牆又爬滿了這些噁心的東西。
“你快看!”旁邊的吳二蛋指着遠處又蹦又跳,嘴上圍的布巾子太厚,讓他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看個毛啊,你真當還有援兵吶。”嘴上說着,可身子卻轉了過去。當王二狗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只見遠處的天上升起了一個圓乎乎的大東西,那東西上面畫着猙獰的惡魔。巨大的大嘴被漆成了紅色,巨大的獠牙慘白慘白的。那東西大得十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楚,栩栩如生的惡魔彷彿要活過來。
“妖怪啊!”吳二蛋指着遠處天空中的大圓球就往城下跑。
“站住,你他孃的找死啊。現在是值勤的時候,無令下城牆那是臨陣脫逃的死罪。”王二狗一把就把人薅住。
“妖怪!妖怪!”剛剛十七歲的吳二蛋幾乎要崩潰了。
“看看,再看看。這裡又不是隻有咱們哥倆兒,等他們跑了咱們再跑,法不責衆。”到底是大了兩歲,王二狗還是多了層心眼兒。
事實讓他失望了,顯然城牆上有心眼兒的不止他一個。這種出頭鳥誰也不想當,大傢伙一個個都抻着脖子往天上看,就是沒有一個往城牆下面跑。
很快,連長也聽到消息跑了上來。他也被眼前這個巨大的傢伙嚇着了,連長也沒見過。
“這是啥玩意兒?”沒人回答,因爲誰都不知道。
那巨大的東西就在頭頂上飛了過去,連長抓過王二狗的槍對着開了一槍。太高,子彈都夠不到。
頭頂上傳來人的譏笑聲,雖然聽不清楚但肯定那是人的動靜。神仙?妖怪?
很快,一捧紙就像是天女散花一樣飄飄灑灑的揚了下來。
所有人都爭搶着天上掉下來的傳單,然後互相問上面寫的是啥。沒辦法,識字的着實不多。
苦大兵們不識字,連長是識字的。
他也抓了一張傳單,一目十行的看過之後後脊樑立刻就涼了。
南京城裡的諸位閣老幹起來了,兵部尚書馬士英聯合禮部尚書阮大鋮對抗首輔溫體仁。雙方都稱對方爲國賊,表示要清君側。
馬士英掌管着兵部,自然在軍中有一票手下。溫體仁的本錢是十三師,加上外地調來勤王的軍隊。雙方一個在金陵城裡,一個在金陵城外。城市攻防戰打得不亦樂乎,整天炮彈砸來砸去,平民的傷亡已經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連長傻了,難怪說援兵遲遲不到,原來都弄去打內戰了。按理說,金陵距離揚州纔多遠。一個多月了,那援兵就算是爬也爬過來了。
沒過多一會兒,那大圓球就順着風飄到了城裡。下面的吊籃裡面,傳單是一把接着一把的往外面灑。
黃道周看了傳單之後手直哆嗦:“謠言!都是謠言!不能讓他們這樣蠱惑人心,孫可望你給我把這東西打下來。”
孫可望無奈的看着高高飛在天上的大圓球,子彈是鐵定夠不着的。想要打只能用炮,可這年頭的炮都是平射的,哪有往天上打的炮。
“你倒是打呀!”黃道周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援軍是城內軍民的唯一精神支柱。要是讓這傳單這麼灑下去,那軍心士氣還要不要了。
“太高!打不下來。”孫可望實話實說。
“打不下來也給老夫打!”黃道周氣得腦袋發昏,跳着腳的吼。
“打!打!打下來重重有賞。”被黃道周催得沒辦法,孫可望只能讓手下對着天開槍。
結果,大圓球沒打下來。子彈失去動力之後,倒是落了下來。好幾個在街上搶傳單的傢伙遭遇飛來橫禍,身上被打了好幾個血窟窿。
眼看真打不下來,加上這東西從南城又飄走了。黃道周只能氣哼哼的吩咐:“不準人們私藏這東西,撿到之後一律上繳。”
不大一會兒,就收集了好幾麻袋傳單。不過好多識字的軍官都私藏了一兩張,這種東西又沒個數,多一兩張少一兩張誰知道。
“聽說了嗎?金陵城裡面,各位閣老打起來了。這是真的麼?”
“怕不會吧,這個當口還搞內訌?”
“怎麼不會,馬兵部和溫閣老不睦已久。馬兵部手下可是有一支精銳衛隊,防誰?還不是防着溫閣老!”
“嗯!溫閣老的族侄是十三師的師長,十三師可是咱們南京禁軍最大的一個師。他一個師頂咱們兩個師,更別說師裡面還編了一個炮兵團。”
“這要是真打起來,咱麼可怎麼辦?外面遼軍兩個師守着,咱們出去就會被炮彈砸回來。如果沒有援軍,還不得被活活困死在這裡。”
“他孃的,我們連炊事班連燒柴都沒了。昨天晚上偷偷讓人砍了兩棵樹,不然弟兄們都得吃生米。就這也只能煮成半生不熟的,好多弟兄吃完了都肚子疼。”
“總這麼困着啥都缺,炮兵根本不敢打炮,炮彈那是打一發少一發。”
“你當我們就敢隨意開槍,子彈不也是打一顆少一顆?”
“那可怎麼辦,咱們又不是揚州人。爲啥要被困在這裡,聽這上面說金陵城打得屍積如山。平民傷亡衆多,我很想知道我家裡面究竟怎麼樣了。”
“誰說不是,我出來的時候媳婦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算算日子……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母子平安!”
“我出來的時候我娘正病着!”
“我的婚期是下個月,已經下了聘。”
吃過了晚飯的時候,軍官們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說着話。話題只有一個,金陵城到底怎麼了。那些傳單上面,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開始還是發發牢騷,最後開始有人罵。雖然還有人不信,但大多數人已經相信,這事情八成是真的。他們在金陵的時候,就隱隱聽說過大佬之間的不睦。
流言以驚人的速度在傳播着,甚至比風颳的速度都快。很快金陵城諸位閣老內戰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揚州。榮登揚州最熱點話題榜首,並且有持續發酵的趨勢。
“呵!呵!呵!大帥還是有些辦法的,散發了這傳單。揚州城裡就不要想軍心士氣了,絕望的人如今更加的絕望。正是我們發揮作用的時候,綠珠姑娘幫老夫聯絡那些營連長們,老夫要見他們一面。
來到揚州這麼長時間,吃了這麼長時間的閒飯,是該做些事情的時候了。”史可法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現在揚州城就像是淋了火油的乾柴,江南禁軍的將士都不想打了,他們只想回家。
現在,就缺一個登高一呼的德高望重之輩。恰巧,他史可法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