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織女星臨凡
“小天師若要往朝天宮去,需先讓觀中知堂道士先持拜帖前去通稟纔可,小天師位份在他之下,理當持此禮數。”
“還是暫時不要前去打擾朝天宮主持爲好,反正我那三清殿主也是個閒職,貿然上門也沒什麼話說。”
守靜老道士並不追問張牧之爲何突然改變了主意,只是點頭:“既如此,明日我遣個道士往朝天宮送個口信就是了。”
張牧之點了點頭,心中暗道:“無論張懋嘉懷了什麼心思,此刻也無需太過在意,都是我張家之人,鬥來鬥去有什麼意思?”
“九陽祖師還有七八年陽壽,估計張懋嘉就算有爭位的心思也只得憋着。”
“待九陽祖師羽化時想必我神通法力也大成了,到時候我執掌都功印、斬邪劍,又有上界祖師首肯,天師府上下哪個敢不服?”
“也就是那張元吉自家不成器,估計上屆祖師也預知了他未來要入魔障,才坐視張懋嘉爭位……”
守靜老道士看了看天色,笑問:“這就到作晚課的時間了,小天師可要給衆道士訓話?”
張牧之搖搖頭:“我哪裡有資格訓話,這觀中大小事務依舊由守靜道長做主,像這早晚課之事,平日裡如何,日後依舊如何便是。”
守靜道長要帶着衆道士誦經,於是站起身來告辭。
張牧之對黃白兩個童子道:“你們兩個也一起去,守靜道長深明經意,縱使我也多有不及,你倆要用心聽講!”
守靜道長早看出這兩個童子是精怪,不過也沒多說什麼,依舊隨和地帶着黃白二童子出去了。
張牧之獨自在小院子裡轉了兩圈,然後在北向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小門。
推開小門之後正見滿目蔥綠,山川清秀,一條石子小路蜿蜒通往山下烏龍潭的方向。
張牧之走在小路上舉目四望,又見清涼山半山腰處依稀可見門樓牌坊,飛檐鬥角隱在叢林之中。
暮色中又有鼓聲傳來,一聲一聲低緩而富有禪意。
“想必那牌坊處就是崇正書院了,而這鼓聲當是山頂清涼寺中傳過來的。”
“這清涼山地處清幽之地,卻又不過分偏僻,正是上等修行之所,儒釋道三教皆在此開教化之門。”
張牧之隨意行走,不一會兒就到了水邊,突見草叢浮動,又有沙沙聲響起,接着就有五六隻巴掌大的小羊走了出來,咩咩叫着四處覓食。
“這是羊魃,乃是羊骨被水浸後又受天地靈氣滋養而化生的精靈。”
張牧之繼續行走,又見到水中精氣化生的慶忌,草木精氣化生的蝶精以及其他種種懵懂無害的精靈。
“原來如此,這烏龍潭乃是山根所在,正處在地脈靈眼上,靈氣要比山腰、山頂上濃郁的多,纔有這些精靈孕育而出。”
“還是莫要閒逛,在這等靈機充沛之地一日修行便能頂尋常數日之功,不如回去練氣!”
小道士失了興致,又沿着石子路走回自家小院,靜坐行氣積蓄法力,以求早日煉成最後一尊雷帝法相。
張牧之心中隱有預感,只待這最後一尊中央黃天崩烈雷帝的法相煉成,自己就是五行齊聚,到時候無論神通法力還是元魂境界都會有極大地提升。
一夜無話,次日,張牧之服食了大日紫氣和六丁神將採集的月露,兩個童子又從食堂裡端來了早飯,用過之後就出了小院。
張牧之作爲靈應觀的新主持,帶着衆道士拜了三清、王靈官和趙玄壇。
守靜道長先領着衆人做早課,然後又一齊練《五禽導引術》!
張牧之左右無事就進入藏經樓裡讀經。
靈應觀被守靜老道操持了二三十年,這藏經樓裡藏書頗豐,不僅有各種道經,連儒家經典也很齊全。
張牧之隨手拿了本《南華經》,尋了個蒲團坐下,看得津津有味。
《南華經》即《莊子》,相較其他經文來說,這書更加淺顯易懂,內中有許多有趣的故事,故而流傳甚廣,不僅道家常讀,甚至是儒家亦將之奉爲經典。
全書六萬五千餘言,內容可謂包羅萬象,既有紅塵俗世,又有鯤鵬這等神獸故事,此經並不曾講修仙得道之法,卻字字都是道家逍遙之意。
“只有南華真人這等有道真仙才着得此書,怪不得《南華經》能和《黃庭經》《道德經》並列,世人多稱道家學問爲“老莊之道”“黃老之學”。”
張牧之即使早已熟記書中內容,此刻再讀依然深有感觸,忍不住頓首讚歎。
過了約一個時辰,守靜道長手持拂塵,領着一個穿青衫的書生來到藏書樓:“主持,這便是那郭秀才,今日書院休沐,老道就領着他前來見過。”
張牧之放下《南華經》,笑道:“你們自去尋蒲團坐就是了。”
藏書閣裡本有桌椅,是掌管典籍的座位,當然郭書生來此幫着打理藏書樓後也坐在旁邊讀書。
但主持都發話了,守靜道長和郭文斌也就一人尋了個蒲團,來到張牧之近前坐下。
張牧之擡頭看了郭文斌幾眼,笑道:“我看伱才思、性情都是極好的,但是身體太弱,日後要注意保養纔是!莫要太熬夜,也不宜整日枯坐。”
郭文斌有些拘謹,又對這個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新主持”有些好奇,於是拱拱手:“多謝主持關照。”
守靜道長也笑:“我也是看他身子有些弱,這些時日已經讓他跟我們一起練習五禽導引術了。”
張牧之點頭:“郭秀才非我道中人,估計練不出什麼氣感,不過也能活絡氣血,強健骨骼,他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動動總是好的。”
郭文斌也漸漸放開了些:“守靜道長說主持是神仙中人,果然如此嗎?我看主持也比我大不了幾歲。”
張牧之一愣,輕笑道:“我今年快十七了,確實算和你同齡!法力倒是有些,不過距離得道成仙還遠得很。”
守靜道長撫須道:“男子十六歲之後纔開始練氣,主持修行纔不到一年時間,道行法力都遠超老朽,得正天仙是早晚的事兒。”
張牧之搖了搖頭:“我是得了機緣,不過還有諸般劫數未過,最終結果如何尚且難說。當着儒家學子還是不談這些。”
於是三人不再談論神仙玄妙,只聊些道、儒兩家經意,在場都是博覽羣書之人,談的倒是十分投機。
郭文斌也慢慢不再拘束,每每口出精妙之言,引得張牧之不斷撫掌讚歎。
又過了片刻,白馨兒變化的童子登登登跑了進來:“老師!老師!韓公子來了!”
張牧之忍不住發笑:“且跑慢些!領進來就是了。”
白衣童子連忙點頭,奔跑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邁着小碎步出去了。
不一會兒,黃、白童子領着韓懷遠進來,然後二人也不走,恭恭敬敬站在張牧之身後,顯然是想聽大家說話。
張牧之也不攆他倆,一樣讓韓懷遠尋了個蒲團來到近前落座:“今日怎地過來了?”
韓懷遠先向守靜道長見禮,又朝郭文斌點了點頭,纔開口把昨日在湖上斬殺水獺妖精所化美女,連同後來碰到一個老嫗之事說了。
郭文斌聽了心中狂跳,但在衆人前不便詢問,只好靜聽兩個道長怎麼言說。
張牧之聽完面色不變,卻問守靜老道:“道長看此事有什麼說道?”
守靜道長擺動了下拂塵:“烏龍潭乃靈機匯聚之地,就連水獺這等愚鈍之物也能開靈,正可見天道演化,總有慈悲惠澤衆生。”
“這水獺開靈之後想要得人氣鞏固人身,就讀了些詩詞之類,又設計和郭秀才結識,其目的也僅是想和他行那雲雨之事,憑此得些人氣罷了!”
郭文斌聽到這裡頓時滿臉通紅,將頭顱低垂不敢擡起:“原來吳小姐是抱着這樣的心思……”
“所幸郭文斌是正直之人,那妖精也未行強迫之舉,老道我還想着她什麼時候能真的沉下心讀書,如此也能得一顆人心。”
“豈料這精靈一直存了取巧的心思,見郭文斌不肯就範,反而去迷惑這位韓公子,死於利刃之下也是天意如此了。”
張牧之笑道:“走獸能開靈智便是天大的機緣,開靈之後想要再得人身,這就是向道之心。”
“然空有向道之心卻不肯辛苦修持,反而妄求使那取巧的手段,那便是自家走了絕路,劫數臨頭也怨不了別人。”
守靜道長也撫須點頭:“確實如此,求道之路便在腳下,來不得半分虛假。”
郭文斌見連一向慈悲的守靜道長也這樣說,頓時明白那吳小姐是白死了,於是心中泛起些悲傷的情愫,但又不是太強烈。
張牧之又轉頭對身後兩個童兒吩咐:“你倆也聽到了?若是你倆日後爲了練法做出些惡事來,我也救不了你們。”
黃、白兩個童子連忙跪下:“老師放心!我倆絕不敢作惡,老師傳下的戒律都記着呢!”
守靜道長也道:“主持這兩個童兒一身道氣,顯然是讀了道家經文才化身成人的,正可見主持點化之功。”
張牧之忍不住面露笑意:“我只傳下了《清靜經》,所幸他倆肯用功,這才得了幾分機緣。”
郭文斌聽到此處,心裡也顧不上悲傷了,擡頭仔細打量兩個童兒:“這倆小童也是妖精?還是比吳小姐更厲害的那種?”
韓懷遠忍不住問:“那我後來遇到的老嫗……”
這次卻是張牧之開口解釋:“若說剛開始的那隻水獺精只是惑人,那後來的這隻便要害人了!”
郭文斌忍不住驚疑:“怎會?她不是要找自家女兒嗎?而且也沒對這位韓兄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郭秀才想必是認識那水獺精怪,我同這韓公子是好友,這事兒還要守靜道長解說,免得我有護短之嫌。”
韓懷遠也想不明白,於是和郭文斌一起看向守靜老道。
守靜老道開解道:“似水獺、狐兔這等精怪,剛修成人形是都沒什麼厲害本事,只是粗通些迷惑人心的手段罷了。”
“但他們有一點要強過凡人,便是能感應氣機,就如那獵犬有遠勝於人的嗅覺一樣。”
韓懷遠一點就透:“就是說這老婦斷然不會找不到自家女兒,他出現在我面前本就是爲了害我來的?”
守靜道長點頭:“正是如此!不過他見你沒受他女兒迷惑,又身懷利刃,自家膽氣就怯了,只能無奈退走。”
張牧之笑着補充道:“郭秀才也應記着,遇見精怪幻化美女、金銀、美酒等惑人手段,自家心志堅定,膽氣不失,這是保身第一步。”
“若是像這位韓公子一樣能仗劍還擊,那生路就更大了幾分!”
郭文斌連忙答應,總覺得這新來的主持是意有所指。
韓懷遠插話道:“那老婦存了害我的心思,道長還是賜我幾道靈符纔好!”
張牧之點頭,從袖中摸出幾張雷符遞給了韓懷遠:
“雖說那妖精不足爲慮,但難保不會再生出其他的波折來,也罷!你把這幾張符紙拿去貼在自家正門、側門之後,可保家宅無憂!”
韓懷遠接過靈符收好,郭文斌猶豫了片刻後,也開口:“道長不若也賜我幾張,免得我再碰見妖精!”
“其實這南京城是都城隍文丞相制下,並不會有什麼厲害的妖精邪祟,似這水獺精這類的精怪應該也有陰差登記造冊。”
“再者道觀、書院等地都有神明護佑,哪有妖怪敢害你?”
張牧之開口解釋了一句,不過還是賜下靈符給郭秀才安心。
幾人又閒談一陣,韓懷遠和郭文斌便起身告辭,藏書樓裡只剩下守靜道長和張牧之二人在探討經意。
是夜,那吳小姐的母親又從烏龍潭裡出來,然而這次卻不是佝僂老婦的形象,而是變化成了一箇中年美婦,錦衣華服,身形婀娜。
原來這精怪已經鞏固了人身,這貴婦人的形象纔是她化身成人之後的面目。
“自家女兒平白被殺了,這事兒怎麼想都不甘心!”
“昨夜我記住了他家住處,不如去報復一番,就算不能報仇,也攪他個家宅不寧!”
這美婦駕着一陣陰風往韓府方向而去,過了片刻來到街上,有提着鬼火燈籠巡街的夜遊神見了開口招呼:
“胡夫人!又從紫金山回來省親啊?”
“是啊!我女兒自己住在這烏龍潭裡,我不放心,就來看看。”
這水獺精本姓吳,當年化身成人後離開了烏龍潭,機緣巧合之下嫁給了紫金山裡的狐精。
紫金山中的狐精效力於朝天宮的道士,在一衆精怪中身份高貴,這水獺精也算是攀了高枝,於是跟了夫家姓氏,被稱爲胡夫人。
只是胡夫人後來懷孕生下的女兒卻不是狐精,而和她一樣是水獺之身。
狐精聰慧,水獺蠢笨,胡家不肯認這女兒,小水獺被趕回烏龍潭居住,只能跟隨母親姓吳,開靈後自稱“吳小姐”。
卻說胡夫人應付了夜遊神,緊走幾步來到了韓府不遠處,剛欲靠近就見一道細微的電光襲來,將她手臂打的皮開肉綻。
“好厲害的雷霆!得虧離得遠,再靠近些就沒命了!”
胡夫人擡頭一看,見整個宅院都被一層四色法光罩住,光罩中又有密密麻麻的雷霆衍生。
“這韓府有高人施法守護,我奈何不得!只能再想辦法了!”
“聽說靈應觀來了個新主持,也不知是什麼來歷,這定然是他在多管閒事兒!”
“這事兒沒完……”
胡夫人面色陰沉,心中思量着各種毒計,連帶着把靈應觀新來的主持也一併記恨上了,然後罵罵咧咧回了紫金山。
其實他本不是太在意這個血脈不純的女兒,但韓懷遠將烏龍潭的水獺精殺了,這胡夫人就感覺自家受了欺辱,想要設法抱負。
這情形就如出身貧寒之人,一時走運富貴起來之後,別人稍稍不留意冒犯到他,他就會覺得受了奇恥大辱,想要鬧個雞飛狗跳。
至於胡夫人這一去引出了連環的波折,給張牧之造成了好大的麻煩,這卻是後話了。
再說靈應觀中,張牧之正在吞吐月華之力,突然心有所感,停下動作朝天上望去。
夜空中一到銀河橫跨南北,突然銀河不遠處有一顆星辰光芒閃了幾下,然後化成一道流星墜落下來。
“織女星怎地臨凡了?難道是尋牛郎來了?”
張牧之身爲道家之人,自然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乃是謠傳。
織女乃天帝之孫,故封天孫娘娘,爲編織雲霧的女神,又是紡織業者、情侶、婦女、兒童的保護神。
道觀藏書樓裡燈火明亮,郭文斌正坐在桌上閱讀《漢書》。
讀史使人明志,這漢書是他早已讀熟了的。
郭文斌隨手翻閱,正翻看到第八卷的時候,手上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是一個輕紗剪成的美人正夾在書頁中:“這美人書籤倒是精緻, 漢書我讀了好幾遍了,原來怎地不曾見過?”
郭文斌低下頭,藉着燈光仔細觀看,就見那紗剪的美人眼睛眉毛栩栩如生,脊背上隱隱約約兩個小字:“織女。”
“《史記·天官書》記載:織女,天女孫也,不想天孫娘娘被人制成了書籤。”
郭文斌剛玩笑一句,就見那輕紗美女美人忽然彎彎腰立了起來,站在書頁上朝他微笑,然後一步一步走下桌子來到地面上,身子一轉就變成了個亭亭玉立的仙女。
織女笑着說:“我是天上織女星,因犯了過錯要歷情劫,你是文曲星轉世,當年曾幫過我,如今我下凡來正好和你結成夫妻,我倆完過劫數後共同迴歸上界。”
郭文斌剛欲下拜,突然記起白日裡張牧之說的話來,於是笑道:“你是哪來的妖精,到此變化美女迷惑我?你要歷什麼情劫就去找主持去吧!別來找我!”
織女一愣,隨即被氣得滿臉通紅:“你果真要把這緣分讓與那小道士?”
“主持說的對,我不受她迷惑,她就拿我沒轍!”
郭文斌看織女生氣,心中頓時鎮定下來,點了點頭:“對!我把你讓給主持了!他法力高深,定能降服你這妖精!”
這句話一出口,上界仙宮中的虛靖天師突然心頭狂跳,掐算片刻後大叫:“壞了!壞了!怎麼又有仙女兒要歷情劫啊!這事兒要鬧大了!天帝可沒轉輪王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