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深山,空曠無人的山谷中。
楊戩持三尖兩刃刀拄地,面色古怪地冷笑道:
“若按年紀,我乃殷商帝辛年間生人,要比你大幾千歲。”
“若按輩分,你祖宗張道陵當年在鶴鳴山修道時與我多有來往,我二人相互以道友稱之。”
“你這道士有多大臉面,居然想讓我拜你爲兄?”
張牧之連忙擺手:“真君誤會了,貧道何德何能敢做真君的大哥?只是我修道未成時曾認了一位兄長……”
話未說完,楊戩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來,鋒利的眉梢一挑:
“你這無賴性情能被我看你一眼,只因你確實有成就天仙的希望,怎麼?你那兄長也能證得天仙麼?”
“要不要我隨伱去龍虎山,把你那些兄弟姐妹一起請來,咱們一塊兒拜一拜?”
張牧之還要解釋,就聽長明仙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楊戩所言不錯,你兩個結拜確實不宜再把王靈官牽扯進來。”
“楊戩此人性情倨傲,在他眼中唯有能成就天仙之人才會被他平等視之。”
“王靈官雖然法力神通都極爲了得,卻走的是神道之路,是以並不被楊戩放在眼中。”
“你再說出王靈官的名號反而讓王靈官被他輕視了去,再者王靈官願不願意摻和到你倆中間還兩說呢。”
王靈官本爲先天一道離火之氣所化神將,久執靈霄殿,奉昊天上帝之命廟食湘陰。
後因向百姓索求血食而被路過的薩真人懲戒,施法引來雷火焚其廟宇。
王靈官到昊天上帝面前告狀,上帝賜他法眼、金鞭,準他暗隨薩真人,糾察其言行疏漏之處懲戒之。
然薩真人在下界行道一十二年,雖有神通卻不仗之謀私利,而是行善四方,廣積功德。
王靈官終被薩真人德行感化,願意拜其爲師,隨侍左右充作護法之神,故而又得薩真人傳授雷法秘術。
後來薩真人成就天仙,飛昇上界任四大天師之一,而王靈官則雷法大成,升遷至雷部任職,成爲三界聞名的雷火之神,爲道家第一護法大神。
“靈官大哥爲先天離火之氣所化之神,兼修雷火雙法,無論出身還是神通法力都遠勝其他英魂成神之輩,但確實比不得天仙大道……”
“師姐說的有理,靈官大哥如今香火鼎盛,方方闡教,處處開壇,想必也不會在乎和這二郎真君結拜的事兒。”
張牧之想明白了其中因由,於是就在臉上堆出笑意:“真君說的是,能跟您結拜是貧道累世修來的福分,貧道確實不該再言其他。”
“我什麼時候真答應跟他結拜了……話趕話繞進去了……”
“也罷!此子看年齡只有十八九歲,已經有了成就天仙之望,確實是我幾千年所見最出色的英傑,那就認下這兄弟吧……”
楊戩想到此處,頓時轉嗔爲喜,笑道:“你我結爲兄弟也不是不可,只是你以後可不能再這般無恥,免得傳出去污了我的名聲!”
“你這二郎真君也沒好到哪裡去,方纔和我爭鬥各種陰招比我只多不少……”
雖說如此,但張牧之依舊十分高興,嘴巴笑的都快合不上了,抱着拳頭在胸前搖晃:
“兄長說的是!小弟日後定然學習兄長的英雄氣概,改了自家身上的毛病!”
楊戩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只看你現在這賤樣,便知你身上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張牧之自然拱手陪笑不語,這時候梅山六聖一起走上前來,楊戩指着張牧之道:
“一會兒回去我倆擺香案結拜爲兄弟,爾等日後仍稱呼我爲二爺,稱這位……你叫什麼來着?”
“貧道張牧之!乃龍虎山當代天師之次子,見過梅山諸位兄弟。”
楊戩將手一晃,收了手中三尖兩刃刀:“日後可稱張賢弟爲‘小爺’!”隨後又對張牧之道:“你日後還是叫我二哥!”
這是按楊戩託生於李冰次子時的輩分算的,雖然李冰和其長子都無緣仙道,但楊戩既然號二郎神,張牧之也只好隨着叫“二哥”。
於是梅山六聖也就不再發愁該叫張牧之“二爺”還是“三爺”了,一起來到張牧之面前躬身拜見“小爺”。
衆人一陣大笑,又相互客套了一陣,梅山老大康太尉提着鐵嘴神鷹對楊戩道:“二爺,這鷹還有一口氣兒,卻總是醒不過來……”
“嘭”空中那朵蓮花形的火焰炸開,長明仙子一襲紅衣隨風飄飛,從空中下落至幾人面前。
另一個楊戩分身化光飛入張牧之眼前的楊戩體內,隨後就見楊戩身上鎧甲表面一片銀光閃過,又恢復成光潔如新的模樣。
長明仙子看向鐵嘴神鷹,伸出纖細瑩白的手指一點,羽翼焦黑的神鷹體內有一道赤色火氣飛入長明仙子手中。
接着就見鷹雙翅一抖便甦醒了過來,滿身殘羽片片飄落,又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了出來。
“戾!”一聲嘹亮的鷹啼響起,鐵嘴神鷹雙翅一震衝向高空,身形消失在雲層之中。
楊戩拱手爲禮:“多謝仙子救治我這神鷹!”
長明仙子冷着臉點了點頭,化成一道火光飛入張牧之頭頂芙蓉冠中。
張牧之連忙從袖中取出金鐘輕輕一晃,一道白光飛出,落地變成白毛細腰獵犬,夾着尾巴藏到楊戩身後去了。
“這狗被我打怕了……估計以後不敢再朝我呲牙了,什麼哮天犬都是唬人的……”
張牧之微微得意,笑着對楊戩道:“那我們一起去二哥的道場喝杯茶?聊一聊?”
二郎神笑着擺擺手:“先不忙,且稍等片刻!”,梅山六兄弟一起點頭,似乎知道要等什麼人。
過了幾個呼吸,空中一聲嘹亮的鷹啼,張牧之連忙擡頭往上方望去。
不知何時,山谷上空四個方向都出現了一團白色的雲氣,只一瞬間就落進幾人所在的山谷中。
張牧之目中瞳孔一縮,就見四團雲氣散開,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各出現一個楊戩。
每一個楊戩都是銀甲玄袍的模樣,持三尖兩刃刀,背後跟着三百餘盔甲鮮明,氣機彪悍的神兵。
有神兵押着許多用鎖鏈捆着猛虎、熊羆、山魈等山野精怪,顯然是今日搜山所得的獵物。
“……二哥,這就是那一千二百草頭神?”
張牧之感應到這些神兵每一個都有普通雷部天兵的實力,忍不住開口詢問。
所謂草頭神,指不在編織內的神明,也可稱爲野神。
這些兵將被楊戩以香火餵養了幾千年,早已脫離了“陰兵”的範疇,可以稱之爲“神”了。
“我雖修仙道,但梅山六兄弟和這些士兵卻難以長生久視,只好靠煉化香火走神道之路,你這‘草頭神’之說倒也貼切。”
“這也是我在天下各處宣揚名聲,身兼戰神、獵神、戲神等等諸多神職的緣由。”
四個楊戩提着兵器將張牧之圍在中央,開口朝張牧之解釋道。
“……二哥玄功果然玄妙,居然能像神明一樣隨靈感應……二哥您不會打我吧……”
方纔兩人爭鬥,張牧之和長明仙子手段齊出才勉強和楊戩戰個平手,卻沒想到那只是楊戩的一個分身。
原來今日楊戩帶梅山六兄弟和一千二百草頭神搜山打獵,是變化出幾個分身一起掃蕩山野。
“陽神再進一步就是天仙,這二郎神果然有天仙之下最強的實力……我方纔不該那麼猖狂……”
張牧之感應到面前五個楊戩分身,每一個都能輕鬆拿捏自己,心中忍不住有些緊張。
面前一陣光芒閃過,五個楊戩合爲一體,伸手一下按在張牧之肩頭:“爲兄怎麼會無端打你呢!我的好賢弟!”
張牧之感覺肩上承重,好似壓着一座大山,於是強笑道:“二哥神通廣大,法力高深!難怪能裂土分疆作川主!先前小弟有些失敬了……”
“哈哈哈!賢弟莫怕!爲兄豈會在意那些!”楊戩一邊大笑,一邊用手緊緊抓住張牧之的肩膀不放。
張牧之還要再說,就見楊戩用腳在地上一踏,身似一道流光一樣衝上高空,轉向往灌江口的方向飛去。
呼嘯的狂風響在耳邊,張牧之感覺整個身軀都無法動彈,連忙開口大叫:“二哥!不敢勞二哥攜帶,小弟自己能趕路!”
正在飛馳的楊戩卻不答話,只是冷笑一聲,隨後金光一閃,整個人變成了一隻金翅大鵬。
好鵬鳥,雙目如大日,喙似吳鉤,泛着金光的羽翼展開有兩丈來長,用一隻利爪緊緊抓着張牧之,雙翅一震就不見了蹤影。
梅山六兄弟一起擡頭,望着楊戩和張牧之消失在天空中。
老二張太尉笑道:“幾千年了,二爺還是少年心性!咱們兄弟倒是幾百年沒見二爺這麼高興了!”
老大康太尉點頭:“這個道士雖然有些頑皮,不過卻對二爺的胃口,難怪二爺認他做兄弟。”
“以後咱們都得叫‘小爺’嘍!嘯天犬這頓揍是白捱了!”
原來這白毛細腰獵犬真叫哮天犬,這獵犬臉上顯出人性化的惆悵表情,嘴巴里哼哼唧唧地抱怨起來。
梅山六兄弟見此情景,又是哈哈大笑一陣,然後才帶着一千二百草頭神騰雲往灌江口而來。
灌江口位於岷江出山口處,緊鄰當年蜀郡太守李冰修建的都江堰。
山腳稍平坦處建了一座佔地廣闊的二郎真君廟,而在山林深處有一片被陣法遮掩了的山谷。
山谷中宮殿森嚴,氣派宏偉,正是二郎真君楊戩的道場所在,在三界中號曰“靈顯宮”。
張牧之被金翅大鵬抓着,臉面朝下動彈不得,只好張開法眼朝下觀望。
三隻眼睛一起閃爍金光,張牧之的目光穿過法陣,正看到山谷中那些飛檐鬥角的宮殿羣落,連忙大叫:“二哥!到了!到了!”
金翅大鵬將利爪一伸,像丟一個石頭一樣將張牧之往下方山谷中扔去。
電光火石之間,張牧之身在半空恢復了法力,連忙運轉雷遁之術,電光一閃,身形就在空中消失不見。
“轟隆!”正殿前的廣場上一道雷光劈落下來,張牧之從雷光中現身,整理了下衣冠擡頭四處打量:“二哥這道場建的氣派啊!這一處處宮殿比紫禁城也絲毫不差!”
楊戩這道場並非是神明以香火願力構建的靈境,而是實打實的在山中開闢而來,但見宮殿巍峨,廣場開闊,廊柱華表氣派宏偉,處處透出威嚴氣象。
有許多高大的力士和幾個身穿赤袍的陰差判官聽到動靜走上前來,見了張牧之後彎腰行禮:
“這位真人何來?我家真君今日帶兵搜山行獵去了,怕是不好招待您那!”
張牧之笑了笑,剛欲開口說話,天空又有一道銀光墜落,楊戩大踏步走上前來,朝那仙官吩咐道:
“你先去給嘉陵江、岷江兩處水府傳旨,着兩位水神去見洞庭龍君,讓他們今後協助洞庭君抗洪救災,不可違逆!”
“然後再殺豬宰羊,準備三牲祭品,我要和這個道士結拜爲兄弟!日後爾等見他如同見我!”
幾個仙官和衆力士連忙躬身應命,楊戩將衣袖一甩,不搭理張牧之,擡腳邁上層層石階,往高處宮殿中走去。
“這麼說以後這道場也有我一份兒了?來此方世界幾年了,總算有點基業了……”
張牧之忍不住一樂,跟在楊戩身後往宮殿裡走去。
接下來幾日,山谷中好似過年一樣,處處張燈結綵,人人喜笑顏開。
梅山六兄弟同衆草頭神、力士一起宰殺牲畜、置備酒席,慶賀自家真君多了位兄弟。
結拜之後的幾天,楊戩除了和張牧之飲宴作樂之外,就是拉着張牧之比武切磋。
張牧之這纔算見識到了楊戩所修功法的玄妙,金剛不壞,力大無窮只是等閒。
還能聚散隨心,千變萬化,法天象地,出入五行,水火不侵,……
總而言之,這位二郎神的一身本事,幾乎能滿足張牧之對天仙境界“形神俱妙”的一切想象。
張牧之修行至今,自負“出山以來未嘗一敗”,然而無論是雷法還是肉身變化都在楊戩手中討不到便宜,唯有陰陽神雷才能使楊戩稍稍忌憚幾分。
如此過了七八日,這日午時,張牧之再次被楊戩收拾的服服帖帖之後,楊戩隨口讚歎道:
“賢弟融匯上清、正一兩家之理所創煉身法門果然厲害,不僅能使肉身堅韌,還能變化種種雷神真形,並使出他們的看家本領來。”
“爲兄這幾日同賢弟切磋,便等若是同雷部諸神較量,真個痛快!”
張牧之揉揉痠疼的肩膀,活動活動腿腳後隨口答應:“小弟我這法門只是取巧之道罷了,當不得二哥稱讚。”
“賢弟無需妄自菲薄,你如今修行尚不滿十載,就已經將許多修行了幾十年的修士甩在後頭了!只要你勤加修持,天仙正果可期!”
張牧之點了點頭,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二哥!我之前聽聞你能以肉身千變萬化,便以爲你是以人身走神道隨靈感應之路。”
“見面之後才發現你修煉的是一門道家玄功,你如今肉身能聚散由心,想必元神也早錘鍊至圓滿,這豈非等於是天仙正果了?”
楊戩聞言哈哈一笑:“我早知你一隻惦記我的變化神通,想不到你能按捺到現在才問出口?”
“我所練這門功法乃家師玉鼎真人所傳,名爲《九轉大還丹訣》,卻並非戲曲故事裡所謂的八九玄功、九轉玄功。”
“上古時天地元氣充沛,修行之人又稱煉氣士,也不細究什麼錘鍊陽神、洗練肉身,只以法門吞食天地靈氣匯入己身。”
“什麼時候煉化的天地靈氣夠多了,將肉身元神一起煉至圓滿便可渡劫,借天雷之力將肉身元神磨合在一處,成了就是天仙,失敗身死道消。”
“而家師所傳《九轉大還丹訣》卻獨闢蹊徑,在修煉之初便將三魂七魄、肉身血氣煉成一體,合成一道玄妙之氣,然後再如煉丹一般將其不斷熬煉,丹成九轉之後就是天仙。”
張牧之恍然大悟:“剛開始修煉便要把魂魄、肉身煉成一團,那非得肉身、元神遠勝一般人強大才行,不然還沒入門就將自己煉死了!”
兩人一起走進殿中,分主次坐下之後,楊戩點頭道:“賢弟一語中的,爲兄是人神混血,這才練得此功,若叫其他人來修煉,自然是十死無生的局面。”
“我這玄功有個好處,那便是隻要入門之後,自身就成了一道玄妙之氣,能同天仙一般隨意變化,出入五行,大小隨心,鬥法時種種手段遠勝尋常修士。”
“而且丹成九轉之後便是天仙,省去了引天雷入體磨合肉身和元神的這一關,無形之中煉氣士之路上就少去了許多劫數。”
張牧之忍不住讚歎:“殷商時老君尚未臨凡,世間並無金丹之道,二哥這法門卻隱隱同如今丹道之理有許多相通之處,果然是玄妙非常。”
“而且如今全真教道士所脩金丹之道,雖也說性命雙修,但最終能成天仙正果的卻是萬中無一,二哥這法門能直通天仙之路,真是叫人好生羨慕。”
楊戩今日未着鎧甲,而是穿了一身淡黃色道袍,頭上以一支玉簪束髮,望之少了許多鋒銳之意,顯出幾分溫文爾雅的風度來。
“凡事有得便有失,此乃天地至理,我這玄功雖能無災無劫直至天仙,確需苦熬許多功夫。”
“成就天仙需丹成九轉,每一轉都需海量的法力,我苦苦修持了幾千年,不敢有絲毫懈怠,而今也僅得八轉有餘,距離九轉天仙仍缺臨門一腳。”
張牧之笑道:“二哥無需憂慮,每一轉所需法力越多,那二哥自身也就越發強大。”
“如今二哥一身本事,縱使上界許多有名有姓的神仙也難以匹敵。”
“日後證得天仙之後那也是最上等的那一層,足以傲視古往今來許多天仙了!”
楊戩聽了這話不由一樂:“賢弟倒是生了一副好口舌,我剛有些抑鬱,聽了你這話後又覺得開心起來了!”
“賢弟自家所修法門亦是登天之梯,本無需羨慕我這《九轉大還丹訣》。”
“不過我見你十分眼饞我的肉身變化神通, 這是我《九轉大還丹訣》中的變化之道,賢弟若得閒時可參詳一二!”
張牧之聞言一喜,就見楊戩將衣袖一揮,把一本厚厚的冊子拋了過來。
“這變化之道有天罡三十六種大神通,地煞七十二種小神通,賢弟練成之後也足以在世間橫行了。”
“其中天罡數變化需得有近乎天仙的法力才能施展,縱使我如今也未盡數掌握。”
“地煞數變化卻無此掣肘,淺顯易懂,包羅萬象,賢弟可試習之!”
張牧之伸手一抓,將那冊子接在手中,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
楊戩坐在諸位上一邊喝酒,一邊輕聲嘀咕:
“當年觀音菩薩聽聞我整理了這冊秘法之後,幾次三番前來求取。”
“我抹不開顏面就給了她一本,估計八九玄功、九轉玄功之類的名號就是她傳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