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先,即虛靖天師,爲歷代天師中修行天資最高者,精研雷法,符能役神,九歲嗣教,三十六歲便功行圓滿,假死飛昇而去。
世上多有幼年天師便能施符降妖的故事流傳,源頭便是虛靖天師舊事。
傳言宋崇寧某年春日,虛靖天師正在三省堂中打坐運氣,突然天色大變,烏雲蔽日,空中電光閃爍,雷鳴陣陣,一副驟雨將至的景象。
虛靖天師走出三省堂,見面前有一黃衫女子跪地求救,自言其乃山中狐精,苦修數百年卻難成正果,今日將遭雷霆之厄,特向天師求救。
“雷霆劫數自有天定,渡過便是天仙道果,渡不過便墜入輪迴之中,貧道如何救得?”
黃衫女子哭求道:“妾身善功不足,身死亦無所怨,唯腹中胎兒無辜,萬望天師救我一救!”
虛靖天師終究慈悲,掐指演算因果後便道:“若要我相救,需得皈依三寶,受我戒律方可!”
黃衫女子俯身而拜:“願受戒入道,日後若有違逆,甘受粉身碎骨之厄。”
虛靖天師便施符遣散雷神,又焚表發文,向上帝解說根由,算是幫黃衫女子免去劫難。
於是黃衣狐精便謹守戒律,隱居在雲臺山中潛修,後來誕下一個女兒,取名白仙兒。
百餘年後,南宋紹定年間,江西遭洪澇之災,災後又生瘟疫。
時第三十五代天師張可大在位,受諸多百姓所請下山祛除疫鬼。
張可大天師亦善使雷法,且精通藥理,至受災地後卻發現疾病非疫鬼散佈,而是山疹之氣所致,唯有山中吊蘭能夠醫治。
吊蘭長在絕壁洞穴之內,人不能至,天師雖有神通,卻苦於人手不足,師徒幾人一起深入山林,一日所得也不過幾斤草藥,遠不夠賑災所需。
張天師正自苦惱,忽見一羣狐狸在山中縱跳如飛,採摘草藥送至天師腳下,須臾間便堆積如山。
張天師令衆徒架起大鍋,燒水煎藥給百姓服用,瘟疫立止。
羣狐送藥助張可大天師救災,時人以爲神異,唯天師自思,應是當年虛靖天師引狐精入道,纔有今日羣狐報恩之事。
又過四十餘年後,元世祖忽必烈一統天下。
時北地大旱,顆粒無收,天氣熾熱若流火,連皇后、太子亦爲暑氣所懾,臥牀不起。
百官上奏稱或爲妖邪施法所致,可令張天師入大都降妖驅邪。
第三十六代天師張宗演奉旨入京師,遍查都城內外,皆無妖孽藏身,焚香召請諸神相詢,諸神也無應驗,天師無可奈何。
至夜間,有母女二人來訪,自言乃雲臺山狐仙,爲報虛靖天師恩情,特來爲天師解憂。
張宗演天師與之相談後方知,京城此次大旱並非妖邪作祟,而是東海龍王不肯降雨之故。
“龍王乃天庭正神,何故不肯降雨,坐視黎民遭難?”
“文丞相當年敗退時曾於海邊祭拜東海龍王,陛下殺害文丞相,龍王惱怒,故不肯降雨。”
“上界諸神佩服文丞相氣節,不願阻攔東海龍王,故而天師施符召請不至。”
張天師無奈嘆息:“賢母女何以教我?”
狐仙母女二人道:“天師可上奏陛下,令百官祭奠文丞相,我母女二人往東海哀求龍王降雨。”
於是黃白二狐仙前往東海,初時龍王不應,藉故推脫與南海龍王。
南海龍王則以京師非其所轄之地爲由,不肯理會此事。
母女二人在東海、南海之間往返數次,苦苦哀求,終於感動東海龍王。
龍王於是發令,遣九龍子降雨。
因祈雨有功,忽必烈封張天師爲正一教主,主管三山符籙。
元朝一百餘年,朝廷始終對龍虎山張天師一脈推崇禮遇。
後明太祖起於草莽,驅除韃虜,恢復漢家河山。
洪武年間,杭州太守上奏朝廷,言西湖之中常鬧鬼怪,致使美景荒廢,打翻船隻衆多。
明太祖即下旨令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往杭州降妖。
張宇初至杭州後見西湖上風波浩大,船不能行,運法眼觀看,見波濤中隱現妖物,形似碩鼠。
天師思之,狐類乃鼠兔天敵,正好克之,遂發符召請狐仙前來捉妖。
雲臺山白仙兒感應到天師召請,遂飛身而至躍入波濤中,數個回合便將鼠妖擒拿。
西湖妖患平定,時人皆盛讚張天師神通。
張宇初天師回到天師府後,親往雲臺山拜謝兩位狐仙。
黃、白二狐仙曾問道於虛靖天師,又苦修多年,道行還在張宇初天師之上,雙方相互交流印證修爲,令張宇初感到受益匪淺。
自此張宇初和兩位狐仙結爲摯友,並把自家女兒出嫁後空置下來的繡花閣樓給狐仙母女居住。
後來明太祖命張宇初編纂《道藏》,兩位狐仙爲此走遍天下名山道觀,協助張天師蒐集各類經典、道家孤本,可謂勞苦功高。
至張宇初天師羽化時曾留下法旨:“數百年來,二狐仙對我道助力良多,而下已得仙果,飛昇上界,隨侍碧霞元君,天師府內可爲其塑像以祀。”
四十四代張宇清遵從遺命,將嗣漢天師府中庭繡花樓闢爲“狐仙堂”,塑立兩位狐仙神像。
傳至六十三代天師張道生在位時,狐仙堂香火仍未斷絕。
卻說張牧之被韓員外邀請,入府中享用宴席,陶老漢等衆鄉人作陪,一時賓主盡歡。
宴畢,陶老漢等人告辭離去,韓員外又拉住張道生暢談良久,直至日頭西斜纔算盡興。
臨別之時,韓員外又讓管家支取銅錢幾貫並白銀若干相贈,還安排了牛車拉了些米麪、臘肉、菜油、蘿蔔等嚼用之物,讓陶小六送往老君觀。
張牧之也不推脫,大大方方收下後躬身拜謝,韓員外見其氣度從容,更是讚歎。
那被天師震煞符定住,又被五花大綁的黃毛狐狸也一併放在車上,供張牧之回去審問。
前方陶小六持竹鞭駕車,張牧之坐在車上,右手持桃木劍,一邊用左手撫摸黃毛狐狸光滑的皮毛,一邊默默回憶狐仙堂的來歷。
“那狐精說自家同天師府有香火情誼,難道和狐仙堂有所關聯?”
“回去後且審問一番,查清楚這些狐精的來歷,若果真未曾作惡,便設法收爲助力!”
“這些狐精大多精通變化、通幽、搬運之術,若謀劃得當,自有大用。”
“自虛靖天師之後,數代天師都曾得狐精相助,我若日後繼承天師之位,這也算一場佳話!”
張牧之想到天師承襲之事,心中對自家穿越到此的因由,隱隱有幾分猜測。
“韓府宴席之間,我通過言語試探得知如今是明朝正統二年,第四十五代天師在位!”
“據典籍記載,此代天師羽化後,天師之位傳承時遭遇到了好大的變故……”
“下代天師後來更是入了魔障,做下諸多惡事,大大折損了我道氣數,亦使我千年世家蒙羞!”
“雖不知是太上道祖還是祖天師施展法術使我穿越,想是要我繼承天師道統後挽回此事?”
“多想無益,還是先修成神通才是!”
“否則別說承襲道統,怕是連天師府的門都進不去!”
“若有大法力加身,又有二品道籙、祖遺都功印,想必到時候上界諸神、歷代天師都會助我行事,什麼陰謀算計都是浮雲,揮手即散!”
張牧之明白,眼下情形自己想要回到龍虎山襲位,要比末法之世時還要困難。
末法之世,自己只要待天下平定後,持道籙、都功印等證明自身,自可借朝廷之力奪回基業。
神通無法顯聖,人道律法便能橫掃一切阻礙。
而眼下自己想要繼承天師之位,僅出身問題便說不清楚。
什麼末法之世穿越而來,誰會相信?瘋了不成?
除非上界祖天師降下法旨,證實自己天師嫡傳的身份。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自家要修成法力,能以符篆召請神靈顯聖。
張牧之想到此處,心中升起豪情,右手中桃木劍一緊,左手猛一拍!
“啪!”一聲,四肢僵硬的狐狸皮毛一抖,眼角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要死了要死了……這道士起了殺心了……”
正在趕牛的陶小六聽到動靜,回頭問:“道長?可是有事兒?”
“無事,我剛在想如何審問這狐狸!”
張牧之又拍了下狐狸肚皮,隨口答道。
黃毛狐狸:“……”
“咦?你這狐狸哭什麼?”
片刻後,牛車便到了老君觀,陶小六和張牧之將米麪糧油等物搬入西廂廚房裡,又將狐狸擡入院中,陶小六便要離開。
“小六,且莫走!”張牧之叫住小六,從韓員外所贈銀錢中拿起一枚銀角子遞過去。
陶小六連忙擺手推辭。
“你且拿着,有時間買些點心孝敬你爺爺也好!”
陶小六於是收了銀子揣入懷裡,歡天喜地趕着牛車走了。
張牧之回到觀中,先到門口靈官殿中供奉隆恩真君,從案上拿起香點燃,默唸王靈官寶誥:
志心皈命禮,先天主將,一炁神君。都天糾察大靈官,三界無私猛吏將……
張牧之默唸幾遍,上香之後,祝告道:“弟子初至此地,法力未成,恐日後多勞隆恩真君護持,弟子自當日日香火不斷……”
簡而言之,就是抱大腿,求靈官爺保佑自己不被邪魔所害。
張牧之絮絮叨叨禱告半天之後,擡頭再看靈官神像,隱約覺得金甲紅袍,赤面髯須的靈官爺表情似乎和藹了幾分,於是心中大定,出了靈官殿。
張牧之拿起木劍來到院子裡,坐在公孫樹下的井臺上,開始審問那黃毛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