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鍾馗：小道士，你要做邪神嗎？
僅半個時辰，富麗堂皇的閻王府邸就被拆了一小半。
閻王爺也不知被關元帥囚禁到哪裡去了，始終沒有露頭。
在後院裡一處尚未被波及的小廳內，關元帥正襟危坐，鍾馗捧着個茶盤恭恭敬敬地站着道：“元帥喝茶！”
此時的鐘馗毫無威嚴儀態，頭上紗帽被偃月刀斬落，鬍鬚也缺了半邊，一隻眼眶烏青，身上紅袍也滿是刀割的裂口，形象看上去十分悽慘。
其實神靈顯化隨念而生，如關元帥、鍾馗這等神靈，一道念頭便能變化分身實體，斷不會出現這等衣衫破碎的慘狀。
但鍾馗心思活泛，捱了幾下，形象顯化的悽慘些，關元帥也就不好繼續動手了。
“你來此到底有什麼事兒啊？”關元帥慢條斯理地喝完茶，隨口問道。
鍾馗連忙道：“只是想問問元帥，閻羅王這事兒到底怎麼個章程？外面那位小天師打出了報應王的旗號，快把整個鬼國都掀翻了！”
關元帥卻不說話，從袖中拿出張牧之寫的那份奏摺給鍾馗看。
鍾馗仔細看過之後久久不能言語，饒是他早知這姓李的閻王貪婪成性，也沒想到整個第五殿從上到下會糜爛到這種地步。
“你說如今這閻王爺不該死嗎？”關元帥開口問，隨即伸手指了下旁邊的椅子，示意鍾馗坐下說話。
鍾馗躬身後在椅子上落座，同時身上靈光一閃，又恢復了容顏齊整的模樣，沉吟道：“無論依據陰律還是天條論處，這閻王死上百次也難贖罪，正該壓入地獄之中永久沉淪！”
“只是關元帥也知曉，這地府十位君王便如支撐陰間的十根立柱，若是缺上一個，這陰間就不穩當了……連帶陽間也會發生動盪。”
關元帥撫須點頭：“你所言之事我亦有考量，陰間確實缺不了閻羅王，但這尊位卻並非這姓李的來坐不可。”
“而且天蓬元帥已經下了法旨，派了酆都大帝麾下法官前來，現下正在調查這閻王爺的罪過。”
“看來紫薇大帝是要找人暫代這閻王的職位了……”
鍾馗所言倒也是實情，名不正則言不順，酆都大帝雖然是紫薇大帝化身，但卻不能將這二者完全視爲一體。
酆都大帝乃冥司神靈之最高位，主管冥司，爲天下鬼魂之宗，自然有任命地府君王的權利。
紫薇大帝乃六御之一，位高權重，但也不能越過酆都大帝行任免之事，只能下法旨讓人暫代閻羅王之職。
簡而言之眼下無人能罷免李閻王，也無人能立新的閻王。
紫薇大帝、天齊大帝、祖天師、文丞相等參與此事的各路大神默許方式就是：現在的閻王死了，再找個人暫代。
這樣看來姓李的是非死不可了，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
堂堂地府十王之一，在三界衆神之中位份也算貴重了，但是真正的大神稍稍表明態度，甚至都不需要露面，這閻王就只能去死了。
雖然有這李閻王自家作惡的原因，但鍾馗還是忍不住感慨：“這姓李的生前也頗有賢名，後來受封閻王尊位，開始時也能任事，怎地後來就心性大變，走了絕路了！”
關元帥成神早，人脈也廣，倒是知道些內幕：“一是生前死得冤，自己心裡本就覺得行善事未必會有善果，二是上界有人算計，給他飲了貪泉之水……”
鍾馗一愣，忍不住心中驚恐：“能行此事，敢行此事的，恐怕只有那幾位上帝……”
關元帥默坐太師椅上，手撫長鬚，並不打算細說。
“那幾位都是先天神聖，這三間衆生在其眼中都是螻蟻而已，香火供奉更是不必在乎，怎地就行這等事？這不是爲禍三界嘛！”鍾馗忍不住開口。
關元帥也不解釋，反而轉移了話題：“天齊大帝和雷部、鬥部幾位帝君聯名上表昊天上帝，欲要設立丹天伏魔院，掌降妖伏魔之事，保舉關某爲主事之神，伱是什麼態度？”
鍾馗聞言一愣：“這事兒哪裡需要問我這小神的態度？”接着靈光一閃便反應過來，從椅子上起身拱手道：“小神是三界降魔大將軍，正該歸丹天伏魔院統屬，此乃理所當然之事。”
關元帥哈哈大笑：“三界衆生都說你鍾馗嘴臭臉黑，不願同你交往，關某看你很機靈嘛，不愧是讀書人！”
鍾馗尷尬一笑，眼睛轉了轉，恭維道：“關元帥日後獨領一院，想必距離受封帝君不遠了！小神也是想跟着沾沾光而已。”
關元帥卻搖頭道：“三界諸神，這個帝君，那個大帝，多的數不過來，唯有那些先天大帝才能坐看乾坤變幻，歷萬劫而不滅，我們是死後英靈稱神，始終差了一籌，你且坐下說話。”
鍾馗重新坐下，心中知曉如今拜入對方麾下，這便算自己人了，許多辛秘也就能說了。
關元帥果然開始解說秘聞：“先天之神高居上層天界，衆生褒貶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了意義，所求者唯道而已！”
“還有約五百年便是末法之世，到時候三界隔絕，道法不昌，神通不能顯聖，你我這等受百姓香火而登神位的神明是什麼下場，還真不好說。”
鍾馗想了想：“徹底死去倒不至於，卻難保不會陷入深眠之中，渾渾噩噩靈智不顯，什麼時候末法之劫過去，衆生燃香祭拜，我等才能再次顯聖。”
關元帥嘆息：“如此也同死去沒什麼兩樣了……”
鍾馗忍不住問：“這同元帥所說那些先天大帝有什麼關係？他們本就長存不滅，想必末法劫數降臨亦不能損其分毫。”
“先天之神各有其道，如雷祖之賞善罰惡，雷霆衍生便是其所奉之道；救苦天尊之慈悲救度亦是如此。”
“如今末法劫數降臨，上面幾層天界的諸多先天大神也隨之分爲兩派。”
“一派是想盡力挽過劫數，推遲末法降臨，張天師等由凡人修煉證得天仙道果的仙人也是這等態度，所以一起施展大神通，將那小天師從末法世界接引到此。”
“佛門諸多得了無上正覺者亦是如此，如釋迦如來，地藏菩薩都涅盤入滅，舍了自家金身法力，僅存一點念頭靈光遨遊時光長河，想要找到拯救劫數的方法。”
“而另一派先天真聖則以爲大道周而復始，恆古長存，既然末法之劫將至，不若重新開天闢地，再演萬物生靈，而後傳下道統，如此自然道法昌隆。”
“那閻王爺背後的靠山便是主張重開天地的某位上帝，他讓李閻王作惡，便是要攪動陰陽兩界，加速末法降臨。”
鍾馗聽到此處，心中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這……這……元帥還是莫要再談論各位大帝之事……免得禍從口出……”
關元帥搖頭笑道：“各位大帝心胸都囊括天地，豈會因言獲罪？他們那等神聖所爲亦不能以簡單的善惡點評，若強要論，只能說是道不同而已。”
鍾馗心中稍安：“原來如此……這便如兩方博弈一般，我等都是那棋子，只要遵守下棋的規矩，便無需擔心被抹殺……”
關元帥一愣，隨即讚道：“果不愧是讀過書的，這般比喻倒是恰當，三界衆生都是棋子，或許如張天師、虛靖先生那樣成就了天仙正果，才能抽身而出，自由來去。”
“你我都是死後封神，雖然神通法力都算不差，但卻離不開百姓信仰，沒有退路可言。”
鍾馗鄭重：“小神這才明白了關元帥爲何要立丹天伏魔院，小神願同元帥一起掃蕩三界妖氛，推遲末法劫數！”
關元帥卻搖了搖頭，笑道：“你我能做的都十分有限，真正能承負這天命的還是那‘報應王’，別看他如今修爲不高，卻是個攪動風雲的人物！”
鍾馗恍然大悟：“關元帥看中的那兼任閻羅王的人選，想必就是這‘報應王’了，不知張天師和虛靖先生對此有什麼看法？”
“他們自然看不上這地府君王之位，估計那個小天師也是志在天仙，不願意擔任這閻王職位……”
鍾馗有些無語：“感情說了半天，關元帥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啊……”
關元帥丹鳳眼一瞪：“我又不是讓那小子退去肉身以陰神繼位，只是掛個名而已！他自去修仙就是了，又不妨礙什麼事兒！”
“再者說他把閻王治下整個鬼國都快掀翻了，上下官員都換成了自己的人，他不幹，讓別人做傀儡？這是要學那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鍾馗連忙道：“元帥莫要惱怒！我們再想想辦法……”
“如今人間朝廷哪有能服衆的人選？你若能說一個，我便依你！”
鍾馗哪裡敢應這話，只好道：“總要問問那‘報應王’的意思，這哪有趕鴨子上架的。”
關元帥一拍桌子，下了決斷：“那就你去問！關某可知道，你表面看着老實憨厚，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正好能成這事兒！”
鍾馗連忙擺手：“元帥，您怎能讓我去呢！小神可不會糊弄人……”
“怎麼？你今日剛拜入關某麾下，便要違抗上令？不然咱們兩個再比劃比劃？”
鍾馗無奈接了命令，神情抑鬱地走出房間，打開門離開王府。
守門的關平、周倉二將只當沒看見這位大神。
鍾馗在門外走了幾步，突然反應過來：“我這次本打算見見那鳥閻王，結果沒見着不說，還被揍了一頓！”
“然後揍我的那位，還成了我的頂頭上司！？”
“以後誰再說關元帥沒心機，只懂喊打喊殺，我就跟他急！”
自此鍾馗就成了關羽的下屬，後來關羽受封爲三界伏魔大帝，主掌丹天伏魔院，鍾馗便爲關帝麾下降魔大將軍。
糾綸宮前一道金光閃過，鍾馗顯形而出，隨意點了點頭算是應付了衆多前來拜見的陰神，而後大步走入正殿之中，袖子一甩便關上了大門。
崔鈺正在大殿中等待，見了鍾馗連忙詢問：“可曾見到閻王爺了，關元帥是什麼意思？”
鍾馗一屁股坐在書案下的臺階上，長嘆道：“沒見到閻王，不過也無所謂了，那姓李的死定了！”說着開口打了個噴嚏，自口鼻間噴出幾道煙氣。
煙氣落地後變成了五個青面獠牙的小鬼，圍着鍾馗捏肩膀的捏肩膀，揉腿的揉腿。
“小弟可被老哥哥害慘了，這次去見關元帥，不僅被揍了一頓，而且還被人家收編了，從此不再是自由身啊！”
崔鈺也在臺階上坐下：“別說廢話，到底怎麼回事兒，快說說！”
鍾馗墨跡了好一會兒，纔打個響指收了幾個小鬼，開始細細講述和關元帥交談的內容。
崔鈺聽完之後長嘆一聲：“既然有幾位大帝默許，這麼說閻王爺是死定了。”
“我猜關元帥如今留着他性命，一者是等那報應王前來立功，二者也是想引出這姓李的幕後之人，看看是哪位上帝在暗中給他撐腰。”鍾馗道。
崔鈺搖了搖頭：“一個地府君王怎值得那等大神暴露身份？就算閻王爺將求救的信箋擺在人家桌上，估計人家也不會下場，頂多換一個棋子就是了。”
鍾馗嘿嘿一笑：“關元帥想讓那小道士暫代閻王之職，也是怕選了別人，再被那上帝給算計了，這小道士來自末法之世，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拉攏。”
崔鈺點頭：“既如此，你便去見見那位報應王，若真是個深明大義之人，我們助他上位也未嘗不可。”
“老哥哥想好了？不怕那小道士上臺後把你清算了？”
崔鈺哈哈笑道：“老朽又沒做過虧心事，怕什麼？倒是殿外那些文武陰神，怕是要死上九成！”
“九成倒不至於，武將作孽不深，大多能保命，文官都是爲了錢財不擇手段，估計個個難逃！”
鍾馗說了這一句，隨後又擺擺手：“何必理會這些不成器的東西，老哥哥還是跟我一起去見見那報應王。”
崔鈺剛要搖頭拒絕，就被鍾馗一把拉住胳膊，接着大殿中金光一閃，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殿外衆陰神還不知曉，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崔大判管和鍾馗大神，已經提前一步面見新主去了。
糾綸國南部，原來的“永夜城”已經更名爲“報應城”，是除了國都閻羅城之外的第二大鬼城，如今已經被正位軍立爲“王都”。
正位軍大都督劉猛已經放出話去，只待攻破閻羅城，便要將閻王依律法處置，而後由報應王當之，一時之間應者雲集。
甚至有許多未被正位軍佔領的疆域內的百姓紛紛遷居過來，出香火軍糧，甚至是要加入正位軍，或是給大軍帶路，只求王師早早北上，斬殺閻羅以正朝綱。
當然，對於劉猛要扶自己上位的說法，張牧之是不知道的，同樣也不會在意。
這不過是籠絡民心的手段而已，小道士依舊要回到陽間去。
張牧之依舊扮作一個書生，步履從容地走在大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鬼民，以及道路兩旁各式店鋪吵吵嚷嚷招攬生意的情景，心中覺得十分欣慰。
“薛公子你瞧！這繁華盛景已經可比陽間大城了！”張牧之對身旁同樣扮作書生的錦瑟公主說道。
錦瑟公主點頭：“我曾去過閻羅城，僅以繁華富碩而論，這報應城絲毫不落下風。”
張牧之滿臉欣喜：“多虧了薛公子慧眼識珠，從衆多冤魂中發現了許多有才之士，方能將這大城打理的這般興旺！”
錦瑟公主忍不住笑道：“小生哪裡敢居功，是張公子麾下士兵作戰勇猛，打下了好大疆域，才讓那些英才有了用武之地。”
身後十幾步外，春燕、夏鶯扮作兩個書童，望着前面兩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之前駙馬爺要出枉死城，公主還不好意思跟着，你看現在兩人聊得多開心！”
“公主面皮薄了些，我看駙馬爺也是個木頭疙瘩……”
張牧之和錦瑟公主逛了大半條街，正要去軍營尋劉猛，突然面前金光一閃，有兩個人影現身出來，正是鍾馗和崔鈺。
二者都穿着大紅判官袍，就這麼大刺刺地站在街上，然而衆多鬼民來來往往，卻似看不到他們兩個。
張牧之雙眼一眯，剛欲有所動作，便見錦瑟公主躬身道：“崔大判！鍾大將軍！您二位怎地來此？”
鍾馗隨意點了點頭：“原來是薛侯家的公主！”
崔鈺卻鄭重還禮：“老朽見過公主，此來是拜見報應王。”
小道士自然知曉鍾馗是三界降魔大將軍， 如今茅山派定僵符就是要借這位的法力纔有靈驗。
“貧道見過降魔大將軍！”張牧之鄭重行禮。
鍾馗哈哈一笑：“果然是少年英傑，做得好大事！這是我崔鈺老哥哥，如今在閻王爺麾下做判官，你識得嗎？”
張牧之自然也聽過崔鈺的名號，是服侍過好幾代閻君的老臣，只是又想到如今閻王爺麾下官員從上到家都爛透了，尤其是文官，更是找不到一個好的。
於是小道士先未行禮，而是神情嚴肅地往前一步，來到崔鈺面前，心念一動，眉心豎眼張開，一道金光射出將崔鈺籠罩在內。
崔鈺腰背挺直，神情自若地站在金光之中。
片刻後張牧之閉合了豎眼，躬身行禮：“崔大判是品行高潔之士，貧道失禮在先，萬望恕罪。”
崔鈺面上浮出笑意：“都說報應王有眉心神眼，能辨識善惡忠奸，老朽今日算是見識了。”
鍾馗身上好似有一種強大的氣場將幾人籠罩，大街上來往的衆多鬼民百姓，都對他們視而不見。
兩個小丫鬟見自家公主、駙馬不見了蹤影，連忙要大聲叫喊，突然又覺得眼前一花，便看到了鍾馗和崔鈺站在前面，頓時心中驚恐不敢出聲。
鍾馗眼睛一轉：“先嚇唬這小道士一番，看能不能將他騙住，也好哄着他兼任閻王！”
於是張牧之就見鍾大將軍黑着一張臉，滿臉煞氣地上前來：“小道士！你是要做邪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