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間，她的手指已經攀上了他的額前。溫熱的指腹，輕輕擦拭着他殘餘的汗珠，“瞧你緊張成這副模樣……不會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面吧？”
她的口吻，還像是一個在和朋友開玩笑的故人。只是他冷漠的表情上，全是沉靜與傷懷。
“怎麼樣，環境還不錯吧？”
剛打開家裡的大門，顧之琳就將室內幾乎所有的燈光都打開了。
她就像是一個急於向朋友展示寶物的小姑娘，着急的把自己最寶貝的東西，分享給久別重逢的友人。
“這裡視野很不錯的，要不要過來看一看？”她拉開窗簾，霓虹璀璨的夜色襯得她整個人光鮮亮麗。上好的絲綢睡裙，凸顯她姣好的身段。
這麼細緻的打量着她，林久川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認不出她了。她比以前更加成熟知性，嫵媚撩人。
“嗯，地段還不錯。”林久川走到她身邊，看着窗外珠光寶氣的世界，倏爾有種君臨天下的錯覺。
這裡的生活很好，好到幾乎可以用奢靡來形容。
而她追求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小琳……”他微弱的聲線，底氣不足到連自己都害怕，“憶苦思甜……這種東西原本就不適合我。”
他本想將砂糖帶回來還給她，卻沒想到會見到那樣的畫面。手心的溫度，早已將兜裡的砂糖熔化，飄散出一抹淡淡的濃香。
“說到底，我還是比較喜歡品嚐苦澀的味道啊。”林久川低眸看着手裡化掉的砂糖，轉而強撐着笑臉，將它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裡。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幾乎剝離了他整個心臟。他都快要忘記，自己現在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
是什麼力量支撐着他，讓他一時頭腦發熱的呢……
“你就這麼對待我的禮物嗎？”
顧之琳玩笑似的開口，又在茶几上拿了一包溼紙巾出來。她兀自強硬的拉過他背在身後的手，一點點仔細的替他擦拭着掌心殘餘的糖水。
冰涼的紙巾一寸寸掠過他的掌心。
林久川深深的看着她認真的表情，下一秒便反客爲主，手掌一個翻身，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顧之琳，我喜歡你。”
他的目光中明顯閃爍着膽顫，只是手上的力道卻很堅定。
他追隨了這個女人十年，暗戀了她十年。而今天，不論究竟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也無法阻擋他向她表露心意。
“久川吶……”
精緻的面容上，是爽朗而舒心的笑臉。
“你知道的，我不能爲你做什麼，也不希望你白費心思在我身上。”顧之琳的話語說得很輕，像是故意暗含了撫慰的味道。
不希望你白費心思在我身上……
林久川咀嚼着這句話的深意，饒是心思細膩的他，此刻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你……喜歡過我嗎？”
在我對你噓寒問暖的時候，你喜歡過我嗎？
在你無意識的吻我時，你喜歡過我嗎？
在這十年的漫長守候中，你喜歡過我嗎……
十年的時間，足以將他們的故事匯成一部難以計數的長篇小說。可現在，他卻將這十年的時間，縮短爲一句話。
你喜歡過我嗎？
短暫的沉默，讓林久川的心裡蒙上一層灰暗。或許這樣的回答，纔是最明確的吧。
他扯開一個尷尬的笑容，正擡起臉來想要放棄，一抹馨香卻撲面而來。
“生日快樂……”
顧之琳踮着腳尖，雙臂攀上他的肩膀，瑩潤的雙脣輕柔的親吻着他。
如果有這麼一杆秤，可以稱量出世界的重量。如果有這麼一種力量，可以瞬間毀滅世界。那麼林久川的心臟，一定就是在這兩種極端的空間飄蕩。
一瞬被完全壓制到虛無，一瞬又被粉碎到烏有。
他可以毫不顧忌的在衆人面前表露自己對顧之琳的心意，他也可以爲了顧之琳而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他貪戀那些尾隨着小丫頭的日子，他幻想過自己的心意也可以等同的被顧之琳所接受……
而現在，他所深愛的女人，正神情的親吻着他，他的心底卻絲毫沒有半點喜悅。
“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緊皺的眉心被人驀地舒展開，顧之琳微涼的雙手輕捧着林久川的側臉，“你的世界很大，所以你不必只看着一個人。”
纖細的手指一點點劃過他的雙眼，他的鼻樑，他的眉宇。林久川感受到自己的襯衫被一絲熱流沾溼，而眼前人的面容上，卻還掛着牽強的笑容。
“果然就算是名牌化妝品，用在我的身上也是不防水的呢。”意識到自己臉頰邊的淚水，顧之琳連忙擡起手想要抹去，卻不想被林久川攥住了手腕。
細密的親吻一點點擦過她冰涼的臉頰，他終於還是伸出手將她攬入了懷中。不似情侶間難分難捨的熱烈，更像是安撫一個受傷的姑娘，只是輕輕的用手臂圈繞着她的臂膀，讓她有所依靠。
“這算是安慰獎嗎？”顧之琳自嘲似的笑了，“以前的我沒有顧忌你的心情，所以現在，你也不必施捨給我最後一份同情……”
“我愛你。”沒等顧之琳的話語落下，林久川手臂上的力量倏爾增加，就這麼緊緊的扣着她的臂膀。
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方纔宦天泓與她親密的畫面。越是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點滴，便越是助長着林久川心底邪惡因子的增長。
“我愛你，顧之琳，我愛你……”
彷彿害怕對方沒能聽清一般，林久川不厭其煩的重複着同樣的話，繼而便俯下身子，主動含住了她的薄脣。將顧之琳還未來得及說出的話語，一併淹沒在自己的口腔之中。
哪怕對面是懸崖峭壁，哪怕樓底或許早已圍滿了等待曝光一切的娛記，哪怕遭到宦天泓的封殺……
林久川的腦子裡飛快掃過衆多的可能性，包括顧之琳還未道出的那句話。他總是將事情所有負面的可能性率先在腦中過一遍，而從未考慮過再危險的事情是否還有轉機，甚至是唾手可得的事物，他也總在想象着，某一天他們一定會離他而去。
“久川……”
或許是他太過用力了，顧之琳悶得有些發紅的臉上掛着複雜的表情，或是欣然又或是驚訝，讓她緊繃的神經也遊走在一個極端的世界中。
“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吧？”
見她輕微咳嗽起來，林久川連忙鬆開手，腳步也下意識的向後退去，儘量與顧之琳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離。
只是短短數十秒的時間，過起來卻讓人感覺比過去的十年更加漫長而迷茫。心底除了懊悔，林久川再無其他的思緒，只是低垂着眼瞼，看着木質地板隱約間反射出自己罪惡的面容。
這一定是他演過最爛的一齣戲。沒有預定的劇本和角色，沒有充足的準備時間，臨場發揮對於他來說，果然是最難發揮的。
“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纔對。”顧之琳捋了捋額前略有凌亂的髮絲，一張瘦削的臉上滿帶着疲憊的倦意。“我不該和你走的那麼近，十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應該是這樣。”
永遠有一條匯聚着地位、名譽、金錢、實力的鴻溝橫在他們的中間，它們從四面八方奔涌而至，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匯成了一派汪洋。
從前，顧之琳總以爲自己是那個站在大陸上的人，而林久川，則是站在一葉方舟之上的過客。他招手讓她一路同行，她卻嫌棄着對方的地盤太過狹小。
直到現在，顧之琳才真正意識到，浮沉的社會已讓她成爲小島之上孤立無援的對象。而林久川，還是乘在他那一葉方舟上，漸漸飄向遠洋，飄向更加遼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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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久川的眼底忽閃着明亮，掙脫了昏暗的束縛，讓他不自覺的想要伸出手，再次將眼前瘦弱的身子攬入懷中。“小琳，你知道我不在乎的……”
“可我在乎！”像是知道他的思緒爲何，顧之琳急促的推開了跟前的手背，“我就是在乎的太多了，纔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在乎每天應該穿什麼樣的名牌服飾、搭配什麼樣的妝容，我在乎自己生活的條件是不是比別人優越！”她彷彿突然找到了發泄口，打開衣櫃，將那些名貴的服飾和包包撒落一地。
“久川，你知道嗎，這些東西每天都像這樣壓着我，束縛着我，讓我不斷的用盡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去交換它們。我好累，可我就是放不下……”
看着滿地的裙衫，大部分都是宦天泓最近新買給她的禮物，可它們都還掛着原有的吊牌，一件都沒有真正拿出來穿戴過。顧之琳牽強的拉扯着嘴角，無力的坐倒在地，俯身下去躺在混色的衣衫之間，好似自己也是其中的某一條裙子，和它們一樣，只是一件供人享用的商品。
“小琳……”見她面色憔悴，林久川飛也似的跟上前去，及時接住了她虛弱的身子，不斷用自己溫熱的掌心撫着她冰冷的肌膚。
“久川，你說……我會幸福嗎？”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顧之琳的臉上又重新掛上了自然的笑容。“你說，再這樣下去的話，我的未來會是幸福的嗎？”
“會，一定會的。”林久川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發顫，卻還是用力將懷中人緊扣着，並沒有注意到那些散落的衣物下面，有一張不小心同樣被扔出來的檢驗報告單，正從黑暗中探出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