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紅與黑交錯的世界。
聖哥丹監獄沒能預感到末日的降臨,這座華美的冰雪宮殿,在淪爲骯髒冰冷的囚籠後,又一次經歷了殺戮和鮮血。
長長的走廊,彷彿延伸向永無止境的黑洞。
庫洛洛踏進房間,一股沖鼻的、夾雜着血腥的獨特氣味若有似無地飄散着,縈繞着,如同一個逃不開的夢魘……作爲男人,庫洛洛很明白那意味着什麼,臥室裡不堪的痕跡還來不及清理,污穢的地板,破碎的布料,乾涸的血跡,還有——
庫洛洛向牀邊走去,那把金色口琴正靜默在一角,閃動着微弱的金屬光澤,彷彿訴說着無盡的委屈和怨恨。
他彎下腰,將它從牀角救贖出來,手上冰涼的觸感喚回了他稍許的冷靜:連Siciliano都沒顧上,想必她當時有多惶恐,多無助……
蒼白的枕頭上,尚沾染了幾根長長的髮絲,熟悉的女子氣息,突兀的酒紅色,都昭告了這曾是她的領地:她失眠的時候會故意在房間裡走動,她會偷偷翻閱他看過的書,她安靜沉思的樣子有時連他也看不透,她質問他的時候眼中會燃起兩把火焰,最後,她柔軟的嘴脣碰觸自己……
庫洛洛捏緊手中的念線,這無形中的牽連,讓他洞悉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她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次哭泣和□□,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然而,念線在這裡就被人掐斷了,她不知所蹤……如果那人的目的是爲了折磨他,爲了讓他更不好過,這一次,似乎是用對了方法。
庫洛洛微擡起頭,閉上眼。
既然計劃被打亂,那就只有胡作非爲。
聖哥丹監獄的另一端,轟鳴聲、槍擊聲、廝打聲混糅在一起,葬歌已經奏響,死亡的哀鳴讓一羣黑夜的殺戮者越發興奮。
“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團長早就該通知我們來了!”彷彿爲了發泄心中小小的怒氣,窩金手下用力,又輕鬆地摘掉了一顆腦袋。
“或許團長也是臨時起的興致。”富蘭克林一邊掃射,一邊望向前方的俠客,“團長好像是和飛坦瑪奇一起出門的?”
“飛坦那小子最近盯上了那什麼——”窩金一時想不起那個彆扭的名字,“估計又把瑪奇拖上了吧。”
“是冰雪女王,傳言她死了近百年,但容貌和身體都保存完好。”俠客受託幫飛坦調查過資料,所以很清楚他們此刻應該就在聖哥丹,一絲疑雲飄至了他眉間,“團長應該最先聯繫他們倆了,可能正忙着呢,不過……這次連瑪奇也沒回應,實在是太奇怪了。”
“反正出不了事。”
“我們不要太大意——”俠客剛纔留意了團長的神情,一種不好的預感正從心底升起,“就像把團長困了一晚上的那個念陣,如果是我們其中任何一個遇到,估計就沒那麼容易逃過了。”
“怕什麼!團長最後不也出來了。”窩金眼睛都殺紅了,此刻俠客的磨磨唧唧反倒阻了他的好興致。
“可是團長的臉色很差啊。”小滴習慣性地推了推眼睛,然後繼續手中的工作,“而且就在銷燬那捆信札的時候,你們沒留意到團長的手心嗎?”
富蘭克林盯着小滴問,“怎麼了?”
“有一個圓形的青色痕跡,”小滴的語氣平靜,彷彿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記得瑪奇說過,這是念力耗盡的前兆。”
.
而被衆蜘蛛唸叨着的另兩人,此刻的處境並不樂觀。
在前一次的爆炸中,那塊最大的冰晶方柱竟然在瞬間化作無數尖片,天羅地網地向瑪奇和飛坦蓋去。本來以他們的速度,躲過大部分冰片是沒有問題的,可就在那個瞬間,周圍的石頭全部向他們壓去,頃刻間圍成了一個圓錐形密閉空間,暗無天日,兩人根本無法動彈!
瑪奇的傷勢相對較輕,她用細密的念線擋住了要害部位的攻擊,而飛坦簡直像是被紮成了馬蜂窩:他渾身是洞,內臟大量出血,唯一完好的是他那張蜘蛛面罩背後的臉(貌似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 =)
瑪奇一邊幫他止血,一邊嘗試着與外界聯絡。
“啊,你看起來真嚴肅。”只說完了這一句,飛坦就又吐了一大口血。
瑪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醫藥費回去再算。”
“……”
“我沒辦法聯繫團長他們。”
飛坦擡了下手臂,然後想嘗試着起身,卻被瑪奇一手壓住,“我可不想再重新幫你縫一遍。”這樣的身體條件還想發動RISING SUN!?
咚——
一聲不大不小的撞擊後,圓錐形的冰牢巋然不動,甚至連冰渣子都沒掉幾粒。
米婭有點泄氣,剛纔她可是使盡了全力的。
“呃……瑪奇和飛坦?”雖然知道這裡面的肯定是他們,但米婭還是用了這麼不入流的開場白,要知道主動和這兩位溝通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任務!畢竟,米婭和蜘蛛打交道的經驗僅限於之前在流星街居住的日子,況且現在兩人已經又沒有了那段記憶。
米婭等了一會兒,然後看向一旁擔任“翻譯員”的佩裡克。
他搖了搖頭,表示裡面並未給出回答。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米婭的談判經驗寥寥,顯然她並不擅長此道,“你們知道如何離開洞穴,而我知道怎麼放你們出來。”
一比一,但條件卻是極不公平。
佩裡克眼中的疑竇很明顯:如果瑪奇和飛坦從冰錐出來後,反悔不帶上他們,或者直接把人秒了怎麼辦?
米婭對他一笑,繼續自顧自說道:“瑪奇,我還有一個要求,我這裡有位朋友受了傷,希望你能幫忙醫治下……嗯,至少要止下血。”
佩裡克猛地擡頭,面部僵化,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或許她並不是真正信任他,或許她只是爲了不想被自己拖累……但就在這一刻,佩裡克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他曾經想毀掉她……而他犯下的最徹底的錯誤就是,他居然毀不了她!
“成交!”
直到一個清冷的女聲從裡面傳來,佩裡克才晃過神來,他對着米婭點了點頭,視線卻不敢與她有任何接觸,他從來沒有如這般,覺得自己是卑微的,骯髒的,渺小的……
米婭起身,向女王的墓地走去。
最大的那塊方柱倒塌之後,一座冰晶棺木從地底呈現出來。
當手碰觸到棺木時,米婭有過幾秒鐘的猶豫:她或許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咔嚓——
冰石彈開,米婭終於和她打了個照面,這位傳說中的女王,面容依舊年輕,肌膚賽雪。冰冷的棺木,無法掩蓋她絕代的風華和剛硬的氣質……
可就算如此,她也只剩下一具軀殼,若失去的女王的光環,她早該化作一抔黃土,一縷塵煙。
米婭扯下一片‘荼’,這圍繞着棺木生長的灰白植物,怯生生地抖動着。
一抹溫柔的笑,從米婭嘴角漸漸蔓延,最終抵達眼底……這一刻,她彷彿感覺到米拉就站在她身旁,她俏皮地說:米婭,童話故事裡沉睡的公主,是要被王子吻醒的哦!
米婭寵溺得,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手下的動作。荼葉乳白的汁液,滴落,隱沒在女王的脣間。用這個世界的視角看來,什麼冰雪,什麼魔鏡,都只是女王的念能力吧……那麼,所謂的魔鏡碎片,也就是一種念力的殘留。
念力迴歸本體,讓女王的詛咒就此終結吧。
困住蜘蛛的冰石瞬間崩塌,冰冷的棺木消失,女王絕代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漸漸透明,彷彿她本該如此,冰雪融釋,回到天空中最乾淨、最無暇的雲端,然後靜待下一次輪迴。
雪融化之後,是什麼?
飛坦只來得及看上一眼,女王就在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雖然早知道這個結果,米婭還是有點尷尬,她儘量不與飛坦對視。瑪奇遵守了她們的約定,米婭心底暗暗鬆了口氣。
她和蜘蛛之間那種不斷的、隱隱的默契和牽扯,或許來自那段沒刪去了的過往,或許在她打開《Hunter X Hunter》那本書的時候,就註定了吧。還記得瑪奇第一次領她進流星街的情景,曾經語氣平淡地問米婭:嘔吐這種生理反應在這裡早就絕跡了。就算你是外面的人,難道真沒聽過‘流星街’嗎?
彷彿是經歷了一生一世的跋涉,早就看夠了雲煙風影,當聖哥丹熟悉的日光從通道盡頭一瀉千里,米婭知道,那個剔透的冰晶世界已被拋在身後了。
而她,將會面對更多的選擇。
“是團長的召集信息。”即將出洞口的時候,瑪奇終於恢復了和旅團的聯絡,她單手架起飛坦,瞬間消失在米婭的視野中。
“有什麼打算?”一直靜默的佩裡克忽然開口,他的傷勢已被治療過,現在最大的隱患就是環在他手上的“雷環”了。
“回監獄。”聖哥丹冰冷的空氣,灌進她的胸腔,讓米婭頭腦越發清醒了,“關於那位魯西魯先生……你應該知道得不止那些,對嗎?”
“呵——”佩裡克走上前,“我以爲你不會再問。”
米婭沒接話。
“其實我掌握的信息並不多,但足夠讓我抓到一個機會。”佩裡克頓了頓,擡頭望了下聖哥丹的天空,“一個從這裡出去的機會。”
“那位魯西魯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嗯,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總之接觸過的人都不會忘記吧……就像大祭師給我感覺一樣。”
米婭點了下頭表示理解,她和庫洛洛第一次見面,就沉陷於那雙黑色的眼瞳中了。
“那些信,都是以一個丈夫對妻子的口吻寫下的。”
庫洛洛對於米婭而言,一直是一個謎,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原來的世界,她都無法找到任何關於他身世和過往的蛛絲馬跡。
佩裡克猶豫了下,終於問出口:“這樣……你還要回那裡嗎?”
“嗯。我答應過幫他一個忙。”
即使他曾捨棄過你嗎?佩裡克再也問不出口,是他自己設下的局,但真正做選擇的卻不是他……他看了眼身邊女孩,她身板纖細,卻將背脊挺得筆直,她什麼都知道吧。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即將轉身之際,米婭突然開口,“那時候……爲什麼跟着我一起下來?”
佩裡克一愣,然後想起掉下冰晶洞穴前兩人的談話,他到底是爲何跟着她一起下來呢?
總覺得,流淚的表情會比較適你。
我哭過了。
呵呵——你現在還會覺得自己比我幸運?
是的。
爲什麼?!
佩裡克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皚皚雪原,“因爲我還沒有聽到你的答案。”
米婭眼中閃動着盈盈笑意,“現在知道了?”
佩裡克回以一笑,“知道了。”
“再見,佩裡克。”
“再見,人偶小姐。”
佩裡克站在了她身側,如此,兩人便並排立於甬道入口,黑暗與光明的分界處,留下了兩個美麗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