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公園會面及可怕的故事

公園會面及可怕的故事

坦普勒的鐘聲敲響,約好見面的時間到了。喬安娜焦急地環顧四周,注意着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尋思着到底哪個更像是馬克·因吉斯瑞派來捎信的。

她感覺自己聽到了附近有開門的聲音,於是她的雙眼轉向大門處,看見一位紳士模樣的人,穿着一件披風,舉目四望,顯然是在找人。

當眼神落到喬安娜身上時,他便飛快從披風裡掏出一支白玫瑰,他們很快認出了彼此。

“我能否有幸,”那個人說道,“和喬安娜·奧克利小姐說幾句話?”

“當然,先生;您是來給馬克·因吉斯瑞捎信的嗎?”

“是的,應該說,我是來告訴你馬克·因吉斯瑞消息的人;但是,很遺憾,我不是他真正委託的那個人。”

“噢!先生,您的神情憂傷而嚴肅;看起來好像您要跟我宣佈的事情是禍不是福。告訴我事情不是這樣子的,馬上告訴我,不然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要鎮定,小姐,我求你。”

“我做不到——我沒有這個勇氣,除非您告訴我他還活着。告訴我馬克·因吉斯瑞還活着,那樣子我就會百般耐心:告訴我他還活着,您就不會聽到我再說半個字。馬上說呀——馬上!相信我,您讓我的心這樣懸着,太殘忍了。”

“這是我這輩子辦過差事中最令人傷心的。”陌生人一邊說,一邊引着喬安娜在一個位置上坐下。“小姐,你想想,我們生在世上,有多少風雲莫測——再想想,環境點滴變化,都會對我們有所影響,讓我們跌入絕望之谷;你再想想,我們之中最優秀的那些,生命有多脆弱!。”

“別說了——別說了!”喬安娜哭喊着,雙手緊緊地握着,“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他拋下我孤獨一人!”

她用手捂住臉,悲慟得整個人都在抽搐顫抖。

“馬克!馬克!”她哭喊着,“你丟下我就那麼走了!我沒想到結局是這樣子——我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子。哦,蒼天啊!讓我長這麼大就爲了讓我聽到如此可怕的消息嗎,爲什麼?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蒼天啊!現在世界對我來說是怎樣的一片荒野!”

“小姐,求求你,不要這麼激動,不要這麼傷心,認認真真聽我即將跟你說的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你去聽,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你去思考;如果說,目前就我所知,我不能也不敢跟你說馬克·因吉斯瑞還活着,同樣地,我也不敢跟你說馬克·因吉斯瑞已經不在人世了。”

“再講一遍——把您剛纔說的話重複一遍!是說,還有希望——哦,還有希望!”

“還有希望;你已經對他如此牽腸掛肚,我想先讓你接受這個他可能已經死了的打擊,然後,你再根據我給你講的,一點點地理出他可能存活的絲絲希望。這樣總比一開始讓你期望過高,再將你的期望無情推翻要來得好一些。”

“是該這樣——是該這樣;您真好!如果我沒有好好答謝您,您知道那是因爲我太過悲傷了,而不是我不願意報答您;您會理解我的——我相信您會理解我的。”

“你不必致歉。相信我,我完全理解你所說的,也理解你此時此刻全部的感受。首先,我必須告訴你我是誰,你纔會相信我必須跟你說的話。我叫傑弗裡,是印度陸軍上校。”

“非常感謝您,先生;您以馬克·因吉斯瑞的名義找到了我,這就足夠了,我早就相信您了。您的出現重新點燃了我心中的希望,讓我感覺他還活着;我還能振作起精神來,鼓起勇氣接受你即將告訴我的一切,不管會是什麼;我相信風雨過後總會有彩虹。您會看到我非常有耐心,嗯,是極其有耐心——耐心到您幾乎察覺不到悲傷給我這顆心帶來的摧殘。”

她說話的時候,把手捂在胸前,淚眼迷離,憂傷地望着他的臉,叫人看了不覺萬分痛心;而他,不太習慣這種肝腸寸斷的場合,不得已停頓些許時間,纔開始講述他已經想好要說的話。“我會盡量簡短,”他說道,“儘量簡短而有條理地將我認爲有必要講的事情都和你講清楚。但是,講之前我必須先確認,你是否知道馬克·因吉斯瑞是在什麼情況下出國的?”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他和他舅舅格蘭特先生吵了一架,這是一大原因;然後,他主要是想出去多賺點錢回來,好讓我們倆能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用看那些反對我們在一起的人的臉色。”

“嗯;但是,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他到印度洋去做的是何種性質的探險?”

“不知道,其他事情我一無所知;我們在這個地方見了最後一面,在那邊的大門分別;然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那麼,我來告訴你一些情況,這樣子整個事件你聽起來會感覺比較清楚具體。”

“我會專心致志地聽你講,保證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地聽你講。”

他們倆坐在公園的椅子上,喬安娜凝視着傑弗裡的臉,那是一張極富張力的臉龐,讓人看了會覺得他擁有世界上最寬廣的胸懷和最高尚的情操。傑弗裡開始講述故事的來龍去脈,而喬安娜則聽得入神,怕是聽完後一輩子都無法再忘記了。

“你必須知道,”他說道,“接下來我要講到底是什麼極大地煽動了馬克·因吉斯瑞對此事的幻想。有一個人帶了一份來源相當可靠而且組織得極爲嚴密的報告來到倫敦。報告上說有人在印度洋附近的一座小島上發現,在一條流向大洋的河流裡,金粉的含量高得驚人。那個人把這件事描述得天衣無縫,而且他似乎對相關的情況全都瞭如指掌,所以,這件事幾乎是不容置疑的。”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在保密中悄然進行;一些有影響力的人召開了一次會議——說他們有影響力是指他們財力雄厚。這些有錢人中,有一位與馬克·因吉斯瑞關係密切;所以,儘管馬克感覺自己缺乏資本,完全沒有能力參與這種事,還是同他的這位朋友一道出席了會議。”

“一直到別人跟他說明了,他才知道他的朋友如此大方是何用意,事情大致是這樣:他,馬克的那位朋友,負責提供進行探險所需要的一切裝備,作爲他個人的入股方式,然後,他告訴馬克·因吉斯瑞,只要馬克願意親自出海尋寶,不管最後找到的寶藏是什麼,他都願意將探險所得與馬克分享。”

“馬克·因吉斯瑞這樣的年輕人,無權又無勢,但是滿腔熱血,激情澎湃,你能想象這樣的條件對他而言,無疑是巨大的誘惑。他聽到這個條件之後喜出望外,立即答應了他的朋友。從那以後,他對這件描述得無比詳盡、無比有說服力的事情產生了興趣。而這件事牢牢佔據了他的每一寸想象,呈現在

他面前的是最具誘惑色彩的一面。有人給我描述過他如何熱情奔放,所以,我大致想象得出他參與這件事時是怎樣的天真和激動。”

“您很瞭解他。”喬安娜輕聲說道。

“不敢當,我跟他素未謀面。關於他的一切,我所講的都是另外一個人跟我提過的。他很瞭解馬克,是他和馬克一起乘坐輪船離開倫敦,參與我提到的那場不甚明瞭的狂熱探險。”

“那個人,無論是誰,一定特別瞭解馬克·因吉斯瑞,而且馬克也非常信任他,他纔有可能將馬克描述得如此準確。”

“我想也是;我現在所講述的一切本來都應該是由那個人跟你講的,而不是我。那位紳士,名字叫桑希爾,原本應該是他來找你並且告訴你這一切;但目前看起來,他應該是被某些奇怪的突發事故耽擱了;要不然,你也不會在這兒聽我給你講這些,這些話如果由他來講,一定講得比我好多了。”

“他原本昨天就要來見我的,是嗎?”

“是的。”

“那麼說,馬克·因吉斯瑞沒有食言;只是出了意外,他的報訊者被耽擱了,要不然我昨天就能聽到您現在所講的事情。請您繼續,先生,原諒我的打擾。”

“我想我沒必要告訴你探險順利開始前的各種談判以及遇到的麻煩和困難——姑且這麼說吧,儘管有諸多瑣碎之事,最終,探險旅程還是開始了。他們及時租賃了一艘船,並且人員配備齊整,準備出發前往印度洋海域尋寶。據報告上說,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就有可能找到寶藏。”

“那是一艘很氣派的船,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已經駛離英格蘭很遠,只是沉下去之後,再也沒起來了。”

“沉了!”

“是的,那艘船運氣不佳,確實是沉了;不過,我還是不要着急講後面的了——我按照順序從頭講起吧。

“那艘船被命名爲啓明星;如果船上的人們真的當這艘船是他們命運的啓明星,他們想得很對,只是對他們而言,這船應該算是一顆災星,因爲它最後帶給他們的除了失望與苦楚,別無其他。

“有人跟我說,馬克·因吉斯瑞是船上對此次探險抱希望最大的一個。他經常幻想從金光閃閃的河裡收穫累累碩果,然後滿載而歸。

“他甚至開始幻想回國如何處置豐厚的財產。我完全相信,和船上許多探險的人一樣,他也會天花亂墜地幻想賺了大把錢之後怎樣揮霍——事實上,可能比真的拿到了這筆錢還要興奮。

“探險家中有一位叫桑希爾,他以前是英國皇家海軍的中尉。他和馬克·因吉斯瑞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之間情誼甚篤,彼此之間無疑應該是無話不談;探險旅程如此乏味,如果有什麼能真正替他們解除旅途疲乏,無疑就是像桑希爾和馬克·因吉斯瑞這樣志趣相投的人之間無所顧忌、推心置腹的交流了。

“你要記住,奧克利小姐,我跟你說的,都是我把自己在不同時間聽到過的片段拼湊一起,儘量使它們清楚連貫,讓你理解起來不至於太費勁;因爲,就像我剛纔提到的,我跟馬克·因吉斯瑞素未謀面,唯獨一次,大概五分鐘吧,看見他在危險的探寶之旅中乘坐的那艘船——事實證明真的是危險之旅——駛往印度洋海域。我跟你講的這些,是從印度回國途中許多疲乏無趣的時候桑希爾告訴我的。

“看起來好像啓明星中途並未遇到任何阻撓就順利抵達印度洋,而且到了報告中寶藏所在地的準確位置;在那邊它還遇到了一艘從印度返航的輪船——海王星。

“那是一個傍晚,太陽已經在地平線下,天空看起來會有一場暴風雨。我當時就在那艘印度船上;爲了應對糟糕的天氣,我們盡最大努力做好預備工作,但是,我們完全沒有預料到天氣會有多麼惡劣。事實證明,我們做的準備相當充分。據當時船上的資格最老的水手說,他從來沒有見過強度這麼大的暴風雨席捲海岸。颶風猛烈到沒辦法抵抗,我們的船隻被吹着朝南行駛;所幸,我們做了最大限度的預防工作,同時,船上的水手們團結一致,共同對抗惡劣天氣。要知道這樣的場景我在商船上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最終我們的損失微乎其微,但是我們的船已經偏離航道至少200裡。按照正常的速度,原本應該已經抵達好望角,可我們還在偏東很遠的地方。暴風雨持續了兩天三夜才慢慢減退,然後天水間忽現一道暗紅色的亮光;照理說,天空那一角不應該有這種光亮,而且我們也還沒到通電的地方。於是,我們的船掉頭朝那邊開了過去。後來,事實證明我們的猜想是正確的。”

“有船着火了!”喬安娜說道。

“是的。”

“天啊!天啊!我猜到了。我的腦海一下子閃過這可怕的想法。船着火了,而那船是——”

“啓明星;它在逆向的風浪逼迫下偏離航道,正努力想要回歸探險航線。我們的船行駛半小時後,已經能看清楚那艘烈焰熊熊的船。”

“我們都能聽到烈焰的咆哮聲,在望遠鏡裡能看見火苗沿着纜索往上竄,一根桅杆接着一根桅杆地燒,就像火龍一樣迅速蔓延開去,所到之處東西皆被摧毀,而火焰似乎是在歡呼慶祝。我們把船上所有的帆都揚起,拉緊每一寸帆布,努力靠近那艘不幸的船。但是,在海上看似很近的距離其實非常遠,所以,即便是順風的情況下,我們把每一寸帆布都拉緊了,也花費了一個小時纔好不容易挨近那艘不幸的船;你想想,一個小時的大火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啊!哎,那艘船已是在劫難逃。我們船上發佈命令暫時按兵不動,靜觀事態;當時水域已經相對平靜,那艘船在那兒搖搖晃晃。但是,早在到達出事地點前,我們就已經看見一陣耀眼的火苗竄向空中。一聲巨響從水底傳出海面,然後一切都靜止了——那艘船消失了,海水將它永遠地淹沒了。”

“可是你怎麼知道,”喬安娜雙手緊緊地攥着,臉上蒼白的表情無疑表露出了她聽得多麼入迷,“你怎麼知道那艘船是啓明星?說不定是其他倒黴的船遭此劫難呢?”

“我會跟你解釋的:我們看到船沉下去,但是我們還保持在自己的航道上,正竭盡全力靠近火災現場,希望能搭救倖存者。因爲如果有幸存者,他們一定是靠乘坐小船逃離那艘燃燒的大船。

“印度船的船長始終拿望遠鏡關注着,然後,他對我說,‘那邊有一片殘骸漂着,有東西抓着它,看不清楚是不是人,我感覺像是一隻狗的頭。’

“我自己拿望遠鏡看,看見了同樣的東西;但當我們靠近它的時候,才發現是一大塊殘骸,託着一個人和一隻狗,他們就像抓最後一根稻草那樣抱緊了殘骸。花費了十多分鐘,我們才把他們救上船——那個人就是我之前

提到的桑希爾中尉,那隻狗是他的愛犬。

“他和我們說着火的那艘船就是啓明星;而且那艘船始終沒有到達目的地。他認爲整條船上,除了他和他的狗,其他人應該都沒有生還可能,船上的東西也全部沉入海底;因爲當時雖然放了一條救生船出來,但是船上的人都拼命往上面擠,結果救生船也跟着翻了,一切都毀了。

“當時他自己狀態非常疲憊,因此,跟我們說完這短短的幾句話之後,他就到船上的吊牀上休息了,好幾天之後才從吊牀上下來;不過,他下來之後就跟我們打成一片,我們都感覺他是個聰明睿智、積極樂觀的夥伴——這種人,說實話,在我們船上是很受歡迎的。私底下,他跟船長還有我講述了啓明星此次航行的目的,還有前面我跟你提過的細節。

“有一次夜巡,月光柔和美麗,顯得比往日迷人。熱帶地區白天無比炎熱,所以他和我都在甲板上享受着夜間的清涼。他跟我說:‘我到倫敦,得去辦一件讓人非常傷心的事。我們船上有一個叫馬克·因吉斯瑞的小夥子;我們的船沉下去前,他請求我,假如我活着而他死了的話,讓我去找一位年輕的姑娘,名字叫喬安娜·奧克利,是倫敦城裡一個眼鏡商的女兒;對於自己的死,他似乎有強烈的預感,所以,他給了我一串珍珠,讓我以他的名義交給她;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他是上哪裡弄來的這串珍珠,因爲這串珍珠價值連城。’

“桑希爾先生把那串珍珠給我看了,珍珠顆粒大小不勻,粗略地串在一起,但價值不菲;我們抵達泰晤士河的時候,就是三天前,他帶着這串珍珠和他的愛犬下船去尋找你的住所。

“啊!他沒有來過。”

“是沒有;從我們打聽到的以及掌握的情況綜合來看,他應該是在艦隊街某個地方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我們一直追蹤到坦普勒,從那兒又到了斯文尼·陶德開的理髮店;但是在那兒我們沒有得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斯文尼·陶德!”

“是的;更離奇的是,桑希爾的那條狗軟硬不吃,硬是不肯離開那個地方。”

“我看見了——我看見那個小傢伙了,它哀求地看着我的臉,眼神很友善;我停下來看那隻憂傷卻忠誠的小動物時,一點都沒有想到,它會和我的命運有着某種關聯。哦!馬克·因吉斯瑞,馬克·因吉斯瑞,我還能企盼其他的一切都毀了,但你依然活着嗎?”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了,你可以跟隨自己的判斷,選擇繼續抱有希望,也可以選擇不再抱任何希望。我毫無保留地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都是客觀的表述,沒有讓事情看起來更好或者更壞——沒有添油加醋;你知道的也就是我知道的。”

“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小姐,我這個人,不管什麼事情,都喜歡有個確定的結論,不喜歡事情懸着;但是,既然沒有消息能確認馬克的死亡,還是假設他活着好一些;不過,從現有的情況判斷,你也必須意識到馬克活着的希望儘管有,也是非常渺茫的。”

“我不抱希望了——我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已經永遠地離開我了!我一定是瘋了纔會幻想他還活着。天啊!馬克!馬克!這就是我們所有美好感情的結局嗎?這裡的分別真的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嗎?”

“不一定,”傑弗裡上校希望想盡辦法要轉移她悲傷的情緒,“可憐的桑希爾的命運目前也還是個未知數,真是讓人心痛。我很擔心有人看到他拿着那一串價值不菲的珍珠會眼紅,然後,鋌而走險取走了他的性命。”

“嗯,很可能是這樣的;但是,這些珍珠對我有什麼意義呢?哎!還不如讓它們沉到印度洋海底,回到它們原來的地方。天啊,天啊!正是因爲渴望發財才釀成了如今這一切的惡果。我們原本可能是窮困潦倒,但是我們應該會是幸福美滿的。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富有了,可以心滿意足了,卻什麼都毀了。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只求一處小小的墓地讓我容身。”

她斜靠在公園座位的扶手上,失聲痛哭,傑弗裡上校看了都不忍再去打擾她。

真正的悲傷有着某種超乎尋常的聖潔,足以讓旁觀者感到敬畏。傑弗裡心裡不禁生出幾分敬重之心,所以,他退後了幾步,等着她這番痛苦的宣泄漸趨平息。

就在這一小段時間裡,傑弗裡上校聽到旁邊有人在說話,聽起來同樣是個飽受情感折磨的人。不遠處坐着一位少女,她旁邊坐着的那個人算不上年輕,說老也還差得很遠,還沒到讓冰冷的世界吞噬他對所有美好情感的幻想的年紀。那位少女講話的時候,他在一旁聆聽。

“是你忽視我的感受,”她說,“才讓我痛心。你說句話,寫個字,一條溫情體貼的訊息,告訴我我們的愛會一生一世,告訴我你的心裡還記着我們曾經的愛,那對我就是天大的寬慰了;可是,什麼都沒有,全部都是絕望。”

“聽我說,”她的同伴說道,“如果你相信世界上有人會因爲真愛而殘忍,那算是善意的殘忍的話,請相信我就是那個人。我也一度氣餒了,想着這段感情就不應該在我心裡存在;但是,那只是情緒,不是感情,因爲邪惡的想法一刻也不曾擾亂過我內心那份執着的追求。

“那是個歡樂的夢,一度抹去了原本永遠不該被抹去的記憶;我突然意識到,那些認爲你的利益比幸福更重要的人都不懂愛情;然而,顧全大局的話,有必要馬上阻止這段維繫下去沒有半點意義,只會帶來傷害的感情。

“你可能無法想象,你可能永遠也不會了解,爲了你,我從未向他們妥協,該怎麼對你還怎麼對你,夾在中間我心裡有道不完的痛楚——可是,不管多痛我都忍了。現在,我算是看明白了,到頭來你不僅不理我,還要恨我;一點被冷落就會激起女人骨子裡的傲慢,你開始設防了;你心裡就連一點點的後悔愧疚都沒有。我們分手吧!我不敢真心真意愛你;分開好過黃粱一夢,夢醒了總歸還是傷心絕望,還是會相互作踐。”

“你聽到那些話了嗎?”傑弗裡上校悄聲對喬安娜說,“你看見了,他們同樣很痛苦,都是因爲感情的破裂。”

“我聽到了。我要回家去了,祈禱上帝給我力量,讓我面對悲傷。”

“真愛的道路永遠不會是平坦的;你不要想了,喬安娜,不要去想爲什麼你的愛會如此這般夭折。這是對人類最高尚的情感的詛咒。幸福的時候,讓人無比幸福;遭遇打擊的時候,讓人無比沮喪。要我陪你嗎?”上校一直扶着她走到家中,喬安娜對此心懷感激。他們走過理髮店時,感到詫異的是,那隻狗和那頂帽子都不在店門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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