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緩緩泊岸了,楊家衆親友頓時一陣騷動。
“我們且讓讓,公事當先,不要叫人笑話咱家沒有規矩。”
宋鹿溪強抑着馬上見到二哥的衝動,對衆女說道,頗具大婦風範。
衆女子都很清楚鹿溪在楊家的地位,自然無人反對。
宋老實見女兒有如此威望,不禁微微一笑。
他們正要讓到一邊,一位內侍中官便快步走過來。
距衆人近了,他便站住,微笑施禮道:“晉王有令,請楊府親友先行登船敘話。”
宋鹿溪微微一訝,便向那內侍盈盈一福,歡喜道:“多謝晉王美意。”
既然有了晉王的好意安排,衆人便一齊向船上走去。
楊沅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坐在船艙裡拿大,已然站上了甲板。
他本以爲會是接迎高麗使團的接伴使登船,因此已經請高麗使節站在身邊。
忽然間,就見一道道儷影登上船來。
嫋嫋婷婷,風情迥異,楊沅一訝,忙向那高麗使節略示歉意,便快步迎了上去。
衆女顯然都是精心打扮過的,衣着、髮型、首飾,全都用了心。
秀秀氣氣、靈動素雅的鹿溪,
麗而不媚豔而不妖的丹娘,
清麗高挑的冷羽嬋、嬌豔欲滴的薛冰欣,
黃金玫瑰般醒目的艾曼紐貝兒……
秀豔過施粉,多媚生輕笑。鬥色鮮衣薄,碾玉雙蟬小。
羣雌粥粥,滿船芳菲。
肥玉葉今日主動來迎,主要是想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父親的近況。
她父女倆相依爲命,感情非常深厚,如今父親身在敵後,她豈能不牽腸掛肚。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再急此時也不能急。
這個時候,自然是要讓到一邊,先讓鹿溪丹娘她們與自家郎君親近一番的。
不過,楊沅卻一眼看到了她,雍容若牡丹,俏生生地站在一邊。
楊沅迎向鹿溪的腳步便是一停,先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向她走過去。
“玉葉姑娘,這是令尊的書信。”
此刻身邊雖然沒有旁人,楊沅說話的聲音還是很低。
畢竟肥天祿在那邊,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事,大意不得。
玉葉大喜,連忙將信接過去。
楊沅這才轉身快步走向鹿溪,鹿溪一臉歡喜地看着楊沅,眼中有淚光閃動。
那是蓄積的濃濃的思念,還有婚期一拖再拖的委屈,二哥安全歸來的欣慰……
楊沅張開雙臂,嬌嬌小小的鹿溪,被他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鹿溪歡喜的淚水立即打溼了楊沅的胸襟。
“二哥哥……”
這一聲嬌憨的輕呼,勝卻了人間最動聽的情話。
南風遲和言甚知道這種場合,是輪不到他們兩個商賈拋頭露面的。
在快要趕到浙江渡碼頭前,他們二人就已回到了自己的商船上。
此時,二人站在船頭,也在眺望岸上景象。
碼頭上雖然被清了場,但整齊停放的一條條貨船、客船,岸上堆積如山的貨物,各種今日沒睛出攤,但餐櫃桌椅俱全的一處處小吃攤子……
叫人一見,就能想象到它平時是何等的熱鬧繁華。
言甚不禁點了點頭,慨然道:“窺一斑而知全豹,臨安之繁華,果然名不虛傳啊!”
……
李師師沒有來碼頭。
在她想來,去做什麼呢,就爲了遠遠地看上一眼?
李師師生性灑脫,她不去倒不是覺得這樣太矯情,只是覺得……隔靴騷癢,莫如不去。
小冤家既然回來了,等他來時,把他揉在懷裡,掰到心上,歡愛一番以慰相思纔是正經。
她高臥在榻上,心神兒雖已飛走,但安詳的神情體態,卻仍似一朵盛綻的荼蘼般芬芳撲鼻。
楊家大兒已經會爬了。
他趴在母親身邊,穿着開襠褲、小襖襖,嘴角嚅着泡泡,正爬呀爬呀地爬“大山”。
“大山”好高,寶寶爬得好辛苦。
……
李鳳娘拖着她那長得離譜的劍,氣鼓鼓地想要擠上前去。
這個叔兒太不靠譜了,當初跟她爹是咋說的,結果可好,他管過自己一天麼?
雖然說,李鳳娘沒覺得自己吃苦了,她還挺喜歡現在小騎士的身份,但這可並不妨礙她向楊沅興師問罪。
只是,還沒等擠上前去,就被青棠給扯住了。
青棠瞪了李鳳娘一眼,小大人兒似地訓斥道:“站一邊兒去,小姨我都還沒上前呢,輪得到你?”
李鳳娘毫不示弱:“屁!你什麼時候成我小姨了。”
青棠得意地挺起胸膛:“那你看,我管鹿溪叫姐,鹿溪是你叔兒的二哥,你自己算。”
“我再算你也就比我大三歲!”
“喲,膽肥了,欠抽是吧?”
“呵,伱打得過我?”
“我讓我乾爹抽你。”
“你還有乾爹?叫他放馬過來,打得過我師父還是打得過我叔兒?”
一對半大丫頭鬥着嘴,艾曼紐貝兒就站在鳳娘身側,凝視着楊沅。
她的黑眸騎士氣質更顯成熟了,還是那般的英俊,可成熟沉穩的氣質,讓他更加迷人。
那是叫人一看,就心中滿滿的安全感。
唯有失去,纔會珍視。
貝兒在遠征軍的路上,已經經歷過失去父兄的大恐懼。
當楊沅身陷北國之後,那種恐懼就再度佔領了她的身心。
這種讓貝兒經歷過一次的絕望力量,戰勝了她虔誠的信仰。
恐懼讓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一點什麼,她不想再失去她的黑眸騎士。
否則,這一次她的人生,一定會墮入黑暗的地獄。
楊沅攬着丹孃的肩膀,輕輕爲她拭去臉上歡喜的淚水。
貝兒見了輕輕咬脣,有些羨慕。
如果我是他的女人,現在也能站在他身邊,接受他的溫柔吧?
貝兒輕輕扭過了臉兒去,她不想讓那明顯的豔羨被別人看見。
這一轉臉兒,她的目光就落在碼頭上。
那入目的一幕,瞬間讓她天旋地轉。
楊沅剛和薛冰欣說了兩句話,忽然瞥見艾曼紐貝兒身形一晃,就向一旁倒去。
楊沅吃了一驚,身形一掠,就向她衝去。
艾曼紐貝兒就像是一個在原地急轉了幾十圈兒的人,頭重腳輕,一跤就向甲板上栽去。
楊沅及時掠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住。
楊沅驚呼道:“貝兒,你怎麼了?”
貝兒急促地喘息着,那雙天藍色的大眼睛,緊緊盯着碼頭。
碼頭上,官兵肅立如槍,迎候的官員正翹首以待。
一輛馬車自後面駛來,周圍的官員紛紛靠近過去。
站立不動的人、正在走動的人,緩緩移動的車子,在貝兒藍色的雙眸中,化作了一條條線。
直的線、曲的線,互相交叉的線,各種顏色的線……
“他是……,我想起來了,是他!就是他……”
艾曼紐貝兒在心中驚呼着。自從失足落海頭部受創後,日漸恢復的記憶中那缺失的最後一環,找回來了!
這一幕的開啓,將與之相關的一切,如同巨量的高清畫面,決堤一般釋放出來,瞬間注滿她的大腦。
艾曼紐貝兒的心跳頓時如鼓一般,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向碼頭,想把她的發現告訴楊沅。
可是,瞬間的腦力消耗太大了,她的額頭沁溼一片。
貝兒嬌喘細喘地只說出一個“他”字,就身子一軟,昏迷在楊沅懷裡。
這是腦力過載形成的自然保護,大腦給她來了個“跳閘斷電!”
她再想說什麼,也只能等醒來以後了。
好在,楊沅在山陰時見過她這樣的反應。
衆人眼見艾曼紐貝兒忽然昏迷,都嚇了一跳。
李鳳娘尤其擔心,她也顧不上和青棠拌嘴了,趕緊擠上前來:“叔兒,我師父怎麼啦?”
我哪來的大侄女兒?哦!她是那個誰誰誰來着?
楊沅一時都忘了她的名字,只是向她和鹿溪丹娘等人解釋道:“貝兒沒有大礙,我們馬上登岸,去找點糖水給她喝就能緩過來。”
“糖?我有啊!”
李鳳娘趕緊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
這包裡裝的是“膠牙餳”,也就是用糯米和小麥製作的麥芽糖。
這是宋人除夕守歲時小孩子們最喜歡吃的甜品。
如今馬上就要過年了,各種年貨已經擺上貨攤。
李鳳娘買了一大包,饞嘴兒時就吃一塊,現在包裡還剩七八塊的樣子。
楊沅大喜,急忙把貝兒平放在甲板上,從她手中接過麥牙糖。
這麥芽糖雖然是半固體,比較柔軟,可終究不是液體,而且還挺黏牙的,這如何能讓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吃下去。
楊沅趕緊又把糖遞回去:“來,你把糖嚼爛了,別咽啊,然後連着口水餵給她吃。”
“啊?”
李鳳娘嚇得一跳,手裡的糖差點兒掉在地上。
她小臉兒通紅,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不行不行,我怎麼可以親一個女人呢,還要把口水餵給她,不行不行。”
楊沅奇道:“你也是女的,怕什麼?”
李鳳娘慌的只是搖頭:“不行不行,叔兒你自己喂吧,我可不行……”
楊沅趕緊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其他幾女,衆女馬上驚嚇地張大了眼睛一起搖頭。
“不行不行!”
“二哥你喂吧。”
“對對對,二郎你喂吧。”
楊沅忽略了一件事,以這個時代的民風,她們寧可接受哪怕並不喜歡的一個異性親她,也無法接受在同性之間發生這樣的行爲。
其實換位思考一下,把這事兒放在楊沅自己身上,他就能夠理解了。
如果他忽然之間,需要爲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做人工呼吸,作爲一個大直男,對方若是女性,他身體的本能抗拒就會小些,可如果是同性,他也會本能地犯惡心。
現在,對這些女子們來說,她們是一樣的反應。
做爲一個女人,讓她去親另一個女人,而且還要把口水餵給那個女人……
噫~,想一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們不是不想救人,實在是生理性不適。
“你們,嗨!”
楊沅也顧不得和她們理論了,趕緊從李鳳娘手中搶回飴糖,一口氣丟了三塊到嘴巴里,大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