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江南已然是春光明媚。
自從過完年,朝廷明顯放緩了一些事情的節奏,放寬了一些事情的尺度。
朝廷對金的貿易已經全面恢復,海禁也解除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金國向宋承認戰敗,並向宋稱臣。
而宋對金的貿易一直有着巨大的貿易順差,所以這個制裁也就沒有必要了。
當然,限制交易的物品依舊是嚴禁銷售的,能貿易的主要是奢侈品和生活日用品。
海禁雖然解除了,但是宋國卻開始正式組建海軍了。
之前的水師主要側重於內河作戰及訓練,現在則以海戰爲主要訓練方向。
鑑於海軍是個吞金獸,而宋國現在又要進行休養生息,所以現階段只以澉浦爲碼頭,設立澉浦御前水師,由劉商秋的三姐夫林榮躍任都統制。
兩淮地區參戰的官兵,無論犒賞還是撫卹,都及時發了下去。
恰好朝廷這邊設立了自告期,有許多官員退贓自告,結果給傷亡立功的將士們發放了犒賞和撫卹之後,封樁庫裡的錢居然還比從前只多不少。
這讓官家趙瑗既感高興又覺氣惱。
一方面,國庫和內庫充盈,這是好事。
另一方面,豈不也正說明那些官員貪墨之狠?
官家一番感慨,憐憫百姓之苦,便減免了兩淮和川西三地百姓一年的賦稅。
大宋的科舉又要開始了。
相應的各種選舉考試都在進行,各地學子們也在奔波忙碌。
整個大宋,在經歷了政壇動盪和戰爭洗禮之後,開始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大宋經濟的強大生命力,表現出了遠超金國的恢復速度,種種舉措的作用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除了從西南邊區傳回的一些消息時常叫人感覺不安。
西軍三大山頭,分別是吳家、楊家和郭家。
吳家如今是頂在面對西夏的第一線的。
但是現在常有流言,說吳家壟斷了西川對外幾乎七成以上的生意,包括對內和對吐蕃,而且還有人與西夏暗中進行交易。
楊家那邊,則不時傳出老帥楊政喜怒無常、好無故殺人的消息。
至於郭家,自從老帥郭浩去世,幾個兒子都還年幼,暫時挑不起大梁。
一時間不僅郭家內部爭權不休,而且原郭家部將也常有以下犯上,欲取而代之。
在朝廷制定了與北方緩和,着重內部發展,唯有西南成爲軍事戰略關注重點的情況下,西南三大軍團的這些消息,常常令人生出不安的感覺。
對於北金的小動作,宋廷這邊其實早已知曉,但君臣一番密議之後,卻是支援照舊,彷彿對此一無所知。
兩地中間隔着一個金國,目前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相反,有着必須互相扶持的充分理由。
金國一戰折損六七萬精兵,於是便偃旗息鼓,對宋稱臣,就是因爲有新金的存在。
北金與南金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雙方早晚必有一戰,北金從韃靼那邊多吸點血以壯大自己,也不是壞事。
宋國在新金那邊埋着釘子呢,再說新金大力依靠宋國軍援,就會壓制他們本國的軍備生產。
這是諫議大夫楊沅在一份對金戰略的詳細分析密奏上所說的話,官家對此是深以爲然的。
現在的蒙古,還完全看不出後世那個龐然大物的模樣,所以楊沅對它的危害也就隻字未提。
這時說出來沒有什麼說服力,反而會讓人覺得他是個神棍。
不過,楊沅自從成爲諫議大夫後,就像是角頭大哥穿西裝打領帶還戴上了金絲邊的眼鏡,當真變成了一個斯文人似的,這讓諸多朝廷大員對楊沅的形象大爲改觀。
楊沅升爵爲郡公,晉位門下省,成爲諫議大夫的消息,也隨着對金軍援的商船,傳到了高麗國的慶州。
金老爺子聽說了這個消息,馬上健步如飛地去找他的大孫女兒。
金玉貞這段時間,一直帶着孩子住在孃家。
王帥扮了大概半個多月的好丈夫、好父親,便覺得無聊透頂,於是藉口貿易上有許多事急需他親自解決,便一走了之了。
他這一走,他和金玉貞都暗自鬆了口氣。
孩子叫王從楊,生日只比阿里虎的孩子晚九天。
據說這個名字是兩夫妻認真研究了許久,所取的上上大吉的名字。
金玉貞未嘗不想念楊沅,只是自從肚子漸漸隆起,感覺到一個小生命在其中的悸動,什麼男人在她心裡都得排到第二位去了。
排第一的,當然是她的親生骨肉。
如今孩子還小,金玉貞既不放心讓他飄洋過海,也不捨得把他交給別人照顧,所以大宋之行也就遲遲沒有開始。
房間裡,金玉貞正和妹妹泰熙逗弄着她的心肝寶貝兒,金老太公便興沖沖地走了進來。
人還沒進門,老太公便高聲叫了起來:“玉貞,玉貞吶,好消息。”
“欸?泰熙啊,你也在呀。”金老太公一怔,便擺擺手道:“你先出去,爺爺有話和你姐姐說。”
轟走了泰熙,金老太公便喜氣洋洋地道:“玉貞吶,你知道嗎?從宋國那邊剛剛傳來的消息,楊沅大官人現在爵升郡公,官至諫議大夫了。”
金老太公對宋國的官制頗有研究,喜孜孜地對金玉貞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就意味着,將來楊沅成爲大宋宰相的概率,幾乎是九成了!哈哈哈哈……”
老太公紅光滿面,道:“他如今還這麼年輕,咱們金家只要好好維繫和楊沅的關係,我這重外孫,都能得着他的濟。”
金玉貞吸了吸鼻子,心道:“就不維繫,從楊也能得濟,他親兒子,他怎麼可能不管?”
泰熙正逗着小外甥,莫名其妙地就被轟了出去。
她皺皺鼻子,原本要走開的身子,忽然就貓腰轉回來,蹲到窗子下面偷聽起來。
就聽窗中,爺爺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可是,咱們和宋國相距還是太遠,來往不易啊。
隨着人家楊沅的高升,咱們金家越來越需要人家的庇護,可是咱們能給人家的卻是幾乎沒有。
玉貞吶,你覺得爺爺上回的提議怎麼樣?如果把泰熙嫁給楊沅,咱們這關係才能穩的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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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貞抱着兒子,輕輕拍着他幼滑的小屁股,不太情願地搪塞道:“泰熙一旦出嫁,咱們再想見她可就難如登天了。她才十三歲呢,爺爺你捨得嗎?”
金老太公道:“十三已經可以成親了嘛。再說,從唐朝時候起,咱們的王就接受中原皇帝的冊封。
咱們高麗現在重新向宋稱臣了,楊沅在咱們高麗可是尊貴如王的身份,也不虧待了那丫頭。”
泰熙摟着裙子蹲在窗下,一雙大眼睛驚恐地瞪着,彷彿一隻小兔子似的。
爺爺要把我嫁那麼遠嗎?
那……那我就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爺爺、奶奶、爹孃和姐姐了吧?
還有我可愛的小外甥。
泰熙心中很不情願,如果不是姐姐幫她攔着,就要馬上跳出來高呼反對了。
金玉貞想了想道:“爺爺,咱們金家好歹也是高麗名門,人家楊大官人有妻室的,咱們金家的姑娘去給人家作妾,傳出去豈不叫人恥笑?”
金太公冷笑道:“誰會恥笑?那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嘴上恥笑,心裡只恨不得換成他們家的女子。
人家楊沅大官人現在是什麼身份,若是來了高麗,和咱們的王也能平起平坐的人物,跟了他算是委屈了泰熙嗎?”
金玉貞受逼不過,便想個拖字訣,道:“既然這樣,那爺爺不如等我先試試小妹的口風。
您也知道,這丫頭外柔內剛,性子比我還執拗一些。
免得她不情願,一旦強行送去宋國,若惹得楊大官人不喜,反而弄巧成拙了。”
金太公想了想,頷首道:“你說的也是,那就先試試她的口風吧。”
泰熙蹲在窗外,心中狂叫:“不用試,我不嫁,我纔不要嫁去宋國,我連慶州都沒出過,我以後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親人啦。”
金太公起身道:“大王近日派人來了慶州,想讓泰熙嫁給江陵大君王琛。
如果泰熙那丫頭不願嫁去宋國,那麼嫁給王琛大君也是好的。”
窗外,小泰熙再次瞪圓了眼睛:我就過年時去開京給舅舅拜了個年,他怎麼還想娶我了呢?
高麗是可以一夫多妻的,而且近親婚姻非常盛行。
比如高麗的開國之君王建生了九個公主,其中六個是嫁給了同父異母的兄弟。
叔侄婚、姨甥婚更是比比皆是,十多年前纔去世的高麗仁宗就娶過兩個親姨母爲妃。
很顯然,小泰熙是去開京給這些親戚們拜年的時候,被這位江陵大君給看上了。
想到她那位舅舅的樣子和年紀,小泰熙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腳冰涼。
春寒寥峭,窗下雪水初化,一時間,屁股也有點涼。
……
楊沅自從去了門下省,就知道韜光隱晦了。
他那一身的刺兒都收斂了起來,每日裡循規蹈矩地上值下值,漸漸的門下省的同僚們也敢跟他走動了。
不然,就他那個走到哪妨到哪的名聲在外,大家還真有些犯忌諱。
楊沅決定了,就在這諫議大夫任上穩穩當當的熬資歷,熬滿三年,也就三十歲了。
三十而立,到時候大概率是先放一期外任,去個大州做一任州府長官,再回來就能成爲執政,比如今正等着砍頭的湯思退要早四年。
楊沅坐在車中,往衙門裡去當值的路上,正思索着,忽然便感覺車子猛地停下,大壯在車頭喝道:“什麼人竟敢攔路,沒看到車上的官銜旗牌嗎?”
接着,便是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看到了。敢問車上的,可就是諫議大夫楊大官人?”
“正是,怎樣?”
“我有一狀,還請楊大官人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