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椿國天鳳二十三年,春二月初十申時中。
高椿國武陵郡、文祥郡、楓林郡交界處,章瑙河北岸沿岸。
早在武陵郡和文祥郡分別以八百里加急,以及飛鴿傳書上報楓林郡疫情的當天,兩郡郡守和守備就已經想到要馬上杜絕楓林郡轄區內所有人和物的出入。所以,不等朝廷的旨意下來,兩郡郡守已是率領兵丁趕赴章瑙河北岸進行巡視和防範。
只是因爲沒有朝廷旨意,兩郡守備都不敢擅自驅離沿岸百姓,只能命令兵士張弓搭箭,時刻注意空中有無飛禽自章瑙河南岸的楓林郡飛出,一旦發現,則務必即刻射殺。同時嚴密監視着章瑙河河面,一旦發現有自南而北的動物,或者人員渡河,也一樣要即刻射殺於河心。
到當天傍晚,來自朝廷的飛鴿傳書就到了兩位守備手中,有了朝廷的明確旨意,兩人率領手下兵丁,當即開始驅離沿岸百里之內的所有居民。
俗話說故土難離,自然有相當一部分居民因並未親眼所見楓林郡的疫情,所以一聽說要讓他們遷移,無不想盡一切辦法進行抵制。以至於整整一日夜過去了,朝廷要在章瑙河北岸建立百里無人防疫區的計劃,幾乎是毫無進展。
好在,隨着朝廷調動武陵郡和文祥郡相鄰郡縣守備軍前來協助執行百里無人防疫區計劃的調令下達,由近及遠,自第二天開始便陸續開了過來。如此,有了足夠的軍隊,各守備知道當前不是和百姓講道理的時候,便採取了強硬的措施,強行驅離沿岸百里內的居民。
同時採取驅離一處,防火焚燒一處的辦法,好斷絕遷移之民的念頭。
章瑙河北岸的大火是從天鳳二十三年春二月初十開始燃起,到十三日時,蜿蜒幾百裡的章瑙河北岸,已經是火光一片了。至此,章瑙河北岸百里無人防疫區算是基本上建立起來。
初春時節正是天乾物燥之時,又加以東南風強勁,百里無人防疫區內的火勢,大有繼續向北蔓延,難以控制之勢。
正當章瑙河北岸官兵想要遏制越來越大的火勢時,這遠在數百里之外都能望見的漫天大火,卻驚醒了高椿國上下均以爲再無活物的楓林郡地面上唯一的一個生命。
天鳳二十三年春二月十四日凌晨。楓林郡栝柏縣榆林鎮瓦罐山西麓山腳下的一處小樹林中。一個瘦小的少年身影踉踉蹌蹌,幾乎是連滾帶爬走了出來。來到小樹林邊緣,伸手扶住一棵不大的刺槐樹幹,仰頭看着北方遠處被燒紅的天邊,嘴裡還斷斷續續呢喃着:
“走水了,一定是哪裡走水了。”
知道不管是哪裡失火,自己現在都無能爲力,所以少年便收回目光,開始檢查起無處不疼的身體來。
衣服都碎了,裸露的肌膚上到處是深深淺淺的傷痕,好在都已不再流血。試着活動一下胳膊腿,顯然沒有斷骨的地方。
“只要骨頭沒斷就好。”
自言自語一句之後,嘗試着繼續朝前走。雖然每走一步,渾身上下就會傳來鑽心的疼痛,可是肚中難以忍受的飢餓感,驅使他不得不朝遠處黑乎乎一團,看起來像是一個村莊的方向走去。
後半夜的村莊漆黑一片,毫無燈光的現象可以理解,可是連雞鳴犬吠都不聞,就真的是奇怪了。
少年昏昏沉沉的腦袋,被來自身體的疼痛佔據着,幾乎無法思考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可還是發覺了眼前這個毫無聲息的村莊的怪異之處。
當他踏入村莊的剎那,整個人被地上不知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撿起一根圓形的,觸手光滑的類似一截木棒似的東西湊到眼前,藉着夜空中薄雲覆蓋下微弱的月光定睛一看,
“媽呀——。”
驚悚而又淒厲的喊叫聲,頓時迴盪在死一般沉寂的夜色裡久久不絕。
這一刻,來自心中的恐懼戰勝了身體的疼痛,少年掉轉身體,拔腿朝來路跑去。直到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才頹然倒臥在路邊尚未返青的枯草中,由於飢餓,由於惶恐,由於剛纔沒命的奔跑,少年竟然一時昏睡了過去。
等少年再次睜開眼睛,空中的一輪紅日已是升到頭頂,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被太陽曬醒的,還是被餓醒的,甚或是被疼醒的。少年艱難地爬起來,努力回想夜裡遇到的一切。
“不可能吧,村子的街上怎麼可能到處是死人的骨頭呢,肯定是做噩夢了。”
尤其是在如此朗朗乾坤下,少年更加堅信,夜裡所謂的看到滿街都是死人骨頭的一幕,一定是自己做的噩夢。於是,再次一搖一晃,踉踉蹌蹌艱難地走向不遠處的村莊。
只是剛來到村口,街道上那一堆堆白花花的骨頭,就打破了少年剛纔所想,——不是噩夢,的確到處都是死人骨頭。
雖然心中依然驚恐萬分,卻實在是沒有力氣再跑了。唯一的選擇,只能是不再進入眼前這個滿是死人骨頭的村子,繞道而去,希望儘快到達下一個村莊,少年已經沒有信心,自己究竟還能堅持多久。
終於在費盡所有力氣抵達下一個村莊後,少年再一次無力摔倒在一條繞村而過的小溪邊。幾乎是用最後一口力氣,努力把頭揚了揚,纔不至於讓腦袋撞到溪邊的一塊凸出的石頭上。
只是下一刻,少年整個身體如同僵化了一樣,一動不動保持着下巴上揚的姿勢,一雙驚恐的眼睛卻緊緊盯着石根處,只有巴掌大小的一汪水窪平靜的水面。
“不可能,不可能,絕不可能。”
良久之後,少年因飢渴而皸裂的嘴脣一張一合下,接連說出來三個“不可能”。
在那巴掌大小的一汪平靜的水面上,倒映出來的是一張怪異到了極致的臉。整張臉從鼻頭的位置被分成了兩半,上半部分是綠色的,如同春天新發嫩葉一樣嫩綠。尤其是那一頭綠油油的頭髮,像極了剛剛破土而出的嫩芽。而下半部分則是枯黃的,如同秋天即將飄落枝頭的樹葉的枯黃顏色。
而下巴以下的皮膚則如正常人一樣,只是因爲身上多處受傷,又腹內飢餓多日,多少顯得有些蒼白而已。
少年用了很久才平息了心中的惶恐,擡手在臉上仔細撫摸起來。綠色的上半部觸手給人一種溫潤的感覺,就如同撫摸到春天剛剛冒出的嫩葉的感覺極爲相似。而下半部則觸手粗澀,真如摸到枯樹皮一樣。
爲了能看的更清楚一點,好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少年朝溪邊爬了幾步,來到一處更大的,足以照出整個頭部,以及頸部輪廓的水窪邊,低頭看了下去。
一切都如剛纔看到的一樣,只是,少年恍惚間發現,腦後似乎有兩片綠葉在隨風搖晃。誤以爲是溪邊小樹上一段枝葉的倒影,爲了不妨礙自己研究怪異的臉部,下意識擡右手朝腦後的兩片樹葉伸去,想要折斷樹枝,以免打擾到自己。
觸手卻空無一物,當少年收回右手,那兩片綠葉依然隨風飄搖,似乎,似乎顯得更加清晰了一些。本不想再理會腦海的兩片綠葉,卻總是倒映在水面,讓自己無法集中精力觀察怪異的臉部。
乾脆用力扭過頭去想看個究竟的少年,竟然什麼都沒看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溪邊小樹,細細的枝幹上,纔剛剛擠出幾個綠色的鼓包,哪裡有什麼綠葉?
疑惑地回過頭來,水面上依然有兩片綠色葉子的倒影清晰可見。而且就在腦後,比頭頂略高出來一些,剛好可以看到整片葉子。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