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婉兮心下雖然也有許多話想說,可是話到嘴邊,還是都嚥下去了。
她起身,親自到外頭,看着兩個小太監擡了熱水進來,倒進臉盆裡去。
婉兮到盆邊兒蹲下,末了還是伸手扯了個小杌子來坐下——終是顧着自己的肚子呢。
這便什麼也不說了,直接伸手來扒皇帝的鞋襪。
然後將皇帝的腳給摁進了熱水裡。
皇帝嚇了一跳,忙攔着,“叫他們伺候就是!”
婉兮仰頭盯着皇帝,“這會子奴才反正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爺,那爺還不容奴才動動手麼?奴才啊今晚上是什麼都不說了,就想叫爺泡泡腳,然後好好兒地睡個覺。”
“明早上一醒來,八公主還是八公主,皇上還是英明神武的天子,什麼都該翻過去了。”
婉兮的手潛在熱水裡,埋伏在皇帝的腳板底下,故意勾起來在他腳底上撓了撓。
皇帝一時沒防備,竟是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小蹄子!”
婉兮便也笑了,索性蜷起指節來,在皇帝足底輕輕按壓。
“皇上的靴子底最厚,雖說是身份尊貴,可是這腳底便也最累。故此奴才可覺着,捋什麼龍鬚、逆什麼龍鱗啊,那些都不是難碰着的地方兒,反倒是皇上的這腳底板兒纔是最難碰着的。”
“誰要真有膽量啊,那來撓皇上的腳心兒就是了~”
皇帝今兒當真原本沒心情笑,可是叫婉兮給說到如此地步,終究那脣角已是不可抑制地輕輕揚起。
當脣角有了這樣上揚的弧度之後,心便再暗沉,卻也開始緩緩回升了。
皇帝無奈,故意照着那水盆子裡去跺了一下腳——水面便被跺碎,化作小小的活潑的水花,照着婉兮的面門跳躍而來。
可是那力道還剛剛好,只叫水花跳起,卻沒真的濺到婉兮面上來,只嚇了婉兮一跳,叫她又惱又叫。
終於穩穩當當上了炕。
這冬夜裡,才能感覺到火炕的可貴。這麼躺着,腰地下熱熱乎乎的,別提多舒服了。
婉兮伸手,將皇帝腦勺下頭的辮子給拉開。
滿人編辮子,從前在關外不止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女人最初沒人梳那麼花哨的旗頭,也都是一根大辮子,待得嫁人之後,就將辮子盤在頭上,稱作“包頭”。
這樣滿人在外狩獵時,在野地裡過宿,沒有枕頭的話,便將這辮子自然地盤在腦袋下頭,權當枕頭用了。若是晚間有獵物出沒,或者敵人來襲,直接跳起來就可以投入戰鬥。
今晚皇上這樣枕着辮子入睡,便又有一點“枕戈待旦”的味道了——婉兮明白,皇上心裡的那股子緊張,依舊在。
也是啊,今年是什麼年頭呢,今年是平定阿睦爾撒納的尾聲了。皇上有多希望,西北的事到今年底終究可以大功告成啊?所以這會子多希望聽見的都是吉祥的消息,而不是自己剛下生的女兒,竟然是這樣一副模樣。
這會叫人以爲不祥,是上天的讖語。
便如同當年明明已經平定達瓦齊了,卻叫阿睦爾撒納的脫逃,將皇上的計劃通盤打亂;如今阿睦爾撒納也平了,卻又出了大小和卓的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