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透過窗棱靜靜泄在房內。
牀上的兩名美少年,一個面目精緻,一個光可映人,各有各的美。
高元煜仰臥牀上,兩隻胳膊枕在腦後,神態慵懶,聲音也懶洋洋的,“表哥,那什麼勞什子的百花盛會太討厭了,咱們想法子讓他們開不成,好不好?”
樑綸有些納悶,“你母妃有這主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怎地今天才覺着討厭?若想讓開不成,應該早想法子纔是,現在都籌備的差不多了,這時候咱們去搗亂,會觸怒你母妃的。”
“我遲早有一天會觸怒她的。”高元煜笑了笑。
“那又何必?”樑綸擡頭望向窗戶,神色和月光一樣淡淡的,“除了外祖母和舅舅,她便是這世上最疼你的人了。你孝順她、尊敬她倒不好麼,爲何要觸怒她。”
“這個你便不懂了。”高元煜故作高深,“只有姑父纔會明白。”
樑綸轉過頭看着高元煜。
月光映在他臉上,安寧、靜謐,眉目異常柔和。
樑綸默默看了他兩眼,坐了起來,披衣下牀。
“表哥,你幹啥?”高元煜也跟着下來了。
樑綸走到桌案前,拿起茶壺,“口渴,喝水。”茶壺還是溫溫的,淺碧色的茶水傾泄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潔白如玉的茶盞中。
“我也要喝。”高元煜笑道。
樑綸順手也替他倒了一杯。
兩人各自執着茶盞,一起到臨窗的炕上坐了。
樑綸慢條斯理的舉起茶盞,高元煜驀然說道:“我今天見到林沁了。”樑綸茶盞已經放在脣邊,卻停頓了下,半晌方慢慢問道:“是麼?”高元煜笑的得意,“我不是到吏部觀政麼,反正也沒人管我,我估摸着下課那會兒路上車多,堵的難受,林二哥和林沁會抄小路,便預先到小路上等着了。我果然沒料錯,他們果然走了那條路,我真有先見之明啊。”
樑綸拿了一個石青色繡球花紋引枕放在身側,將手臂搭在上面,語氣淡淡的,“見着人了麼?”
高元煜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有些沮喪,“唉,別提了,有林二哥在,只見到半張臉。林二哥看的可嚴實了。”
樑綸順手拿過一個秋香色團花吉祥紋靠背放在身後,舒舒服服的靠好了,“林二哥一直是這樣的,鐵面無私。”
高元煜也拿過一個靠背和他一樣靠着,“我想讓林沁和我一起到鎮國公府看望你的,她說鎮國公夫人不喜歡她,見了她便沒有好臉色,所以還是不來了。”
月光映在二人臉上,斑駁陸離,流轉不定。
“阿沁,從小到大都是不肯看人白眼的。”樑綸把玩着手中的茶盞,慢慢說道。
高元煜嘖嘖,“表哥,皇帝陛下是你舅舅,是我爹,咱倆這身份都夠瞧了吧?可若是要和林沁比,咱們可是威風不起來。她才那麼一點點大的時候便能騎到大哥頭上、晉江侯頭上,比咱倆神氣多了。”
樑綸眼波盪漾,溫柔笑了笑。
小時候的林沁天真稚嫩,乖巧活潑,他生平僅見過林沁那麼可愛的小姑娘,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高元煜捅了他一下,“表哥,那個傅寶是不是總纏着你?要不我替你對付她吧。”
樑綸微笑,“雖然祖母確實有那個意思,不過,她老人家也不過是想熱心撮合罷了,委婉拒絕即可,倒不必大動干戈。”說着話,他忽然覺得不妙,“阿煜,你不會是生出什麼餿主意想整治傅寶表妹吧?不可以。你若整治了傅家表妹,我祖母會更不開心,病情會加重也說不定。你這樣不是給表哥幫忙,是添亂。”高元煜呆了呆,“不是幫忙麼?我是想了不少主意要整治傅寶,不過,表哥既然不許,那就算了。”樑綸不由的搖頭,“不值當的。我爹我娘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不值當爲了這個去整治人。阿煜,你是皇子,任性些也無妨,不過,還是謹慎行事更好。”
高元煜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表哥,我跟你說實話,其實吧,我是爲了我自己纔想整治傅寶的。傅寶不是位姑娘麼?我想整治整治她,然後便知道怎麼對付我母妃看中的那些個姑娘了。”
樑綸詫異揚眉。
高元煜握拳,“我已經求過父皇了,父皇答應我,暫時不催我的婚事。雖然父皇答應過了,可是萬一我母妃硬要給我相看姑娘,那麼,不管她相中的是誰,我都要給破壞掉!”
“你可真有雄心壯志。”樑綸笑着搖頭。
高元煜意興闌珊,一聲長嘆,“表哥,姑姑那麼通情達理,你是體會不到我的心情的。”
樑綸同情的拍了拍他。
柏妃就和當年的馮貴妃一樣,執掌六宮久了,手中權力大了,野心便滋生出來了,性情便傲慢起來了,別人的良言她也聽不進去了。有這樣的母親,真是令人苦惱。
襄陽長公主和駙馬樑無病,夫妻二人恩愛和諧,伉儷情深,可是一個鎮國公夫人便讓他們憂愁苦悶了這麼多年。這還是襄陽長公主身份地位能壓着鎮國公夫人一頭呢,若是換做高元煜,他的妻子就算是外國的公主身份也低着柏妃一頭,若是不趁柏妃的心意,呵呵,後果如何,不堪設想。
高元煜睡不着覺,要出去舞劍,樑綸便和他一起換了輕便衣裳,攜了寶劍,來到庭院之中。
高元煜劍法精奇,時而如行雲流水一般清麗飄逸,時而如疾風暴雨般迅捷無比,人和劍舞在一處,儼然已是人劍合一;樑綸卻是持重的鉤、掛、點、挑、剌、撩、劈,劍隨身走,以身帶劍,持重從容。
月光灑在樹木上、花草上,大樹彷彿披上了銀色的緞帶一般,美麗而引人遐想。
兩人一直練到半夜時分,方纔收劍回房。
高元煜每天上午要在宮裡上課,所以次日起了個絕早,天還沒亮便出了襄陽長公主府,回宮上課去了。樑綸是早已在學裡請了假的,又不用到鎮國公府去,偷得浮生半日閒,在家歇息,並沒出門。不光他是這樣,樑無病也是好容易纔回到家,回到妻子身邊,雖然身體沒事也懶得出門,以“靜養”爲由閉門謝客,過了一段頗爲愜意的時光。
不知不覺,柏妃精心備辦的百花盛會已經要開始了。
樑無病和襄陽長公主人到中年,感情倒愈來愈濃,每天形影不離你儂我儂,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侍女小心的提醒了百花盛會的事,襄陽長公主漫不經心的說道:“本公主實在懶待出門,這什麼百花盛會,推了吧。”說完之後,略想了想,又道:“就說本公主要在府中陪駙馬。還有,駙馬要靜養,若有上門拜訪的,一律擋駕。”侍女一一記下,“是,長公主,奴婢這就去辦。”
襄陽長公主是皇帝的同母妹妹,和別的長公主又不相同,她這一不來,百花盛會真是登時失色不少。柏妃在這所謂的百花盛會上花費的心思實在很多,聽說襄陽長公主不來,臉色不由自主的就沉下來了。
“還有誰不來?”柏妃冷冷的問道。
女官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臉,“除了襄陽長公主,其餘的內外命婦都說一定到。”
柏妃臉色緩和了些。
真到了百花盛會這天,柏妃又生了一回氣:齊王妃的母親羅夫人來是來了,卻是隻身赴會,兒媳婦沒帶,小女兒更沒帶。柏妃心裡這個氣,就別提了,她辦這個百花盛會就是要考較各家女孩兒的,林沁是齊王妃的妹妹,地位非同一般,她竟然根本沒有到場,這不是太不給顏面了麼?
柏妃似笑非笑,“少夫人不來倒也罷了,怎地二小姐也不見?”羅夫人笑吟吟,“家裡有小囡囡呢,兒媳婦脫不開身。小女倒是來了,不過,才進宮門便被陛下差龐內侍叫到紫宸殿去了,說是要考她學問來着。唉,也不知這孩子學的如何,會不會陛下一考試,她便露了陷兒。”柏妃心中雖氣,可林沁是皇帝叫走的,借她個膽子她也不敢再說什麼了,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對令愛倒是格外垂青。”羅夫人樂呵呵,“小女頭回見着陛下的時候才三四歲,那時陛下便很喜歡她,這都十幾年過去了,一直拿她當親生女兒般看待。”柏妃努力擠出絲笑容,“可不是麼。”
林曇也是獨自一人前來的,並沒帶阿昕。這時候的林曇已是將近三十歲的人了,三子一女之母,可是,大概因爲她和齊王感情甚篤、獨寵專房的緣故,皮膚瑩潤晶瑩,氣色極好,明豔照人。大概是林曇的笑容太明媚了,晃花了柏妃的眼睛,她眼中閃過絲不悅,“豫章郡主怎的沒來?”
她口中的豫章郡主便是阿昕了。皇帝已冊阿昊爲齊王世子,阿昕爲豫章郡主。
林曇微笑,“來倒是來了,到了宮門口,被父皇差人叫了去。”
柏妃火氣蹭蹭蹭往上冒,可是,人是皇帝叫走的,她乾生氣罷了,一點辦法沒有。
林曇嫣然一笑,和羅夫人、山夫人等到花樹下閒坐談天,“等着看哪家的姑娘能當選女王。”山溱溱乖順的跟在山夫人身邊,見到羅夫人便問起林沁,羅夫人笑咪咪告訴她,“本來阿沁是不要來的,不過,她想到了一個脫離苦海的好法子,要請陛下幫個忙,便和我一同進宮來了。如今她人在紫宸宮。”山溱溱好奇,“脫離苦海?是說退學的事麼?伯母,阿沁想了什麼好法子出來啊,我真不知道什麼樣的法子可以打動林二哥。”羅夫人笑着搖頭,“她沒告訴我。唉,這孩子越來越有主意了,好多事都要瞞着爹孃。”山夫人很是感慨,“我家溱溱也是一樣的呢。這孩子大了就是心事多,人之常情。”
紫宸殿裡,本來是要接見大臣的皇帝下旨,“命沈相、盧樞密在延英殿等候。”內侍忙跪下,“是,陛下。”出去傳皇帝的口諭去了。
阿昕已過了幼學之年,面目間雖稚氣猶牙存,卻已經很懂事了,站在皇帝身邊替他磨墨。
林沁卻是眉飛色舞,“陛下,您親自出題目考考我,要是我全部通過了,那便說明我學業有成,可以順順當當的從慕賢書院結課回家了,對不對?哎,我想到自己有望脫離苦海,真是做夢都想笑醒啊。”
皇帝含笑倚在榻上,看向林沁的目光之中有多少縱容。
阿昕莞爾,“小姨,您這是拿我祖父壓二舅舅呢。”
林沁衝皇帝討好的笑,“我二哥那個人多固執啊,連我爹我娘和我大哥、我姐姐都拿他沒辦法,我想來想去,這全天下唯一能制伏我二哥,讓他無話可說的,便只有皇帝陛下您了啊。”
“這馬屁拍的還行。”皇帝一笑。
“這怎麼是拍馬屁呢?這是真心話啊。”林沁趕忙表白。
她語氣實在太真摯了,表情實在太豐富了,很有感染力,皇帝不禁微笑。阿沁,你這個小模樣,朕若是不答應你,心裡都會覺得過意不去啊。
“不讓您白幫我,真的。”林沁言笑晏晏,“我過上一會兒便到養寧宮去,逗太后祖母好好笑上一笑的。陛下,我不收您的錢!不管祖母笑了多少回,笑的多開懷,我都分文不取!您看看,您都省了不少銀子了,我的這個忙您更應該幫了,對不對?”
皇帝被她逗的捧腹大笑。
林沁面色陶醉的在殿中走來走去,“如果我真的能退了學,不再每半個月便應付一次考試,那該多自在啊。我要辦個脫離苦海宴,慶祝我不用再考試了……”
“脫離苦海宴,嘻嘻。”阿昕笑了。
皇帝故意板起臉,“脫離苦海宴又不請朕,朕做什麼要幫你?”
林沁信誓旦旦,“請您,一準兒請您!是您助我脫離苦海的,脫離苦海宴若是缺了您,還有天理有王法麼?陛下,到時候我辦會精心備辦一桌上好宴席的,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不管是山珍還是海味,一應俱全,應有盡有。”
皇帝被她哄得十分開懷。
“出什麼題目考考你呢?”皇帝沉吟,“如果也出個千古絕對,你可就結不了課,回不了家了啊。”
“不用太難,不用太難。”林沁被唬了一跳,陪着笑臉,“陛下,其實我學問真的已經蠻好的了,不過我到底還年輕嘛,題目不用太難,輕鬆一點好。”
阿昕掩口笑。
“那,朕便命翰林院給出份卷子吧。不能太容易了,太容易了顯着朕沒學問;也不能太難了,太難了顯着朕沒度量。”皇帝慷慨大方的說道。
“陛下英明!”林沁眉眼彎彎。
皇帝招手把林沁叫過來,“阿沁你別轉來轉去的了,轉的朕頭暈。過來,斯斯文文的站着。阿沁啊,你這退了學回到家裡,每天要做些什麼呢?”林沁笑吟吟伸出指頭,一個接一個的數過去,“我很忙的,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我要孝順父母,尊敬兄嫂,還要愛護小侄子小侄女,這已經是很忙很忙的了;其次,我要照看大白和小灰、小白還有小藍小綠,您知道麼?大白現在已經兒女滿堂了,我家有好幾只小白鵝,單是沁園這些活物,便讓我操碎了心;再其次,我有很多親戚、朋友要照看來往呢,我很多親戚的!”
皇帝嘴角抽了抽。阿沁,你還真的是很忙呢。
阿昕現出失望的神色,“小姨都沒有提到我和哥哥,還有阿暘和阿昰。”
“怎麼沒提。”林沁嘻嘻笑,“小姨提到了呀,說我很多親戚的!阿昕,你和高長昊、阿暘、阿昰都是我的親戚,很親很親的親戚!”
林沁甜言蜜語,很快把阿昕哄好了。
皇帝哼了一聲,“這也就是阿昕單純乖巧好說話吧,若是換了阿昊你試試?”
林沁後怕的拍胸,“若是換了高長昊,我這做小姨的說話行事真是要謹慎又謹慎,要不然,一個不小心便會被他抓住把柄的啊。高長昊太厲害了。”
皇帝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明天繼續。
今天的字數不夠,我把從前放在作者有話說的字搬到正文,然後就夠了……
林沁還很小的時候就說過了呀,她愛吵架,愛拌嘴。
文案裡也說了,要理論理論。
林沁的設定就是姐姐、姐夫太厲害了,所以她嫁人可以全憑自己的心意,不用考慮利害關係。
襄陽長公主和樑無病,那是因爲樑無病性情單純淳樸、孝順,如果男主也是和樑無病一樣的性情,還有個厲害的媽,那確實不能嫁。
有的男人會很把自己的媽當回事,有的則不會,這和人品沒關係,性格不一樣。
柏妃根本沒有機會爲難林沁,她在皇帝面前算什麼,在林沁的姐姐、姐夫面前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