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和瑩瑩看到這幅笑容,卻有些毛骨悚然。
留下崖刻的那人最終還是耐不住寂寞,選擇與自己族人一樣,化作怪物。
自那之後,再無“我們”。
至尊道君、至人和天君們用他們的性命保護的族人,就此滅絕。
這片海底洞天世界中,還有不少古老宇宙的先民走來走去,但他們只是被腦袋怪物控制的屍體。
神通海中的腦袋怪物,與古老宇宙的先民,完全不是一個物種!
“這些腦袋怪物想來還殘存着過去的一些記憶,因此把各自的屍體當成了巢穴,會時不時的回來,就好像自己依舊活着一樣。”瑩瑩道。
蘇雲看向那些先民屍體,他們不會說話,只會露出毫無意義的笑容。
過了片刻,便又有腦袋怪物飛起,抽出一條條觸鬚,揮舞着游出這片海域。
蘇雲看向遠處,那骸骨巨人重遊故地,頗有感觸,最終他屹立在至尊道君的面前,口中低喃,唸唸有詞。
瑩瑩飛上前去與他對話,蘇雲跟在後面,只聽兩人口中操着他聽不懂的語言,相談良久。
最終,那骸骨巨人離去,身形一縱,消失不見。
“他說,他是被流放的人。”
瑩瑩告訴蘇雲,道:“他反抗至尊道君的決定,他認爲像他們這樣的存在是整個時代的傑作,是文明的結晶,他們是更高等的智慧,他們不應該去保護這些弱小的愚昧的可憐蟲。至尊殿堂的目的,並非是保護蟲豸,而是像他這樣的存在最後的庇護所。”
蘇雲怔了怔,道:“此人是個至人,有自己的想法?至人不應該是道奴才對嗎?他是怎麼跳出至人陷阱的?”
瑩瑩道:“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古老宇宙末期,大道崩塌,被他趁機跳出陷阱吧。他告訴至尊道君,爲了減小末日災劫的威力,他們應該先一步滅絕世人。把這些沒用的蟲豸統統滅絕,天君之下,都是廢物,須得統統除掉。”
蘇雲心中駭然:“天君之下皆是廢物,都得滅絕?難怪這人有着如此恐怖的兇性!”
“至尊道君與他理念不合,因此將他鎮壓流放,就放逐到混沌海中。”
瑩瑩道:“他這次回來,重回故地,便是想看一看自己與至尊道君孰對孰錯。然而事實證明,他纔是對的,道君錯了。”
蘇雲望向那骸骨巨人離去的方向,又看向至尊殿堂那些以自己的性命形成神通海和海底洞天的天君和至人,心中有些迷茫:“道君錯了?”
瑩瑩複述那骸骨巨人的話,道:“這些弱小的存在,道心不固,根本無法面對末日大滅絕,在末日面前,道心崩潰,這些凡人便只有死路一條。只有他們這些天君至人和道君才能堅持下來,只有他們纔是宇宙的希望。道君保留弱小,犧牲強大,只換來覆滅這一個下場。”
蘇雲面色有些蒼白。
瑩瑩卻沒有察覺,繼續道:“他這次復生,便是要振興種族。至尊道君做不到的事情,他來做,而且他會做的更好!我懷疑,他要搞事情!士子?士子?”
蘇雲怔怔出神,被她連聲喚醒,這才清醒過來,一身冷汗。
瑩瑩好奇道:“士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蘇雲定了定神,還是有些迷茫,過了片刻,方纔道:“瑩瑩,我適才看到至尊殿堂的天君、至人們,耗盡生命來打造神通海,抵擋末日災劫。我欽佩他們的勇氣,並且反問自身,自己是否能夠做到這一步。”
他臉色黯然,道:“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高尚到這種地步,面對這種災劫,我可能做不到,我可能只會像一個普通人祈求強者的保護。但是看到至尊道君的作爲,我又深感慚愧,覺得自己在這種關頭,也可以犧牲自我。”
瑩瑩嘭的一聲合上書,笑道:“士子,你的境界又高深了。”
蘇雲搖頭道:“但是骸骨的遭遇,以及這海底洞天世界的遭遇,卻讓我產生了懷疑。至尊殿堂應該是可以保留下來的,至尊道君和至人們天君們應該是可以不必死的,他們可以渡過末日災劫,卻因爲要救普通人,最終落得滅絕的下場。是否值得?”
瑩瑩怔了怔。
蘇雲繼續道:“我在第一劍陣圖中,與邪帝對抗時,被他的太一天都摩輪帶去了未來,在未來,我看到了帝廷陷落,看到我的失敗,看到了一個個故人倒下。我在想,元朔是否值得……”
瑩瑩明白他的意思。
太一天都摩輪中,蘇雲看到了未來的一角,看到自己爲保護帝廷保護元朔而失敗的命運,看到故友死在保衛戰中。
而元朔和元朔人,是否值得自己和朋友們爲之拼命?
那些普通人的命,是否如此珍貴,值得他們這些強者用自己的命去換他們生存的權力?
萬一元朔人,也如同海底洞天世界中的先民,在絕望中捨棄了爲人的尊嚴,變成了猙獰的怪物呢?
那時自己和朋友們的犧牲,是否還值得?
他產生了這種懷疑。
瑩瑩想了想,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只得道:“這骸骨的遭遇,便是另一種選擇。那麼我們來看看他的抉擇與至尊道君的抉擇,孰優孰劣吧。”
蘇雲點了點頭,這是最後的辦法。
五色船遊歷這片海底洞天世界,蘇雲和瑩瑩看到了一塊塊五色碑,至尊道君在碑上留下了他們的文明。
碑文是極簡的符號,卻傳達極爲複雜的意思,將其文明濃縮。
烙印在五色金上的文字,可以在宇宙化作混沌之後,依舊不腐不朽,流傳下去。
蘇雲瀏覽一遍,確認自己一個字都不認識,瑩瑩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留在這裡吧。”
蘇雲看到瑩瑩打算把這些五色碑搬到船上,制止她,道:“拿去熔了,他們的文明便失傳了。這種財富,我們不取。”
瑩瑩戀戀不捨放下五色碑,道:“放在這裡也沒人能看得懂,不如熔了煉寶……這裡面都是至尊、至人和天君們各自關於道的感悟。士子要學習嗎?”
蘇雲搖頭道:“可以看看,但是學是不必了,意義不大。仙道盡頭尚未摸清楚,仙道的第十重天尚未開闢,去學人家的,得不償失。”
他觀察五色碑,至尊道君留下的簡潔文字,囊括的知識卻極盡複雜高深,這倒是近乎道的表現。
“這位至尊道君的造詣極高……咦,這裡還有其他人來過!”
這時,他有所發現,連忙喚來瑩瑩:“瑩瑩,這裡有其他文字!是舊神符文!”
瑩瑩連忙飛過來,只見這面五色碑上的確寫着舊神符文,顯然有人在這裡用舊神符文試圖破譯五色碑上的文字!
不過這場破譯並未進行到底,書寫文字的那人只破譯了一半,便放棄了。
“誰留下的這些舊神符文?”
蘇雲頗爲納悶,這時,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留下這些符文的人是帝混沌。”
蘇雲心頭一跳,循聲看去,只見海底洞天中多出一個偉岸的身姿,頭頂長着三隻角,正是焚仙爐的三條腿!
帝倏。
帝倏走在這片古老宇宙的遺蹟中,打量着五色碑上的文字,道:“當年帝混沌、外鄉人也發現了這裡,來到這裡探索古老宇宙的奧秘。他們發現了這裡的碑文,很有興趣,於是破譯碑文。”
瑩瑩納悶道:“帝混沌爲何只破譯了一半?”
帝倏道:“因爲破譯了一半之後,帝混沌便發覺五色碑上的感悟對他來說沒有用處。他的境界不比碑上的人弱,借鑑意義不大。留下碑文的人,目的只是傳承其文明,至高的東西,碑文無法記錄。當年,我也在這裡,嘗試用自己的智慧破譯碑文。”
蘇雲躬身:“道兄還在追拿帝豐?”
帝倏搖頭道:“帝豐反倒是小患,這個混沌海來客,纔是心腹大患,必須要除掉。”
蘇雲笑道:“道兄,混沌海來客乃是絕世強者,小弟本領低微,插不上手,先告辭了。”
瑩瑩正欲催動五色船,突然帝倏的聲音傳來:“等一下!”
瑩瑩頭皮發麻,不敢動彈。
蘇雲卻風輕雲淡,彷彿沒有半點壓力,笑道:“道兄還有什麼吩咐。”
帝倏的目光落在瑩瑩身上,蘇雲回頭看去,笑道:“道兄是打算要回這口金棺?”
帝倏目光依舊落在瑩瑩身上,道:“金棺既然選擇了小書仙,那麼我便不討回了。這五色碑上的文字,還請小書仙破譯一份,交給我。”
瑩瑩鬆了口氣,連忙觀想出一本書,書上是五色碑上的文字,旁邊還有破譯成仙道符文的文字。
瑩瑩擁有南軒耕的記憶,將這些碑文轉譯成仙道符文對她來說很是簡單。
帝倏收下那本書籍,道:“可以了。你們往那邊走,那裡有帝混沌當年煉製的仙界之門,從那裡可以前往仙界。”
蘇雲稱謝,向瑩瑩拋個眼色。
瑩瑩會意,催動五色船飛出海底洞天,離開至尊殿堂。
待到五色船飛遠,蘇雲突然催動先天紫府經,提升自身氣血,道:“瑩瑩,你看我額頭有沒有流血?”
瑩瑩心中凜然,急忙圍繞他的頭顱細細查看幾圈,這才鬆了口氣:“沒有!士子,你看我額頭呢!”
她也催動氣血,蘇雲細細查看幾圈,也是鬆了口氣,道:“帝倏沒有給我們開瓢。”
對於帝倏,他們一直心有餘悸,唯恐被帝倏劃破腦殼,取出大腦讀取記憶。
還好這一幕並未發生。
“帝倏到底是誰?”瑩瑩詢問道。
“帝忽。”
蘇雲目光閃動道:“不過如果是帝忽出手暗算帝倏,並且控制他的話,那麼事情便古怪了。帝忽的身份可能有很多重……”
他遲疑一下,沒有細說。
這時,前方輪迴環的光芒傳來。
帝混沌的輪迴環切開了一重重時空,甚至連神通海也被切穿,前方正是海底的輪迴環。輪迴環所過之處,海水被排開。
遠遠看去,一座仙界之門矗立在海底,四周還有建築,極爲巍峨,但建築卻很光鮮,像是不久前才建造完成。
五色船駛入這片城鎮。
“這裡是舊神的城鎮!”蘇雲打量四周,驚訝道。
他和瑩瑩連忙從五色船上跳下,腳踏實地,都鬆了口氣。
這時大金鍊子從瑩瑩身上舒展開來,悄悄的纏上五色船,嘩啦啦作響,然後把這艘樓船和金棺一起綁在瑩瑩的背後。
小書仙不堪重負,被壓得趴在地上。
金鍊子把五色船勒得越來越小,只有四五寸長短,然而瑩瑩還是動彈不得。
蘇雲擡手,把瑩瑩連同金棺、五色船一起拎起來。瑩瑩黑着臉,小小的身軀揹着金棺和五色船,踉蹌的跟上蘇雲。
他們四下裡巡視,舊神的城鎮早已空了,只留下這些建築以及一座仙界之門。
這座仙界之門與蘇雲在第七仙界盡頭所見的那座仙界之門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地點不同之外,便再無區別!
這座仙界之門矗立神通海的海底,就在輪迴環的旁邊。
蘇雲來到門下,遲疑一下,推開這座門戶,沒想到仙界之門居然應手而開。
他走入仙界之門,瑩瑩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面,怒道:“到仙界之門了!你這條鏈子,我不要了,你和棺材依舊掛在門上去!不要再鎖住我了!”
大金鍊子遲疑,將五色船鬆開。
瑩瑩祭起五色船,金鍊子卻沒有帶着金棺離開,依舊背在她的背後。蘇雲和瑩瑩登上五色船,向仙界駛去。
過了不久,蘇雲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臉色微變:“瑩瑩,回去!這裡不是第七仙界,快往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