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一切,廣場上很快又安靜下來。
一陣輕風吹過來,斜靠在牆角的旗幟“啪嗒”一聲倒下去。
神曲幾人把紅鴆捆走之後,慕傾黎本是垂着手拿着天琊神劍的,此時被旗幟倒下的聲音一驚,不知怎麼的,這個武功蓋世的女子竟是渾身一震,天琊神劍脫手而落,砸在滿是狼藉的地板上。
“哐當”聲在靜謐的環境裡足以嚇人一大跳。
站在她身邊的鳳天瀾也被嚇了一下,還沒回神就見身邊的紅色身影忽然像是耗盡力氣一樣向地上跌去,鳳天瀾下意識的去扶她。
“傾……”鳳天瀾的話音剛開了一個頭,就忽的停住了。
因爲慕傾黎在發抖。
很劇烈的顫抖。
在鳳天瀾扶住她的那一刻,她忽然猛地轉過身去抱住他,渾身都在抖。
鳳天瀾怔了怔,那一剎那,他錯覺的以爲這個素來古井無波冷漠清魂傲骨的女子在無助的哭泣,可是他伸出手輕輕的摸她的臉卻什麼也沒有摸到。
他猛然想起來,赤月曾經告訴過他,慕傾黎從來沒有哭過,她從來不懂得眼淚是什麼。
而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那也許是一樁幸事,單是這樣的慕傾黎已經足夠讓他斷腸,如果看到她的眼淚,或許……他也會跟着崩潰。
此時的鳳天瀾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會一語成讖。
“……”慕傾黎張了張口,很想說點什麼,可是就在張口的剎那,她忽然覺得自己喉嚨和血管裡彷彿有無數的氣泡正在爭先恐後的尖叫,壓得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只能那樣用力地、發狠一般的抱着鳳天瀾。
她知道今日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知道整個鳳氏皇族算計了她三十年。
她知道鳳天瀾明知她會死還是堅定的繼續往前走。
撐得太累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或許殺了他會是一種解脫。
可是,那一劍刺進去剎那,從未有過的絕望與悲傷緊緊地纏繞在她心裡,滲入她的五臟六腑,讓她在那窒息般的痛感之中不斷陷落,無處可逃。
——即使明白那不過是演戲。
可是……
真的太可怕了……
哪怕只是一場戲,她都無法想象鳳天瀾會死這個假設。
孤月,鮮血,素衣,荒冢。
只是想象,就能叫她崩潰。
她遠不如想象中那樣乾脆利落。書.哈.哈.小.說.網第一時間更新
她根本就……殺不了他。
慕傾黎渾身不停的顫抖,連她自己也無法去控制,就如剛纔的那種瞬間天崩地裂生不如死的感覺,讓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
鳳天瀾怔怔的愣住,許久纔回過神來,伸手環住她,輕輕地在她脊背上摩挲,清冷的聲音被日暮拉扯出一抹奇異的溫柔,“我沒事……我沒事……”
他擡起頭,怔怔的盯着天邊火紅的晚霞,素來清冽的鳳眸在一剎那劃過一絲茫然。
那個計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十歲那年他知道了滅世之妖的存在,知道了紫微帝星的傳說,鳳千幻告訴他,宿命輪迴,終有一天玄國會消失,五國也會消失,會有那樣一個人在滅世之妖的協助下一統天下,那是天命,想要保住玄國就得與天抗衡。
那時候的他並不如現在這般心性堅韌,可他是玄國的儲君,從小接受的帝王教育就是兼濟天下造福萬民,他也一直朝着這個方向在努力,然而就在某一天,有人突然告訴他,他的國家會在他的手裡消失不見,那一剎那的衝擊似乎推翻了他十年來所學習的一切。書.哈.哈.小.說.網第一時間更新
在後來成長的歲月裡,他開始利用星衛創建各種力量,當力量越來越強大的時候他就時常會想,他雖然不信天命,可如果天命非要一個人來結束亂世,那麼那個人爲什麼不能是他?
他是玄國的儲君,以後會是玄國萬里河山的主人,既然站在高位上,他就沒有理由去逃避責任,明知終會有亂世還安於現狀,他不是這樣的人。更多更快章節請到。況且他的背後還有他的父皇和母后,預見到幾十年後的戰爭,爲了保住玄國江山早早的就算計好一切。
所以他從十歲那年就開始籌謀,從慕歌到慕傾黎,把她算計的徹徹底底,他每走一步都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真的愛上她,可是他從來沒有動搖過決心。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目標,他也不例外,也許很多人會覺得他爲了江山算計至愛是一件很冷漠的事情,但是無論這過程之中有多麼痛苦,他都甘之如飴,並且只能咬牙走到底,這條路本來就像是拆磚搭橋,根本容不得他半點後退。
很多人,包括他夏清和他們都覺得他對自己太狠,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不爲之的事情,孰輕孰重,端看選擇。他不是多麼冷血,他只是所求的東西不同罷了,事到如今,他的選擇也不會改變,江山終究還是他心中最重。
而他從不懷疑慕傾黎會不懂他心中所想。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走得那樣理所當然,並且義無反顧。書.哈.哈.小.說.網第一時間更新
慕傾黎知曉一切真相的事情他並不是沒有想過,聰明如赤月、玲瓏如冰星都能看得清楚他對她算計的一切,何況是智絕天下的無雙公子。
只是,他沒有料到所有的一切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浮出水面。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雙盛滿了悲傷和怨恨的眼睛。
而他更沒有料到,她會當着天下人的面說原諒他所有的算計。
想不起來在那一剎那急速涌上心頭的是什麼,他只記得就是那一瞬間,他堅持了多年的決心好似終於撐到極限,在她悲傷的目光下土崩瓦解、分崩離析。
很久很久以後,位極人臣的赤月問同樣華髮的千古帝王,“在慕傾黎的劍刺下去的那一刻,是否心亦如初,不曾更改?”
聖黎大帝遙遙的回想,銳利的鳳眸驀然間爬滿了綣卷溫柔,他溫和的笑了笑,“那是我生平僅見的後悔,可是……”
可是,能怎麼辦呢?
已經走到那一步,就算他想回頭,她也不會。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做,就再也沒有後悔的資格。
時光彷彿被靜止了一樣,地獄般的廣場寂靜如死,風聲消隱,氣息沉溺。
原本領了命要去辦事的衆臣就那樣站在原地,怔神的望着在那方祭臺上,紅衣如火的絕世雙驕靜靜擁抱的模樣。
明明是那樣綣卷情深的畫面,可是卻不知爲何沉重的讓人忍不住的哀傷。
狂喜過後的沉重總是能壓得人窒息。
他們靜靜的凝望着,忽然想起來這對絕世雙驕方纔是怎樣的怨懟相殺,還有那些幾乎可以永遠不見天日的陰謀算計,除卻少數的幾個知情人,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但是,如果連那樣的悲傷和絕望都可以演得出來的話,那麼,在他們心裡是不是真的有那樣一方天地長滿了生不如死的絕望。
多年後,天下一統,鳳棲帝后不知所蹤,聖黎大帝一夜白髮,後宮空懸十載,卻從未有官員進言選妃。
對聖黎大帝一見傾心的魏家女曾不滿議論,“能這般迷惑人心,果然是狐媚的妖星。”
彼時,已是上將軍的魏延勃然大怒,生平首次動手打了一直捧在手心裡的掌上明珠,渴飲敵血枕敵屍的鐵血將軍紅了眼,鐵骨錚錚的男人老淚,他怒斥道:“你懂什麼?!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如此評論公子,你根本不知道,她爲了陛下究竟犧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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