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一襲黑色描金龍袍的帝王端坐在龍椅之中,他單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頗有節奏的輕輕敲擊在書案上,鳳眸微合之中流光溢彩,有寒光轉瞬即逝,指尖敲擊在書案上“咚咚”的聲音迴響在寂靜的御書房裡,也迴盪在神音的心裡。
他恭敬的跪在書案前,俯首等着自家主子的命令,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主子有什麼下文,反而那頗有節奏的“咚咚”的聲音像是一聲比一聲的沉重的擊打在他的心上,帶着刺骨的寒意,從心底最深處慢慢的升騰起來,讓他莫名的心驚。
鳳天瀾沉默良久,終於擡眼看向恭敬跪着的人“你確定,赤月進了左相府?”
“是!”神音恭敬答道:“屬下親眼看見,只是怕被公子發現,屬下不敢靠的太近,所以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
“把左相府周圍的暗衛全撤回來。“
“皇上?“神音一驚,當初會將這些暗衛派到左相府全是爲了公子的安全爲第一考量,在暗中保護她。如今公子身份大白於天下,其他各國必然會紛紛前來刺探,此時把暗衛盡數撤回來,豈非將公子置於危險之中?
他愕然擡頭,只看見有着君臨天下的氣度的人微合的鳳眸裡盡是深不可測,一股壓迫感迎面而來,無形卻巨大,神音驀然一驚,低頭領命“屬下遵命!”
身爲星衛首領,他從來不會懷疑主人的任何決定,從來不會例外。
“下去吧!”
“是。”
黑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鳳天瀾轉而看着書案上靜靜鋪陳着的明黃聖旨,那道鳳千幻留下來的,封慕傾黎爲後的遺旨。
他靜默的看着它,神色複雜。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遇到的那個女子,也是白衣清絕,出淤泥而不染。
“冷湮,你有理想麼?”
她這樣問他,清幽的眸中是靜水深流,直到很久之後他才忽然意識到,那一天,她喚他“冷湮”的時候,帶着深深的,隱忍的悲傷。
慕歌……
鳳天瀾心下一沉,莫名的壓抑忽然間涌上心頭,堵得心口難受。
暗自嘆息了聲,他努力拂去心頭涌上的異樣感覺,起身換裝出了門,朝着他心念的地方而去。
月華如雪,溼冷無聲。
今夜的第二個不速之客,慕傾黎並不意外。
對於眼前這個人總是突然在半夜翻牆出現的情景,過去的一年裡曾無數次的上演,她根本已經習慣了。
以往只要他來,只要她在,兩人必定促膝長談,對弈品茶,一如多年舊友。然而今夜不知爲何,鳳天瀾卻只是坐在那裡,靜默無聲的望着自己,清冽幽深的鳳眸中盡是探尋,慕傾黎偶爾看他,卻見他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
一邊煮着茶,慕傾黎低下頭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輕輕揚了揚嘴角。
這個人吶,永遠是這樣的不顯山不露水。
慕傾黎這樣想着,絲毫沒有自己也是這不顯山不露水的人之一的自覺。
而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她亦還是那個淡漠的無雙公子。
“皇上一國之君,九五之尊,屈尊駕臨寒舍,令相府蓬蓽生輝,微臣以茶代酒,謝過皇上。”慕傾黎說着,帶着些揶揄之意,一邊斟了杯茶遞過去。
皇上?微臣?
鳳天瀾挑眉,對於她用這樣的稱呼感到些微的不快,不過擡眼看見她眸中帶笑的樣子,知曉她是在開玩笑,隨即也便釋然,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茶。
“哦?蓬蓽生輝?傾黎真的這麼認爲?”他輕揚嘴角,看着她道。
“皇上問這話,是對傾黎沒有信心呢?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傾黎以爲呢?”他傾身看着她,目光炯炯。
剎那熱烈起來的目光,讓慕傾黎本能的躲開,她垂下眼簾,兀自品着杯中之物,輕聲道:“揣測君心的代價太大。”
“可慕傾黎從來不是怕事的人。”這句話,他說的有些急切,有些期待,慕傾黎隱隱感到他想要的答案是什麼?在那樣熱烈的目光下,慕傾黎擡頭看他,眼前的人鳳眸幾乎能將人吸進去。
“鳳天瀾並非紫薇大帝,選擇錯誤的對象會讓你萬劫不復。”
赤月的話驀然在耳邊響起,她快速的移開目光,輕咳了兩聲,轉移了話題。
“你今夜,有些反常。”她道。
怎會不知她是在逃避自己,鳳天瀾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有些苦澀。
“是嗎?”他自語般出聲,不再去看她。目光流轉,卻見在慕傾黎身側還有一隻精緻茶杯,杯中還有半盞殘茶。
“你有客人來過?”他問。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慕傾黎心下一動。
那是方纔赤月喝的茶。
“不!”她不動聲色道“那是冰星的。”
本是甘甜香醇的蜀山雲霧翠,此時入口竟是濃烈的苦澀,乾澀的味道讓鳳天瀾輕輕皺了皺眉,心中卻不是滋味得很。
若非暗衛來報,知道是赤月來找過她,他真的會以爲那杯茶只是冰星喝的。
鳳天瀾心中所想慕傾黎全然不知,方纔赤月說的話若說她真的完全不在意,那是在自欺欺人,只不過她從來就是個理性的人,所以一直壓抑着,可是此時此刻,看着鳳天瀾就坐在自己的對面,他喝着茶,這樣的深不可測。她驀然發現,原來她一直沒有看明白過他。
無雙公子目光如炬,任何陰謀在她的眼睛裡都是無所遁形,任你如何機關算盡,在她眼裡也不過是一場自作聰明的鬧劇,她是如此能識人心。
可是?她看不懂他。
有那麼多次,她以爲自己已經看懂了他一些,至少接近了一些之後,這個人總是會在剎那便推翻自己所有的瞭解和定論,他就像一個無底洞一樣,深不可測。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她擡起頭看着他“重影樓一向自視甚高,可當日在地獄谷,三大天王竟能同時出動只是與我演一場戲,你可知,這是爲何?”
“重影樓行事向來詭異,這一次也許是誰的心血來潮一改作風也說不定,也沒什麼奇怪。”
“哦?你是這麼以爲的?”慕傾黎心下一動,隨即扯了扯嘴角“也許是吧!看來……是我想多了。”
“傾黎……”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麼久以來,那麼多次的生死與共,兩人總是能於千萬人之中一眼靈犀,無需任何語言,只是剎那對望便可以瞭解對方的想法,配合得那樣天衣無縫。雖然相識不曾深入,可那時,兩人至少坦誠,從不曾隱瞞什麼。
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會像現在一樣。雖然表現得那樣親近,可是卻在互相說着謊話。
他看着她,忽而覺得心口一陣刺痛。
“你今日……爲何接下了父皇留下的遺旨?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