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無邊,慶功宴的熱鬧已然褪去,所有人又回到了各自的崗位。
慕傾黎坐在軍營旁邊一個小小的斜坡上,一襲白衣在月色中映出清雅絕塵的顏色。墨色長髮隨風飄揚,劃過臉頰和肩頸飛舞在夜空裡,眉間硃砂鮮豔欲滴,仿若天人下凡。
她將手輕輕的按在胸口處,感覺到在自己的手底下有一顆塵封的心正在不急不緩、生生不息的跳動着,原本她以爲這顆心跳動的頻率永遠都不會變,可是就在剛纔,就在那張俊美無雙的臉對她露出淡淡的微笑的時候,她竟猛然覺得胸口有瞬間的鈍痛感。
慕歌!她知道那時一定是慕歌殘存下來的記憶在作怪,因爲那個人鳳毛麟角的笑容是慕歌短短一生裡唯一震撼過她靈魂的記憶,也是她一生裡唯一刻骨記住的感情,所以當在見到那個笑容的時候,即便已經死去,可是靈魂裡還是清楚的記得當時的疼痛。
鳳天瀾就是當初慕歌救下的那個冷湮,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不管當初到底發生過什麼?現在慕歌已經死了,所以那些事情都沒有再去追究的必要,慕傾黎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她的使命是找到紫微大帝,一統天下,其他的都已經和她無關了。
然而,命運很會和她開玩笑,她本想離他遠一點,可是根據冰星、流雲、赤陽還有羽鳩傳回來的消息看來,紫微大帝直指兩個人——北雨太子冷雨,玄國太子鳳天瀾,甚至於,鳳天瀾的可能性還要更大一些。這樣一來,她就不得不留在鳳天瀾身邊探明情況,時間不多了,她必須儘快、儘快找到宿命的君王。
鳳天瀾遠遠的望着慕傾黎席地而坐的背影,白衣勝雪,墨發飛舞,削瘦的身影在微風裡看來,帶着些許的千年孤獨又隱隱有些千帆滄桑的味道,這是很矛盾的一種感覺,可是也正是這種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人,那個多年前總是一襲白衣,立在窗前看雪的清冷女子,那個在他至今二十三年的生命裡唯一令他感覺過疼痛的女子——慕歌。
察覺到身後有人,慕傾黎沒有回頭,只道是施若然來尋她,便輕聲道“若然,回去休息吧,其他書友正在看:!”
若然?鳳天瀾一頓,不知如何迴應,索性便走上前去。
良久沒有聽到迴應,慕傾黎奇怪的回頭,卻見鳳天瀾已經走到她身邊,一擡頭,便跌進一雙深沉的鳳眸裡。
月色裡,有驚世之姿的兩個人就這麼相互看着,在彼此的眼裡深藏的柔軟。
良久的對望,良久的沉默。
最終,是慕傾黎先移開目光,淡淡的開口道“是殿下啊!”
“嗯!”鳳天瀾點點頭,也把目光移向空中明月。
而後又是良久的沉默,一坐一站的兩個人竟也不覺尷尬,只是各自望月。
腰間的白玉骨笛似乎在灼灼發熱,慕傾黎隨手抽出,隨心而動,吹奏出一段段悠揚之音。調不成曲,只是隨心而動,可是在鳳天瀾聽來卻勝過世間任何曲調,歷世滄桑卻又清冽醒神。
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一晚,笛音隨風而散,消逝在軍營的每個角落,有人循着笛音二六四,遠遠的看到斜坡上白衣勝雪的兩人,忽然覺得那兩個人竟不是凡間之人。
笛音停罷,慕傾黎見鳳天瀾不知何時以到自己身邊坐下,鳳眸微合,欲言又止。
“怎麼了?”這般眼神?慕傾黎問道。
“你……有不願意讓人知曉的過往的麼?”鳳天瀾輕聲問。
“爲什麼這麼問?”
“聞絃歌而知雅意,你的笛音告訴我的。”爲什麼你的笛音中有隱隱的悲傷?
慕傾黎聞言冷冷一笑回擊道“想不到太子殿下還精於音律,慕某佩服,只不過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一句話想必殿下應該也聽過,所謂樂者無意,聽者有心,殿下能夠在慕某的笛音裡聽出什麼?其實也只是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個有不願意讓人知道的過往的人正是太子殿下自己。”
“你……”鳳天瀾此時無法表達心中的震撼和激動,不僅僅是因爲向來風輕雲淡的慕傾黎竟然會如此反應過度,像刺蝟一樣反擊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
更重要的是,他記得,他清楚的記得,有一個人曾經也和他說過同樣的話 “樂者無意,聽者有心。你之所以能夠從我的歌聲裡聽出那麼深沉的悲傷,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個一直沒有從噩夢中醒來的人,恰恰就是你自己。在這個噩夢深處,你的秘密又是什麼呢?”兩年以來,這個場景還歷歷在目,他彷彿一閉眼就可以看見那個清絕無雙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道。
鳳眸裡倒映着自己全力戒備的影子,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慕傾黎猛然的撇過頭,不願意看他,鳳天瀾也慢慢壓抑下心中涌動的錯愕,鳳眸中皆是深沉。
沉寂,又是無盡的沉寂,似乎從一開始到現在,慕傾黎和鳳天瀾相處的最大特點就是無盡的沉默。
她沒有想到他會一反常態的說出自己的難堪,他沒有想到她竟然一反常態的像個刺蝟般反擊自己。
“我……”
“我……”
良久,兩人忽然一起回頭,異口同聲的開場並未說完。
“對不起”
“對不起”
同樣的話再一次不期而遇,這一次兩人忽然相視而笑,之前的反常一掃而光,其他書友正在看:。
有驚世之姿的兩人在月下相對而笑,世界光華彷彿盡在這兩人一笑容華間,煞人眼目的美。
“對不起,是我反應過度了。”慕傾黎率先道。
“不,應該是我冒犯了。只是軍師剛纔的話,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鳳天瀾輕聲回道。儘管現在全軍的人都已經心甘情願的尊他一聲“公子”,可是不知爲何,他就是不想這樣稱呼他。直到後來鳳天瀾才明白,因爲那時他便知道:“公子”是屬於天下人的,而軍師卻只是他鳳天瀾的。
“哦?”慕傾黎一聽來了興趣“寥寥數語之間殿下便能夠想起‘故人’,想來那位‘故人’在殿下心目中的分量定然不輕吧?”
鳳天瀾看得出來,慕傾黎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些許的試探之意,可是他並不在意,那女子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鳳天瀾的鳳眸開始幽深起來,他低聲道“或許吧!”
慕傾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不再追問什麼?他的眼神讓她莫名的難過,她看得出他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她選擇轉變話題“對了,怎麼不見藍神醫?”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個愛整人的主了。
“既然是神醫,自然是醫病去了。”鳳天瀾淡淡回道。十天前鳳天羽忽然傳來密報,皇上病危,於是他讓藍若風連夜回朝,事關國脈,所以他下過命令要絕對保密。
難怪!慕傾黎點點頭隨即問出另一個問題“太子殿下,對我有疑問吧?”不然,也不會到現在爲止還一直在查她的背景和派人監視她。
鳳天瀾見她問的如此坦然,言語之間盡是磊落,猜到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派人監視她,反倒有些侷促起來“是!”有疑問,很多的疑問。
慕傾黎笑了笑,娓娓而道“我是誰?從哪裡來?爲什麼要幫你?是這些嗎?”
鳳天瀾看見她那雙清澈幽深的眼眸裡竟然帶着從未見過的狡黠和俏皮,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模糊起來,就有那驚爲天人的微笑深深地映在腦海裡,於是不由自主的點頭。
“我是誰,從哪裡來,爲什麼會幫你,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極爲認真的看着他“殿下知道我是慕傾黎,是你的軍師,這就足夠了。”
鳳天瀾鳳眸微合看着眼前這個永遠風輕雲淡的無雙公子,猶記得在她出入軍營的時候,對她的映像僅僅是容貌傾城而已,直到後來聽她分析東方絕的計謀,才隱隱覺得這個人的智謀遠在他想象之外,然後一直到今日一戰,更加確定了這個人的天縱奇才。在他鳳天瀾迄今爲止的生命裡,見識過無數有絕世才華的人,可是唯有眼前這個人,彷彿就在那裡永遠不驕不躁、遺世獨立,一直冷眼看世間百態,從來不曾沾惹人世間的一切凡俗,也唯有她擔得起“無雙”之名。
鳳天瀾微微揚起嘴角“你說的沒錯”隨後對她拱手一揖道“在下鳳天瀾,幸會。”
慕傾黎一愣,有些許錯愕的看着眼前極爲認真的人,這個意思是……不問來歷、不談之前的猜忌,以鳳天瀾自稱的意思是……
“不知可有幸與公子交個朋友。”她聽見他這樣說。
俊美無雙,智絕天下,上可安邦定國,下可統帥三軍,看似冷如冰雪,實則豪情萬千。原以爲居上位者皆是爲達目的可以不惜一切的,然而這個太子似乎是很不一樣。是不是該說一句,不愧是將要君臨天下的人呢?
慕傾黎看着眼前一直等她答覆的人,亦揚起一抹微笑,同樣對他一揖道“在慕傾黎,幸會。”交個朋友?呵呵,也許未來會是敵人也說不定呢!
二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