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斗膽,對此事有別的看法。”沈芯翎來到祝雲滄於鏡明面前。
“哦?姑娘有何看法?”鏡明有些惱怒,但礙於臉面,卻不好發作。
沈芯翎道:“我估摸,這位道友與我年紀相仿。不才晚輩年方二十,想來他亦是如此。”
“那又如何?”鏡明道。
“既然如此,那這位道友十年前,當是十歲上下。試問一個十歲的孩子,如何能成爲司空無方的同黨?”沈芯翎道,“又或者說,晚輩孤陋寡聞,又生得太晚,故而還未解當年之事的諸般奧妙?”
鏡明退後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小姑娘有所不知。”他的目光掃過祝雲滄的臉龐,帶着厭惡之色,道,“這傢伙自十歲入得我九玄宮山門起,便頑劣不堪,胡作非爲,完全不似十歲模樣。”
“一個孩子小時候頑皮、不尊禮法,似乎並不能證明他就是妖類。”沈芯翎道。
鏡明道:“你莫要被他人類的表現所矇騙,他體內毀殤妖力充盈地很,你自己問他,那是否是司空無方注入!”
沈芯翎轉向祝雲滄,看着他的雙眼。祝雲滄面無愧色,甚至也沒有一絲羞赧,與沈芯翎四目相對。
“這位道友,鏡明前輩說的可是實話?”
祝雲滄笑了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道友,我是在幫你,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沈芯翎道,“鏡明長老所說是否屬實?”
祝雲滄望了一眼沈芯翎,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你有所不知,此刻無論我說什麼,那老傢伙也絕對有千萬種理由反駁。你不必費此脣舌。”
“姑娘,你也看到了,這傢伙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便胡言亂語,隨便搪塞。”鏡明道,“他是否是妖物,待我將他殺死,取出體內毀殤之真力,大家一看便知!”
“倘若錯殺好人……又當如何……”沈芯翎還想繼續說下去,臺下卻傳來一個沉穩而嚴厲的男音:“沈芯翎,下來。”
沈芯翎雖心有不甘,卻還是拱手對臺下某人拜倒:“是,師尊。”說罷飛身落入人羣之中。
鏡明見目的得逞,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大袖一揮,頓時,手中已出現一個透亮的寶鏡,鏡子四周雕龍刻鳳,鏡子中間閃耀輝光,這正是鏡明的法寶“撥雲鑑日”。
此物可探知妖類原形。同時,鏡中可激射金光,那光芒若不斷炙烤某人,將在不傷害對方肉體的情況下毀傷其真元,令其虛耗而死。鏡明掣出此物,很明顯,是爲了在殘殺祝雲滄之後能夠從他體內取出完整的毀殤劍之真力。
臺下的所有人,此刻都只不過是充當看客而已,他們紛紛伸長了脖子,卻一言不發。封神臺下出現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安靜。所有人,都只是在靜等着欣賞一場死亡的“盛宴”而已,鏡修再次舉起了右手,準備施爲營救祝雲滄。
鏡明大喝一聲,口唸咒訣,手中的“撥雲鑑日”中心開始凝聚光華——那取人性命的光華。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有一道妖異的光芒閃過,這道光芒不偏不倚,正如鞭子一般抽在了封神臺上,亦抽在了毫無防備的鏡明身上。
“嗚啊!”鏡明一聲慘呼,急忙彈開身體,吼道,“什麼妖法?!”在場的所有人都爲之一怔,不明就裡。祝雲滄自己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呆然望着眼前狼狽而惱怒的鏡明。
天空中,那光華的來源逐漸明晰,一個身影飛騰而落,正落在了封神臺的邊緣。那個身影緩緩站起來,怪異的戰衣迎風飛舞,紫色、赤色交疊的皮膚與一張野獸般的面孔,讓所有人望而生畏。
“妖物!”有修道者大喊。
“妖物,膽敢孤身擅闖屠魔大會,找死!”一位按捺不住的修道之人揮劍而上,劍端烈焰奔騰,直向那妖魔刺去。妖魔發出一聲猙獰的怪笑,回身一掌,掌心寒冰四散,霜氣縱橫。那跳出人羣的修道者頓時失去了平衡,被一擊彈回人羣之中。待身旁之人再看他時,他早已氣絕,成了一截冰棍。
“啊!好厲害!”驚懼的人羣紛紛向後退卻。臺上的鏡明不禁摸了摸剛纔被白色光芒所擊打出之處,只感覺一陣刺骨寒意充斥全身。
“煉冰鬼……”鏡明低聲道,隨之高喊,“各位小心,此乃山妖煉冰鬼,藏於雪山洞穴之中,常年不受陽光洗禮,又吸收地靈之氣,因此皮膚色彩斑斕……”他一面說一面在封神臺上奔跑,因爲那煉冰鬼又向他攻出數道真氣。與此同時,天空中竟出現一片巨大的黑影,那黑影鋪天蓋地,席捲而下。
“小心,血屍鴉!”有人瘋狂地大喊起來。衆修道人士紛紛唸咒,霎時間天雷滾滾、地火燎雲、寒氣縱橫、旋風肆虐、沙塵飛揚,整個封神臺下亂成一團。
修道人士們紛紛祭出法寶,那空中原本氣勢洶洶的血屍鴉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之間便退卻大半。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令人膽寒的震天怪叫與喊殺聲。如果此時有人從不遠處的山道上經過,就會看見數以百計的妖物,從山坡上對封神臺發起猛攻。他們手持怪異的兵器,所念咒訣之中也透着別樣的妖氣。那妖類的陣中,時而黑光閃現、時而黑煙奔騰、時而鮮血與臟腑肆意揮灑……
煉冰鬼站在封神臺中心,不由分說地對鏡明進行攻擊,同時又掣出一面赤紅的旗幟,不斷揮動,指揮着衝上封神底部的妖物們排陣進攻。而封神臺之下,修道之人卻是各自爲戰,沒有統一的指揮,亦無任何準備,一時間紛紛陣腳大亂,有幾名無法慌亂的合氣期弟子,甚至把仙術砸在了同門的身上,帶來許多不必要的傷亡。
眼看妖類越聚越多,修道者的陣營向封神臺上龜縮。就在此刻,一個少年,忽然從修道者的人羣中輕輕躍出,穩當地落在了封神臺一側。
那少年渾身白衫,皮膚蒼白,就連頭髮也全是白色,隨風飄揚。若非那看似年輕的臉龐,或許根本無人會認爲他只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長劍平舉,冰冷的劍鋒直指煉冰鬼。面無懼色,有的只是那雙眼中奔涌而出的火花,那股殺意無人可比,甚至連獸類也要遜色三分。
煉冰鬼注意到了這個特別的少年,神情略微有些變化。鏡明乘着這個空檔,縱身躍下封神臺,融入人羣之中。
“唔……吼!”煉冰鬼虛張聲勢般的叫了一聲。此時此刻,祝雲滄也已經解除束縛,但他卻沒有退下封神臺,他忽然十分有興趣,想看看這少年如何打敗氣勢洶洶的煉冰鬼。但天不遂人願,祝雲滄身子方自站穩,一個灰黑的身影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向他揮出一抓。祝雲滄側身閃開,才發現那蹦跳而來的敵人是一隻熊妖。他只得掣出八卦劍——這種時候,祝雲滄也不再掩飾什麼了——揮劍應戰。
不過數回合功夫,熊妖被祝雲滄一劍刺中面門,轟然倒地。但祝雲滄還未收勢,又有兩個乾瘦如同稻草紮成的妖物跳將上來與祝雲滄纏鬥。
“你們好生煩人!”祝雲滄吼道,隨即唸咒揮手,玄炎箭熟練地激發而出,那兩堆稻草很快便化作灰燼。
白髮少年步步逼近煉冰鬼,他與其他人不同,他的身形始終未動。那煉冰鬼施出數次冰刃,他都不躲不閃,揮劍相抗。寒氣落在腳邊,他毫無退卻之意,繼續步步向前。他走得不快,卻十分堅定。
“這小子竟不怕死?!”好不容易從亂戰中抽身出來的祝雲滄盯着那少年,不禁發出了一聲感嘆。
少年繼續步步逼近煉冰鬼,那妖物似乎也被他的駭人魄力所驚詫,一時竟忘了揮動手中的令旗。封神臺下,妖物們開始不知所措。
“吼!”煉冰鬼又發出一聲嘶吼,雙手一戰,寒氣凝聚成無數觸手,向少年狠狠鞭打而去。
少年橫劍斜指,劍光乍現,寒氣凝在半空,轟然粉碎,化爲烏有。
“唔!”煉冰鬼開始退卻,這一次它真的害怕了。他甚至不怕那些道法高深的老者、真人,但他卻十分害怕這位不懼死亡的少年。或許,一個人一旦將生死置之度外,那便真的能夠天下無敵了。
“好傢伙。”祝雲滄讚歎道,“第一次見這樣的英雄。”
白髮少年在離那煉冰鬼還剩一丈距離之時,突地憤然發力,一聲長嘯,飛騰而上,手中長劍化作蒼龍般的光華。隨之,捨身向前衝去,一步急刺,一步收回,乾淨利落,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
煉冰鬼仰頭望天,雙眼漸漸失去了光澤,赤紫色的皮膚慢慢變得堅硬,顏色也開始變淡,最終化作一截寒冰。當一陣風吹過岐山頂之時,這寒冰變作一片霜花,四散,飄落,悄無聲息,杳無蹤跡。
祝雲滄幾乎看呆了。而就在這時,那少年緩緩轉過臉,目光竟落在了他的身上。
當目光相撞之時,祝雲滄幾乎要跌坐下去。
少年那年輕帶略顯滄桑的臉上,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祝雲滄兄弟,別來無恙。”
十年了,但十年,又怎麼能磨滅他對那個人的記憶?
當妖類們大片退卻的時候,封神臺上,祝雲滄喊出了那個在他心中縈繞十年,不曾提起,卻也沒有忘卻過的名字:“孤天溟,怎麼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