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都給。”沈相想也沒想,下意識道,但立即,他便身子一僵,然後如見鬼般朝着說話聲音方向看去,不禁身子一滑,差點沒從凳子上掉下來。
鳳鸞姐妹正乖巧地趴在沈相大腿上,不禁被他這一動靜一驚,兩人旋即也回頭望去,不禁都跟着‘啊’地叫出聲來。
瞬間,院子裡的丫鬟和小廝都如見鬼般大叫起來。
“啊,鬼啊,真的是鬼啊。”
院子裡,有人驚叫着,丫鬟們來回再遊廊裡竄着,大喊大叫,有人被絆倒,有人直接腳滑摔倒。
而鳳鸞兩人也害怕地哆嗦着身子,躲到了梅氏身後,“娘,是…是大姐…”。
梅氏也害怕地要死,伸手緊緊地牽住兩個女兒的手,帶着她們後退了幾步。
對於這個反應,沈芊君並沒有覺得太意外,她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早就嚇呆了的男人,勾起脣角,“怎麼,爹爹,你似乎很驚訝看到女兒還活着?”
“活着?”幾乎是異口同聲,沈相定睛看去,才發現,沈芊君是有雙腳的,她的身下,影子一動不動。
“君…兒?你,你不是被大火燒死了嗎?”沈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臉上並沒有見到女兒死而復生的喜悅,反倒是懷疑和驚恐。
而梅氏也朝着沈相挪步,帶着恐懼的聲音,發顫道,“老爺,這是怎麼回事?”
“爹爹,女兒福大命大,從大火裡死裡逃生了,難道你不高興?”
“什麼?”沈相看着眼前的人,清秀的臉上帶着一絲淡雅的笑意,只是那笑怎麼看來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似是看了許久纔將這事實消化,沈相旋即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意,而後款步走到沈芊君面前,拉着她的手一臉慈愛,“君兒,真的是你,爹爹還以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wωω▲ тtkan▲ C○
梅氏和鳳鸞兩姐妹見狀,也跟了過來,三人互相對視,而後都緩緩作揖,“民婦,民女給皇后娘娘請安,哦哦,不對,是給皇太后請安。”
沈相也想到了什麼般,忽然鬆手單膝跪下,“老臣給太后娘娘請安。”他低垂着眉頭,臉上卻暗藏着一絲欣喜,既然君兒沒死,那麼他還可以依仗着她這張王牌在朝廷裡隻手遮天,而且將會是如日中天,呵呵,他女兒是太后,那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爹爹!”忽然,沈芊君撲通跪下,佯裝出一陣傷心,旋即便以袖遮面,啼哭了起來。
“怎麼了?我的好女兒,回來了是好事啊。”沈相心猛然咯噔了一下,似乎也發現了什麼異樣,他忙擡頭,對上沈芊君‘淚水盈盈’的眼。
“爹爹,宮中被燒死的是女兒的替身,雲後確實是被燒死了,這一切都是太后所爲,女兒是死裡逃生…”,邊說着,她的抽泣聲越發地大。
而就在她的話音剛落下,原本還恭敬的三人,卻忽然臉上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沈芊鳳忍不住便脫口而出,“什麼?大姐,你是逃出來的?”
沈芊君垂眸,心裡卻一陣冷笑,呵,方纔這一幫人還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可當自己告訴他們實情後,他們竟然立即就翻臉,呵,好啊,這一家子人當真是太好。
“阿君,你的意思是說,你是逃出宮的?這大雲的太后你也做不了了?”梅氏的聲音提高,幾乎震得整個院子的人都能聽到。
沈相也蹙眉,緩緩起身,“君兒,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阿君?君兒?呵,稱呼轉變地倒真快,而且這麼快就不給自己行禮了?
沈芊君繼續在心中冷笑,然後將自己計較好的情節向他們娓娓道來。
“想不到太后如此狠毒!她圍了讓宸王上位,居然不惜謀害皇上,還差點害了你!”沈相顯得十分激動,甚且有些義憤填膺,他的鬍子跟着他氣怒的表情一動一動地,當真是繪聲繪色。
沈芊君淡淡地看着,然後‘語重心長’地點頭道,“爹爹,君兒腹中懷有龍翼,待皇兒出世,女兒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帶着孩子回宮,將昊的江山奪回,所以,這段時間,女兒需要爹的庇護,也需要整個沈家的庇護!”她有自己的打算,之前她想過不回相府,可是畢竟她一弱質女流,倘若要獨自一人將孩子帶大,其中艱辛可想而知,說不定孩子還沒生出,她自己先病死餓死了,再者,她要爲娘、昊,還有扇碧報仇!同時,她要搬到相府,而回來,不過是要利用相府的一切人力財力,達到她的目的。
“君兒,你是說,你有了先帝的孩子?”沈相驚訝地擡頭,忽然激動地抓住了沈芊君的手,雖說先帝大行,可這個孩子卻來得實在太及時了,不管是宸王當上新帝還是他的外孫做小皇帝,無疑,沈芊君都是其中關鍵厲害的絕色,一番權衡,沈相的臉上已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算計,旋即便出聲道,“你放心,爹一定會護你和我的小外孫周全,沈府永遠是你的庇護!爹爹永遠站在你這邊,你就好好在相府呆着,此事爹爹會保密,相府的每個人絕對會守口如瓶,直到你平安將小皇子生下,爹爹一定幫你舉事,將皇位奪回!”
“謝謝爹爹!”沈芊君‘哽咽’着聲,表現地十分感激,而她深知,這一切不過是因爲自己的利用價值罷了。
一聽沈芊君連太后都做不成,反倒要回相府白吃白喝,而且儼然是一副皇后的姿態,母女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不好的情緒。
尤其是沈芊鳳,她站在沈相的身後,看着一向疼愛自己的爹爹,卻忽然眼裡完全沒了自己,不禁噘嘴撒嬌起來,“爹爹!”
倒是梅氏懂周旋,見沈相的態度堅定,知大局已定,她知道來日方長,急忙將沈芊鳳拉扯了回來,笑道,“那二孃這就去幫你收拾房間。”
二孃?呵,這女人當真是不要臉,她和爹並未成親,是什麼理由讓她配得上這個稱呼的?
“多謝二嬸了,不過以後爲了不生分,你們就將君兒如未出閣前一半對待吧,這相府君兒再熟悉不過了,就不勞二嬸費心了,我的房間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去收拾。”
讓梅氏去收拾房間?她可不想待會再重新檢查一遍房內的東西是否都安全無毒,如此還不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梅氏碰了釘子,自然是不高興,臉上旋即露出尷尬的笑容,嘴巴微微張開,但很快,她便收拾好心情,笑道,“也好,那二嬸便喚幾個丫鬟去你那伺候,不過扇碧和浣碧是你最親的兩個丫頭,如今都不在了,現在要找到貼你心的,怕是很難,你先將就使喚那些粗苯的丫頭,若不滿意,二嬸再幫你物色。”
梅氏言語合體,反將沈芊君一君,意思是,你都離開了這麼多年,這相府早已不是你的天下,現在當家作主的人是我,即便是安排丫鬟這般的小事,你也得先問問我。梅氏心裡暗笑,對上沈芊君清明的眼眸。
“也是,扇碧和浣碧都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確實是最貼我心的。”沈芊君眯起眼睛,旋即道,“那就勞煩二嬸安排幾個伶俐的丫頭吧。”她特地把伶俐兩個字咬地很重,回地梅氏沒辦法接招。
好你個沈芊君,竟然敢嘲笑我帶地都是笨丫頭?好,那我便挑幾個府裡最精明的,讓你好好享受,她眼中暗藏冷光,忽然開口,“巧心、巧慧,你們算機靈,就先跟着大小姐那邊去伺候吧。”
大小姐?連身份也給她降級了,雖然知道這次回來暗鬥不可少,可她萬萬沒想到,梅氏會如此一點顏面都不給自己,當即就來了下馬威。
沈芊君淡笑,衝着身後的兩個丫頭看了一眼,眼尾一手,“走吧。”
“唉唉,慢着。”就在沈芊君三人轉身要走的時候,沈芊鳳忽然拉住了她孃的衣袖,噘嘴道,“娘,那個房間現在可是風兒在住啊…”。
沈芊君眉頭一挑,心裡已氣怒要發作,她的房間不是說好了即便出閣後也要給她保留地嘛?這個沈芊鳳,居然敢去住她的房間!是可忍孰不可忍!沈芊君站在原地,拳頭已深深擰上。
“爹爹,二嬸,東苑的房間不是一直都是君兒的嗎?君兒入宮前不是讓你們爲君兒保留着的嗎?怎麼?風兒真的住進去了?”沈芊君作勢眉頭一擰,拉下臉來。
“整個院子都給你空着呢,鳳兒一直都在西苑呢,你們兩個丫頭,還不先去收拾收拾房間?阿君,雖說東苑二嬸一直爲你打掃,不過這幾日忙着你孃的喪事,就耽擱了,就先讓丫鬟們去打掃打掃吧,咱們在院子裡說說體己的話,老爺,你說這樣好不好?”梅氏在沈相的面前假意討好着沈芊君,她知道沈相最在意的是權位,誰能給他並保住他至高無上的權位,誰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沈相在一旁看着梅氏的賢良淑惠,滿意地摸了摸鬍子,笑着,“是啊,君兒,你二孃,咳咳,你二嬸也是惦念着你。”
“我知道,那就先讓她們去打掃吧。”沈芊君眼裡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與梅氏手牽手地便往涼亭走去,然後坐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體己的話。
直到一炷香餘的時間過去了,巧心、巧慧才匆忙回到院子,說東苑已經打掃好了,梅氏如釋重負般起身,拉着沈芊君的手笑意卻越發地‘溫和’,“阿君,這一天你也累了,不如你先回房去歇息吧,待會午膳二嬸再去喊你。”
“那就勞煩二嬸了。”沈芊君跟沈相微微點頭,“那爹,我去休息了。”
“唉。”沈相忙應着,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沈芊君走後,他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道,“那我先回書房了,午膳好好準備,都挑君兒最愛的做。”
“老爺你放心,妾身一定會讓阿君滿意的。”
“恩。”沈相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娘!怎麼可以這樣,大姐的房間是整個相府風水最好之處,我好不容易等到她死了才能住進去,可這東西才搬進去就被扔出來了,我不依,我不依!”沈芊鳳在原地跺腳,抓着梅氏的衣袖不斷地撒嬌,這個沈芊君,要死怎麼不死地乾脆點,幹嘛又回來,原本她可以做這相府的長女的,可現在嫡長女風風光光地回來了,她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就到頭了,恨,真恨!
沈芊鳳秀眉緊蹙着,卻在心裡詛咒,巴不得沈芊君早死。
“你啊,就不能消停點麼?以前你爹寵着你,那是覺得你還有希望嫁給宸王,可宸王斷然拒絕娶你的時候,你爹對你早就大失所望了,沈芊君死了你是忽然翻身了,可是她現在沒死!所以咱們現在還不能和她翻臉,咱們得忍着,這些年都忍了,還差這一時半會兒麼,你就該和鸞兒學學,你看看你妹妹,年紀比你小,卻知道進退。”梅氏緊緊抓着沈芊鳳的手,一番寬慰,然後指了指一邊淡然的沈芊鸞。
沈芊鸞微微一笑,緩緩上前拉住了沈芊鳳的手,“姐姐,娘說地對,咱們這麼多年都忍了,又哪裡在乎這一時半會兒?何況,她沈芊君肚子不是還沒那麼大麼,這國不可一日無君,宸王繼位是必然,宸王那是比稀罕命還稀罕沈芊君的,咱們怎麼能給她小鞋穿?不過鸞兒覺得,既然現在大家都以爲大姐她死了,不如咱們就好好保守這個秘密,此刻加緊入宸王的眼,入宮做皇妃纔是當務之急,到時候,你害怕爹爹的心不栓在咱們這?若是咱們爲妃又給宸王生個一兒半女,到時候爹爹幫誰這不是明擺着麼?”沈芊鸞詳細地分析着,那雙靈動的雙眸裡是和她這個年紀不相符的城府,她長得比較文靜,個頭也較沈芊鳳矮了半截,雖說她們是雙胞姐妹,可沈芊鳳有着她一樣的容顏,卻長得妖豔幾分,而且額頭也稍稍比沈芊鸞高了些,兩姐妹,其實認真看去,並不太像。
被沈芊鸞這麼一勸慰,沈芊鳳原本還胡鬧着,卻立即安靜下來,“妹妹你說得對。”
梅氏用讚許的眼光看向沈芊鸞,心裡的盤算自然也沒少,以後怕是要多偏愛些這個小的,畢竟她聰明,說不定有朝一日,鸞兒真的能入宮爲妃呢。
“好了好啦,瞧瞧你們兩姐妹,還是你們談得來,鸞兒一句話敵國娘十句是不是?好了,咱們該去主內午膳了吧?”梅氏眼裡閃過一道金光,然後左右拉起兩姐妹朝遊廊走去。
沈芊君一路疾走往東苑而去,而身後的兩個丫鬟幾乎是寸步不離,幾乎是像監視她一般。
推開東苑的門,迎面是一顆柚子樹,沈芊君止步,緩緩地朝那柚子樹走去,尋找着什麼,直到看到柚子樹上幾道被割開的痕跡時,她忍不住將手指附了上去,這是幾年前她和蕭雨還有扇碧、浣碧刻下的身高,當年,她娘就是站在這棵柚子樹旁,用剪刀笑眯眯地給她們記下她們的高度。
如今,蕭雨、扇碧和浣碧都不在了…
“大小姐,您若累了就先休息吧,待會午膳了,奴婢們再來喚你。”巧心立在沈芊君身後,見她盯着那柚子樹發呆,上前一步出聲道。
“也好”,沈芊君淡淡道,卻在擡步的瞬間,從餘光裡看到了兩人的狡黠。“你們就在外面候着吧,我眯一會兒。”
“是。”巧心和巧慧附和着,臉上表情平靜。
沈芊君跨過門檻,將門合上,快速地環顧了四周,她不會相信梅氏會這麼好心幫她收拾房間而不做些什麼手腳,可是要從哪裡開始呢?
她先走到香爐旁邊,看着裡面正嫋嫋燃燒的青煙,揮手扇了扇風,是檀香的味道,不過她對香料一向不是最擅長,所以爲了安全起見,她還是走到飯桌邊,提着茶壺,將香爐的香都熄滅。
她當然知道梅氏不會害她腹中的孩子,甚至要好好保護着,不然他爹怎麼會輕易繞過她?
但雖說如此,皮肉上的苦,怕是梅氏的拿手好菜吧。
沈芊君計較着,將茶壺重新放回飯桌上,指尖順着室內的沒一件物品慢慢移動,木格里的雕像,牆上掛的字畫,甚至牀底下…
但都一無所獲,眉頭不禁緊蹙起來,她坐到牀頭,頓時納悶,難道是她想多了?梅氏並沒有出招?
就在她凝眉狐疑之際,手卻不經意間摸上了牀上的被褥和枕頭,旋即,她那猶疑的雙眸裡便閃過一道暗光,原來如此!
…
午膳的時候,巧心和巧慧在外面敲門,沈芊君佯裝熟睡醒來,開門臉上一陣輕鬆。
待她去往飯廳的時候,一家子人早已坐在那等她一人,這是梅氏故意安排的,先讓她們母女三人最先等着,然後吩咐人去喊沈相,待沈相到了,才最後命人去喚沈芊君,但沈芊君沒來的這個空檔,梅氏沒少表現地着急,卻對沈相是另一番說法,估計阿君是乏了,咱們等等,反正不急。
多麼偉大的後孃?多麼通情達理的後孃?任誰看了都會感動,更不用說沈相。
沈芊君明顯知道梅氏的用意,淺笑着走到飯桌邊,燦爛道,“方纔小廝去了東苑,我便急急忙忙趕來的,生怕讓爹爹、二嬸你們久等,是以連穿錯了鞋也沒發現,瞧瞧,多可笑,要不是在自己家,可能就沒臉見人了是不是?”
她哂笑着,擡眸卻巧妙地避開了衆人的眼神,站在她身後的巧心巧慧這才意識到什麼,不禁驚訝地看向了沈芊君的鞋,呀,果真兩隻不一樣呢。
沈相當即便沉下了臉,原本還以爲是沈芊君擺着皇后架子讓衆人久等呢,卻沒想到,是梅氏通報地太晚。
“東苑離飯廳本就遠,阿梅,以後你該早些喚君兒,要不然就備個步輦,君兒,你如今有了身子,要乘步輦和我們大家吃飯還是在東苑自行備個小廚房?”沈相埋怨完梅氏後便又回頭討好地問着沈芊君,但那眼裡卻閃着什麼異樣的神色。
試探,對,就是試探的眼色。
“當然是和大家一起吃飯,若在東苑另起爐竈,那豈不是不信二孃了?”沈芊君緩緩出聲,忙又解釋,“興許二嬸第一次這麼操勞,爹您也別怪二嬸。”
“還是君兒體諒人,坐吧坐吧,都吃飯吧,君兒你看,都是你平日最開吃的呢,這相府比不上宮裡的山珍海味,可但凡爹能給的,一定都把最好地給你。”沈相不忘佯裝出一副好父親的姿態,但神色裡,卻掩飾不去自豪,說相府比不上皇宮裡的菜色那完全是自謙。
沈芊君淡笑着,任由着沈相給她佈菜,呵,一個丞相,平日的吃食竟是皇帝的幾倍,她深深記得昊但凡忙起來時,總是有上頓沒下頓的,別說這些山珍海味了,偶爾能喝口熱湯也算是好的。昊當皇帝的時候,的確是個明君,可當初她一直沒發現,只覺得他是個只懂按照大臣意思票擰奏章的昏庸皇帝。
“爹,你也吃。”厚如蟬翼的睫羽在她臉上籠出一層陰影,很好地掩飾住她眼底的鄙夷和恨意,她整理好心緒,忙夾了一塊肉送到沈相碗裡。
沈相眯縫着眼睛一笑,這一頓飯看似其樂融融,可是沈芊君她知道,梅氏和兩位妹妹的目光,幾乎可以將她殺死於無形。
吃過飯後送上茶點,門外有小廝來報,說太后傳召相爺入宮。
原本還靜默的人,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明顯已沉不住氣,可是思索了片刻後,她又恢復了平靜。
沈相理了理衣服,衝着沈芊君道,“可能是商量新帝繼位的事,爹去瞧瞧。”
“恩,爹爹好走。”沈芊君目送着沈相離開,回頭時,梅氏已笑盈盈湊了過來。
“阿君,剛回來還習慣吧,早上可還睡地好?”梅氏淡笑,似乎是不經意地去體己幾句。
好,怎麼會不好?
沈芊君回之一笑,看了看站在梅氏身後的兩姐妹,眼裡浸滿了‘寵愛’,“沒想到女大十八變是確有其事,這纔多久不見,兩位妹妹竟然就如此出挑了。”她說的完全是奉承話,自從三年前她入宮後,就再也沒回門過,哪裡又會知道這兩位妹妹什麼光景。
“是呀,大姐還是如昨呢,一點不似爲人妻的模樣,卻好似當年未出閣那般年輕貌美。”沈芊鸞笑着迴應沈芊君的話,嘴巴不知道有多甜。
“鸞兒你還是這麼討人歡喜,大姐我最喜歡你這張小嘴了,大姐還記得呢,你最愛收集香囊,這是大姐親手做的香囊,看看,喜歡嗎?”沈芊君邊說,邊從衣袖裡掏出一個枚紅色的東西遞給沈芊鸞。
沈芊鸞看也沒看便忙附和着,“喜歡,當然喜歡,鸞兒一定會好好珍藏着,這可是咱們的皇后娘娘,未來的太后爲民女親手做的香囊呢,價值連城。”
“二嬸,你瞧鸞兒的嘴,多甜。”三人都咯咯地笑了起來,外人不知,還真以爲她們關係非常好呢。
沈芊鳳被擠在外面,盯着沈芊鸞手裡的香囊,撅着嘴巴不語。
餘光掃過一邊沉悶的人,沈芊君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來,鳳兒,大姐也爲你準備了一個。”
“我不要。”沈芊鳳冷睬了那香囊一眼,誰知道里面會不會塞滿了毒花,她纔不要。
沈芊君的手明顯一怔,懸在半空中,臉上笑意慢慢凝固,若她還是皇后,早就給了這丫頭片子幾耳光了,看來以前不回門的決定是錯誤的,而且是大錯特錯,如今看這二姐妹,似乎思想還定格在她未出閣的時候啊,任意撒嬌,無謂嬌柔?
見沈芊君拉下臉,梅氏急忙上前一步,接過沈芊君手裡的東西,賠笑着,“阿君,你可別生氣,鳳兒她跟你開玩笑呢,這香囊自然是成雙成對的好。”
“這纔好,我還以爲鳳兒你不喜歡呢,鳳兒,喜不喜歡?”沈芊君臉色這才緩和,俯身湊到低頭的沈芊鳳跟前問着。
梅氏扯了扯沈芊鳳的衣角,明顯是被這個不爭氣的女兒給氣到了。
“喜歡…”,良久,沈芊鳳這纔開口。
沈芊君這才滿意點頭,緩緩站直身子,道,“二嬸,我想去祠堂祭拜我娘,今日是先帝大行守孝的最後一天,我看府裡的功夫還沒做足吧,還有,今日不宜吃葷,中午二嬸你備地大魚大肉早已逆法,倘若被外人知曉去太后或者新帝那告一狀,怕是整個相府都要被株連,方纔爹在場我不好提醒,怕是連爹也因爲太過高興而忽略了,希望二嬸要謹記纔好。”
“是是,是二嬸疏忽了。只因你近日回府,二嬸高興地不得了才忘了,平日府裡上下都是齋戒的,這半個月來先帝大行守孝,相府上下幾乎都沒閤眼過。”梅氏一怔,被沈芊君吩咐地啞口無言,可是面對她這種淡然的態度,似乎根本無可挑剔,忙解釋着。
“那便最好。”沈芊君淡笑,轉身離去,呵,唯有今日她回府才破了葷戒?竟然可以無恥地拿她做幌子?看今日大家毫無忌憚地吃葷她便知,先帝大行,這相府壓根就沒有人忌口,不僅大魚大肉,而且更甚!
中午,她可是一口葷菜都沒下口,這羣狼心狗肺的人,怎麼能!
“你們兩個去置備些香和紙錢元寶,還有,幫我準備一件乾淨的孝服,完了後就不必跟着了。”沈芊君淡淡地吩咐着,看也沒看身後的兩人。
這兩個人暫時用着,等合適時機再退走,畢竟不是心腹,而且又是梅氏安插在身邊的眼線,做什麼事都感覺束手束腳。
“是。”巧心巧慧應聲後便匆匆退下了,她們心裡也極其不想去宗廟的,那種地方陰森晦氣地很。
一身雪白的孝服,沈芊君獨自拎着籃子朝宗廟而去,沈家的祠堂在距離相府一條街巷的沈家宅邸邊,那裡臨近大學士沈府。
宗廟門前寂寥,推門而入門吱呀一聲,當初宗廟在會稽,而後爹高遷於是宗廟也遷了過來,所以,這也算她第一次來。
她捂着鼻子阻絕四周的黴味,邁着步子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裡面太靜,似乎聲響太大都有可能驚擾到裡面的‘人’。
她不迷信,但此刻,除了祭奠的方式,她真的再也想不到其它的辦法來表達她對孃的懷念了。
心情十分沉重,當她擡頭想要走進祠堂裡時,卻隱約看到裡面一襲清影正跪拜着,那背影她熟悉,幾乎是不經思索,她快速轉身,然後逃一般地往外跑。
只是步子太急,沒有注意到腳下,一根廢舊的木樁被踢開,發出了一聲,在這個寂靜的祠堂裡顯得格外空曠。
“誰?”裡面祭拜的人急忙捏着巷跑出,當他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時,幾乎是顫抖出聲,“表妹?”
沈芊君不吱聲,想要繼續走,卻被身後的沈千賀一把拉住,他用極盡驚喜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眼前的人,旋即便一把把人擁在了懷中。
“君兒,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容易死掉,我一直在這裡等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沈千賀激動地將人扣住,生怕她隨煙一般飄走,聲音裡有激動,但隨即,便帶着哭音,“你活着,你真的活着,真好,真好。”
吧嗒的淚落在肩頭,打溼了人兒的衣服。
“表哥…”沈芊君抖着雙肩,連說出的話都帶着顫音。與爹、二嬸他們見面的感情完全不同,沈千賀所表現的激動和喜悅發自內心,如冬日的烈火溫暖着她的心,她才猛然驚醒,這個世界上,她還是有家人的!
“表哥,表哥,表哥…”,就像是永遠也喊不夠一般,沈芊君窩在沈千賀的懷中,將這些日子的感情排山倒海般傾瀉下,她在人前要表現地極盡牽強,可在他面前,他知道可以不用僞裝。
沈千賀看了眼衣衫單薄的人,嘆了口氣,拉開自己的披風將她擁地更緊。
他用披風緊緊圈着人兒,讓她棲息在自己的懷抱中,用自己的體溫驅散她周身的寒意。
沈芊君僵在當場,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往臉上衝。她將臉埋在沈千賀的胸口,溫熱的衣料貼着她冰冷的臉頰,霎時連心都暖了起來。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芊君依舊依偎在沈千賀的懷裡,將她在德山被擄走後到今日的所有都詳細地說了一遍。
沈千賀不覺深呼了一口氣,“我竟不知這麼幾日,你發生了這麼多事,沒想到太后竟然如此狠心!”
www⊙ тTk дn⊙ C〇
“如今昊、扇碧、娘都不在了,我要學着如何照顧自己,表哥,我現在已不是一個人了,我知道珍愛自己,你不必再擔心了。”
“你是說?我要當表舅了?”沈千賀半晌纔回神過來,推開沈芊君認真地看着她,難掩心頭的喜悅。
“恩。”沈芊君努力點頭。
“不如你來學士府吧,畢竟爹孃都是真的心疼你。”沈千賀提議道,眼裡多了幾分期許。
沈芊君垂眸,她知道比起相府的親爹和嬸嬸,她的姑姑,姑父更關心她,從小到大,幾乎把她當女兒般疼愛。
“我想陪着爹,畢竟娘走了讓我明白了許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沈芊君淡笑着,立即撒謊着,她不想把學士府沈家拖下水,她不想給姑姑家再添任何麻煩。
言畢,沈芊君便提着籃子走進了祠堂。
眼前是沈家幾十代列祖列宗的排位,一個個冰涼的立在眼前,而她立即在最角落邊上,找到了她孃的靈位。
先妻沈趙氏一涵之位。
本以爲心頭的情緒會很好地剋制住,儘管來之前她就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可以哭,絕對不可以在孃的靈位前哭,她要笑,然後告訴娘,她很好。
只是看着那幾個刺眼的字時,她的心還是猛然抽痛着,然後雙腿立即無力癱軟在地,跪了下來,“娘…女兒不孝,女兒來晚了…”。
……
相府
“這香囊裡面肯定下了毒,我纔不信大姐會那麼好心,好好地給咱們送東西,她入宮三年爲後從來都沒回門過,她的心裡早就跟咱們相府撇開了關係,真搞不懂,爲何她有難了,咱們還要這麼眼巴巴地去幫着她!”沈芊鳳滿肚子的不滿,將手中的香囊隨手便扔在了地上,擡腿作勢還要去踩。
梅氏忙阻攔,“鳳兒,把東西撿起來。”
“我…”,沈芊鳳癟嘴,不情願地撿起,梅氏朝她伸出去手,然後解開香囊的袋子,將裡面的東西都悉數倒在了手掌上。
“娘你也懷疑大姐?”沈芊鸞狐疑問着,認真地看着梅氏手心上的一些乾花瓣。
“不是懷疑,而是覺得她沒那麼好心,你不覺得她這次回來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嗎?幾年前她知道你們兩姐妹是她親妹妹後,你箭過她給過咱們好臉色看麼?可是現在,她不僅主動示好,而且彷彿失憶了一般,不計前嫌了?這不可疑?”
被梅氏這麼一提醒,沈芊鸞也蹙起娥眉點了點頭,“的確,當大姐出現在咱們眼前的瞬間我就覺得她和三年前不同了,她身上,多了一絲凌冽,讓我都不敢擡靠近她……”。
“正是,所以咱們還得提防她,雖然她名義上是要奪回皇位而來,可不見得她沒對咱們三娘存心思。鸞兒,你來看看,這些花瓣有沒有問題?”梅氏邊說着,邊把手遞給沈芊鸞。
沈芊鸞細看了幾眼,又將鼻子湊了過去,而後娥眉緊蹙,“奇怪了,沒問題。”
“算了,可能是我多想了,不過還是把這裡面的東西都換了吧,這香囊你們兩姐妹以後日日帶着,讓她看着開心開心。”梅氏說畢便將手中的乾花瓣一把攤開灑在地上。
沈芊鸞點着頭,將自己香囊裡的花瓣也倒了出來。
沈芊鳳不滿地看着她娘和妹妹的舉動,不想與她們爲伍,她不滿意就喜歡直接表現出來,可不想這麼拐彎抹角,既然懷疑香囊,乾脆扔了不就得了?幹嘛這麼大費周章地把裡面的東西扔了,又妝模作樣地戴上?
“來,鳳兒,拿回去吧。”
沈芊鳳白了眼梅氏手裡的香囊,不滿閉嘴,“娘,我去綢莊了,今日你和爹爹可是答應讓我隨意挑選新進布匹的。”
“慢着,你沒聽到你大姐說今日是先帝大行最後一日嗎?咱們身上還穿着孝服,你怎麼去綢緞莊?難不成你想被你大姐抓住小辮子?”梅氏出聲呵斥着,明顯不滿。
“姐姐,你就忍一忍,明日鸞兒便陪着你去挑選,如何?”沈芊鸞急忙上前抱着沈芊鳳寬慰着。
沈芊鳳嘴巴翹上了天,一跺腳,“討厭討厭,又是沈芊君,她以前是皇后,可是現在什麼都不是!要巴結你們去巴結好了,我自己去!”
“鳳兒!你,鸞兒,快些去把你姐姐攔回來,不能讓她闖禍,快!”
“是!”沈芊鸞急忙領了梅氏的吩咐,跟在沈芊鳳的身後不斷喊着,“姐姐,你等等鸞兒啊,你聽鸞兒說啊。”
“廢物,廢物!就是個會挑事的廢物。鸞兒,孃的榮華富貴,以後可都指望你了,鳳兒,你太讓娘失望了!”
梅氏看着消失在紅廊裡兩姐妹的身影,暗歎道。
沈芊鳳任性,搶了府裡的馬匹,揚着手中的九節鞭便朝着外面衝了出去,她就不信了,她是丞相之女,要幾匹華美緞子能怎麼着?
一路橫衝直撞,沈芊鳳的九節鞭肆無忌憚地鞭打着道路,路邊有些人來不及躲閃,好些人被她的鞭子打傷,路邊的小販嚇得忙收攤,卻仍躲不過,誰都知道,這是相府的二小姐,沒人敢惹。
沈芊君和沈千賀從朝堂回來,也在路上走着,老遠便聽到前面嘈雜的聲音。
沈千賀急忙一手攔住身後的人,將她護在了身後。
一匹高馬飛馳而過,沈芊鳳風風火火地落地甩鞭,一邊叫囂着,“閃開!”
“這丫頭真是魯莽,這不是找死嗎?”沈千賀蹙眉,想上前阻止時,沈芊君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此刻是沈芊鳳自尋死路,她又怎麼會放過這個絕佳的好機會,讓表哥去勸阻呢?
“表哥,我耳墜掉了,不會是落在祠堂裡了吧,那可是娘送給我的,這可怎麼辦?”就在這時,她靈機一動,忽然開口撒謊道。
見人兒面上有難色,沈千賀急忙寬慰,已來不及顧二妹是不是會闖禍,“你等着,我去找找。”
“恩。”沈芊君點着頭,待沈芊鳳的馬飛馳而過時,她才忽然道,“表哥,不用了,你看我這記性,竟然揣在我手心裡呢。”
“呵,在啊,在就好。”沈千賀舒了一口氣,等想起沈芊鳳時,她的馬已飛奔了過去。
只是當沈千賀要上前時,老遠卻忽然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哐當哐當,“宸王借道,閒雜人等避開!”
哐當哐當,接着便迅速奔來一對禁衛軍拿着長矛排成一字阻擋行人百姓。
沈芊鳳於高馬上坐着,頓時心驚,忙跌下馬,正好在宸王的馬車前落下,“啊!”她驚叫一聲,旋即,一隻長槍便抵住了她的脖子。
“攔路何人!”
“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相府的二小姐。”沈芊鳳急忙擺手,眼裡露出了驚恐之色。
沈芊君沒想到中途會生變,而此時出現的人,更是她不能見之人,跪在一羣百姓中,她故意將頭埋地更低,唯恐宸王回打開車門,更怕自己會被發現。
“外面何人?”
忽然,隔着紅木雕欄的馬車門傳來一陣悠悠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