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未時一刻,初冬的午後的豔陽高照,但並沒人讓感到烈日的炙熱,無日照的陰涼處總有一股寒意襲來。門府外院,管家早早的命家丁將一些椅子放置在院子東西兩側,西側坐的是以左良爲首的南楚使團,與之相對是時牧夫婦和傅允等人,無意中形成兩方勢力相爭的局面。
站在時牧夫婦身後一個鼻樑高挺,墨黑的長髮的女孩扯動了時雲川的衣袖口,低聲道“二哥,那司寇虎看上去的體形跟咱們大哥差不多,但他那一臉彪悍,就覺得是好勇鬥狠之人。依你之見,他和大哥誰更厲害一些?”
時雲川微微眯了眼睛,視線投向庭院中的已準備好時雲江和司寇虎,垂下頭貼近比他矮一個頭的女子,“一開始兩人肯定是先是比試拳腳功夫。你看,剛纔也說了兩人體形相近,更巧的是,聽說司寇虎也是七年前從軍,在軍營中前幾年都是重在拳腳的跟斗。想來大哥應該跟他不向上下,比兵刃的話...”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司寇虎的刀法,對於兩人的實力一下子也不敢姑妄言之,遲疑片刻,轉而問道“菁露,你覺得呢,平日裡就屬你喜歡纏着大哥教你武功,那你也說說看。”
女孩臉上填滿迷茫,雖然自身也是習武之人,對兩人在交手之前鮮有自己的看法,嘟了下嘴,心直口快的說道,“我也沒看大哥與多少人交手,看的最多就是他跟你在後院,可你武功有那麼差,每回都接不到大哥的十招就敗下陣來,大哥打你打的手都軟了。現在換了一個對手,實在看不出來”
“你...我...”時雲川一時間變得吞吞吐吐竟不知道想要說些什麼,對於眼前性格純直的妹妹所說的話,心裡也沒有引起太大的不悅。對於世人而言,他的武功實在是太過於普通,甚至用“爛”字形容也不爲過。因爲遵從師父的教誨,不能輕易在衆人面前展現自己的實力,至於要隱藏多久,時雲川心裡也不清楚。
庭院中時雲江和司寇虎互相抱拳,拉開了架勢之後衝向對方。兩人招式凌厲剛勁有力,數十招之後,依舊看不出誰強誰弱,忽然時雲江使出了一招“白魚登舟”,一拳重重的擊中了對方的肋下,但同時腰身暴露給了對方。司寇虎退卻之餘擡腳踢出,好在時雲江動作敏捷及時避開。
時牧夫婦見狀,面容都露出了喜悅之色。身後除了時雲川兄妹幾人,還有西宣境內的來給時雲江捧場的江湖門客和軍中的幾位關係要好軍官,都爲時雲江剛纔的那漂亮一拳叫好。
穩住的時雲江抱拳爲禮,鄭重說道,“司寇將軍,承讓了!”
司寇虎有些氣急,顧不上額頭幾撮凌亂的劉海,勉強的抱拳回禮,從侍衛拿起自己的佩刀轉身與接過長槍的時雲江同時抱拳之後,隨即交起手來。兩人招式氣勢磅礴,都是大開大合之風格。兵器之道,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時雲江利用長槍的優勢將對方的壓制在殺傷範圍之外,十餘招之後讓司寇虎近身不得。不過司寇虎內功深厚,攻守兼備。時雲江也未能傷及他分毫。兩大高手的對決實屬難得一見,令在場的人都歎爲觀止。
兩人退卻幾步對峙片刻,運足內力,刀槍相向,數個會合之後,司寇虎甩出了一道一實兩虛的三個影像持刀從幾個方向朝着時雲江砍去。衆人看到這般奇異的陣勢都瞠目結舌,連時雲江都有些亂了方寸,平日他與人交戰無數,如此詭異的招數還是頭一回遇到。
一旁的時牧見狀眉頭皺起,面如土色剛想說出“危險”兩字,忽然旁邊一個人影閃過,單手持劍躍起,凌空翻身跳到時雲江後面與其背靠背,僅憑一劍就擊退司寇虎一丈之外。時牧呆呆看着這持劍之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這人不是外人,正是自己那身手笨拙的兒子時雲川。不過時牧看到大兒子脫離危險之後,面色緩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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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雲江轉過身來,相比剛纔司寇虎的招式,此時的他更爲詫異,雙目凝視着時雲川。在臨危時刻,想不到他竟能以驚人之速跳到他身後,輕鬆化了司寇虎那奇怪的招數。心裡也多了一份疑惑,昨日還接不過自己十招的弟弟,怎麼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那麼厲害的高手?
此時的司寇虎打量了一番這眼前一襲淡藍錦衣的男子,眉眼間透着幾分俠氣。自己與時雲江交手數個回合,愣是沒有讓對方佔到半點便宜,眼看就要贏了他,想不到半路殺出這莫名青年僅憑一招就破了自己的殺手鐗。年紀青青,武功修爲竟然能達到這般境界,實屬難得。但心中憤憤難平,正想提刀繼續,被一直在西側靜坐的左良給叫住了,“司寇將軍,比武切磋,點到爲止,還不快多謝承讓?”
司寇虎收起佩刀,心裡很是不樂意擡手抱拳,語氣敷衍,“承讓。”
時雲川往前進了一小步,站在時雲江的面前,對着司寇虎抱拳說道,“司寇將軍冒犯了,望你海涵。你與我大哥比試,我本不該打斷。但倘若剛纔不出手製止的話,想必你剛纔的那一招‘鏡中水月’傷到我大哥,不落下重傷,也得殘疾不可吧?試問司寇將軍何以使出這等殺招?”
“重傷、殘疾”幾字一出,時牧身後的江湖門客、軍官人言嘖嘖。司寇虎向來不是什麼能言善辯之人,面對時雲川的問題變得有些支支吾吾。
“這位時公子言重了吧?”左良在侍衛的攙扶下撩衣站起,語調洪亮蓋過旁人的碎語,“拳腳無眼,刀劍無情。兩人比武切磋,最起碼是對彼此的尊重,不留餘力使出各自看家本領。司寇將軍使的不過是所學的刀法罷了,況且時將軍槍法精湛,想來是定能接得住這司寇將軍的這一招半式。即使接不住,以時將軍的深厚功力,也不會像這位公子口中所言落得重傷、殘疾。不過左某有些疑問,時公子可曾去過南楚,是如何知道司寇將軍使的這招叫‘鏡中水月’?”
若要問起起時雲川師父的武功,師承何門何派,自然是難以說的上來。浩瀚人海,世間之大,總有的人天賦異稟,自學成才。只聽旁人寥寥數語之談,得人言傳一二,即可醍醐灌頂。時雲川的師父就是這樣一個人,無門無派。得益於年輕時遊歷江湖,時常與人切磋交流,集百家之所長,融百家之所思,自成一格。自七年前師父收了時雲川爲徒之後,閒暇之餘,將自己曾經的所見所聞的一些武學招式在他面前演練一番以及破解之法,其中就有“鏡中水月”。
當時的時雲川看到師父的幾道幻影衆人的反應一樣,但師父卻告訴時雲川說自己的“鏡中水月”有形無神,尚未純熟,只須以快制動,先壓制人,可破虛傷。儘管尚未成熟,時雲川望着被劈砍到,嘩嘩倒下的繁枝大樹,不由得驚歎這招鏡中水月的威力。僥倖的是司寇虎的這招境中水月也尚未純熟,才讓時雲川有隙可乘。
“我不曾去過什麼南楚,”時雲川眉毛微挑,放緩了語調,“在這西宣境內,茫茫江湖,聽得多,看的也多。我素來喜歡遊歷,自然也就懂得一些。所以剛纔司寇將軍那一招,我也是大概猜的,沒想到竟讓我蒙對了。”
“那敢問你的師父是哪位高人?”左良繼續問道。
時雲川沒有忘記師父說的話,始終對自己的師父守口如瓶,轉身將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將視線定在晁常身上。時雲川款步的走過去,將長劍插入到晁常手中的空鞘,淡淡一笑,“師父嘛,自然是常叔叔了。”
晁常不由得怔住了,隨着衆人的眼睛投射過來,一股羞怯的潮紅形於色不知所措,憨憨一笑,“他...雲川的武功,突飛猛進,突飛猛進。”
一場聲勢浩大的兩國將軍比試就是這樣草草的結束了,至於誰輸輸贏,始終沒有一個定論。要說司寇虎贏了,別人就搬出時雲江那漂亮的一拳將司寇虎打退幾丈外;要說時雲江贏了,有的人就不服,說要不是弟弟出手相助,其後果會不會像時雲川說的那樣。相比糾結於輸贏,世人更有理由相信時家一下子又多出一位高手,一時間,時雲川拔劍救兄一事的消息在西宣坊間不脛而走。自從時雲川在衆人面前指出晁常是他師父之後,在江湖習武之人中倍受歡迎,甚至有的比武大會散去之後紛紛想拜晁常爲師,改投到他門下。
然而這樣的一個結果,對於最先提出兩人比武的左良而言是悵然若失的。從時府穿過兩條街道右轉,再經過一段主路就到達使團府,算起來路程也不太遠,一直以馬車代步的左良這回選擇徒步返程,同行的還有司寇虎,兩人一路上沒有任何交談。司寇虎時而瞄他一眼,從他冷若冰霜的面色看出了他的不悅,耐不住自己的性子,打破沉靜的氣氛,“左大人,恕在下不才,未能在比武上...打亂了您的計劃。”
左良緩緩的停了下來,擡頭望去遠處的使團府府,眸色幽深,轉過頭勉強做出一個微笑,“司寇將軍不必內疚。你也盡力了。半路殺出那麼一個時二公子也是始料未及的。對於這場比試我事先也是成竹在胸。數年前,我們授天府的第一大高手,也就二司司主仲長展,仲大人曾與月幻大人在南楚的皇城郊外切磋比試過,但鮮有人知道,在場就是首府大人和我幾個隨從。兩人在十餘招之後,月幻大人的那招‘鏡中水月’使得仲大人當場吐血,臥牀足足兩個月。幸虧他手下了留情,未使出全力。不然後果難以預料。”
司寇虎點了點頭,感嘆道,“月幻師父的那一招果然很厲害。”
“想你也是他得意的弟子之一,肯定是將那一招傳授一二,所以才叫一同出使西宣。你和時雲江又同爲兩國邊境將領,提出比試切磋那是再適合不過。即便時雲江武功再厲害,也敵不過這招,其結果倒有可能如他弟弟說的那般。”左良搖了搖頭,語調中滿是不甘心,“可誰曾想,這時雲川...”
“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晁常武功平平,不像是能教出時雲川身手如此之高的徒弟,那他真正的師父到底是誰呢?”
左良沉默半晌,嘆了口氣說道,“據我所知,月幻大人極少世人面前使出‘鏡中水月’,能逼他使出這招的,縱覽天下江湖,寥寥數人。”
“沒錯,師父武功深不可測,深得我朝皇上的信賴,能與師父比肩之人確實不多,江湖上素來流傳那麼一句話‘東島谷懿修,南楚月幻,西宣辰了,北漠邢天魁,中豫屠三娘’。”他突然轉向了左良,頓了片刻,驚訝的問道,“莫非他是辰了的弟子?”
這一路上默然思考,左良心中早已經猜出了個大概,加上司寇虎那麼一問,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測。抿嘴一笑,拍了拍司寇虎的肩膀,徑直的走向使團府。
趁家人忙於送客之際,時雲川穿過庭院回到自己的寢室。房間內除了一張大牀和一副桌椅之外,並無過多的傢俱,精心養護的蝴蝶蘭擺放於窗臺,對於一個世家公子而言,顯得有些簡譜。時老夫人曾給他添置許多傢俱用具,將他的房間佈置的格外精緻,佈局錯落有序。但自從時雲川結識其師父之後,深受其影響,喜歡上了古樸簡約居室,只留下簡單的起居用物。出身於書香門第的時老夫人自然不容兒子這般放任。作爲前禮部尚書之女,對禮儀、祭祀、宴餐、佈局極爲講究,故而想命人將其房間重新佈置。幾番勸言之下,最後時雲川答應不將那盆蝴蝶蘭移走。
“二哥,二哥。”門外傳來女孩子的柔聲叫喚。
屋內的時雲川聞聲而起,打着哈欠順着伸個懶腰,推門見到女孩依舊一副怠倦的身體,“菁露,你怎麼來了?”
敲門的人正是在時雲江和司寇虎比武之時,在庭院中站在時雲川一旁的女孩,是時牧唯一的一個女兒,年紀小時雲川一歲,在家排行第三,時牧本想讓她隨妻子一樣,識文斷字,詩詞歌賦,通曉女紅刺繡。不曾想和小兒子時雲霜的性格反了過來,好武不好文。時菁露杏臉桃腮的上面是一雙清澈的眼眸。進門後的不請自坐,“爹找你。”
一聽到時牧要找,時雲川嚇的跳起,完全沒有了剛纔的睏意,“臉色看上去怎麼樣?”
“臉色不太好。”時菁露擰着眉頭,語調由低沉轉爲高亢,“二哥,話說你的武功真的是跟常叔學的嗎,今天的比試你可是出盡了風頭,看不出來,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你能不能教我幾招,讓我也威風威風。”
“威風?”時雲川冷哼了一聲,肩膀微垂,故意自我嘲諷,嘆氣道,“你二哥狼狽啊,被大哥打我打的手都軟了。”
時菁露不知所措的抓着時雲川的手腕,輕輕的來回擺動,說話的聲音很小,“二哥,你知道我平時都是喜歡跟你打趣玩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嘛,我收回我說的話,你不要生氣嘛,我還指望你教我武功呢。”
時雲川噗嗤一笑,再也收不住憋藏的笑意,擡手輕撫時菁露的頭頂,“逗你的了。”
這時一僕人在門外喊道,打斷了他們兄妹的對話,“二少爺,老爺命奴才叫你前去客廳”
時雲川聳了聳肩,提高語調回道,“知道了,我這就來。”
衆賓客紛紛辭去之後,時牧夫婦和傅宛菡回到客廳關心時雲江的身體狀況,一番詢問之後得知並未傷及,幾人都鬆了口氣。轉而開始納悶昔日裡這看似不學無術的時雲川今日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表現。
晁常並未隨客人散去,提了一個問題,問到了大夥的心坎,“今日二公子的表現實屬異常,平日裡有空我只是教他一些簡單的基本劍法,不過今日他竟然能抵擋的住司寇虎,不知他除我之外,還拜了哪位高人爲師?”
時雲江眉毛微挑,腦海裡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不知道爹和常叔是否還記得昨日我們在商量對付司寇虎的事情,當常叔提到江湖上流傳的那句話‘島谷懿修,南楚月幻,西宣辰了’,那時雲川顯得有些驚訝,這極有可能辰了前輩就是他的師父。”
“如今在西宣境內,也就只有他有這本事教川兒武功了,那他爲何肯傳授川兒武功呢,而且還讓其刻意隱瞞,若不是他今日出手救下江兒,我們都還矇在鼓裡。川兒他人呢,又胡亂跑去哪裡了?”時牧眉目光遊走廳內四周,沒有看到時雲川,派下人去傳他到客廳。恰巧被院外的時菁露聽到,搶先一步跑去了時雲川的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