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雲川和展蝶進城的那一天,淳王府的門庭賓客盈門。南楚皇帝並沒有怠慢這位遠道而來的質子,先是在太極宮中設宴接待,接着由同是排行第五的南楚皇子宇文瑾置辦楊元宗的府邸,府內陳設皆是按照王氏宗親的規格擺置,光是家僕婢女的數目,就是楊元宗在西宣門府的三倍之多。這幾天來的人的不僅有朝中大臣,皇親國戚,就連皇都城裡的富豪鄉紳也紛紛造訪。
這天清晨,府內管家德叔遞來了一個精美的拜匣,是一個上下開合的扁形小木箱,爲了便於攜帶,箱的四角常包鑲有銅片加固,箱口設有鎖釦,拜匣裡面是一張拜帖,楊元宗接過快速閱覽,緩緩的合起拜帖,“柴浦闊?莫非是四大富商之首的那個柴浦闊?”
德叔應聲道,“沒錯,正是此人,淳王殿下住的府邸還是從他手中購買來的,柴家幾代都是靠房產地產發家,與朝中的工部私交甚密,如今皇都城內過半數以上的宅子都是柴家蓋的”。
楊元宗點點頭,一邊閒庭信步,一邊說道,“我在西宣的時候,就曾經聽聞過此人,他的商鋪不僅僅開在南楚內,而且在中豫,東島,原羌,北塞,就連我們西宣都有他們柴家的商號店鋪。”
“淳王殿下見聞廣博。”跟隨在他後面的德叔面色含笑,繼續說道,“恐怕他來了之後,後面幾天的那其他三位富商也按捺不住了。”
“其他三位富商?”
“沒錯”德叔在這皇都城任管家多年,憑着他這些年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其他三位富商在前些年前都相繼遷移到這皇都城來了。沈家、石家、範家。範家經營糧食,米業;沈家經營的是藥材、茶葉;而石家經營的絲綢、珠寶、玉石、當鋪生意,皇都城中,大部分的生意都掌控在四大富商中,在這皇都城中營生的人,都和他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楊元宗走到院中花池忽然停了下了,拿起木桶中的水瓢澆灑池中的花草,“我乃是南楚的一個質子,何德何能讓他們主動登門結識?”
“殿下乃是我們南楚皇帝的貴客,是有機會面見皇帝陛下的,言語中都會影響陛下着他們,雖然他們是赫赫有名的富商,但是鮮有機會見到皇上的,更別提能與皇上搭上話。”
楊元宗嘴角微微揚起,沉默片刻,說話語調平和,“這幾日那就有勞德叔安排了。”
德叔抱拳連忙回答,“這都是老奴應盡的本分,殿下無需客氣。”
皇都城門一個穿着一身白色窄袖騎裝的男子,脊樑挺直的坐在一輛陳舊的馬車前趕車,轉頭對着坐在一旁的女子問道,“展蝶姑娘,這平日裡都是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嗎?”這說話的人正是時雲川。
展蝶沉思片刻,點了點頭,轉而緊閉嘴脣,搖了搖頭。
時雲川起初有些不解,眉頭皺起,試圖去揣測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有時候是你自己一個人來,有時候展大娘陪你一塊來,對吧?”
展蝶點了點頭,沒想到時雲川那麼快就領會她的想法,眸中露出喜悅之色。隨着馬車緩緩的前行,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吆喝的小商販,進入主街道後,高大的城樓爲中心,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酒館,當鋪,作坊、肉鋪、廟宇、公廨等等。與西京都的城市佈局不規則相比,皇都城的佈局顯得比較講究,全城形成規整的棋盤式,而且城內的大小是西都城的三倍之多。
時雲川被這眼前的這一片繁盛的皇都城給怔住了,自言自語道,“早之前就聽說這南楚的皇都城繁華熱鬧,今日一見,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光是這大大小小的街道數目,沒有個兩三天都逛不完。”
展蝶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比劃示意的將要左拐,馬車在城西的一家名爲“沈記優草堂”的藥鋪門口停了下來,那是出門前展英告訴時雲川將草藥送到的地方。時雲川靈巧的跳下馬車,拿下馬車裡的橋凳擺好將展蝶扶下馬車,舉手投足間顯君子之風度。
掌櫃是一個身材渾圓的中年男子,見到展蝶後笑臉抱拳相迎,“展蝶姑娘,你來了?今天又給咱們沈記優草堂帶來了什麼好的草藥”,揮手示意店裡的夥計搬下車上的草藥,轉頭看向時雲川,“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公子,請問這位公子是?”
時雲川抱拳應道,“我是展大娘的遠房親戚,前些日子到她家中做客小住幾日,今日想來這城中一覽這繁華的皇都城,正好趕上展蝶姑娘進城,所以才一同前行,看看有什麼忙是我可以幫上的。”
掌櫃注意到時雲川手中的長劍,應該是江湖上的劍客,無意再詢問,語氣隨和,“原來如此,請二位先到屋裡就坐,喝些茶水,帶我等盤點好草藥,纔好清賬。”
“那就有勞掌櫃的了。”
兩人到了這藥房廳中,展蝶坐着靜靜等候,而時雲川被眼前藥房佈局吸引,忍不住的站起來四周看看,這藥鋪的門面雖然不怎麼起眼,但裡面的規模龐大,各種普通草藥的碼放井然有序,店內夥計服飾統一,其中最惹人眼的屋內的一間房子,門口和屋內各站兩人,幾人外表身材魁梧,時雲川一眼便看出這是練家子,不難推斷裡面放的極其名貴的草藥,透過門口,掌櫃將手按在牆壁上凸出貼有藥名的板塊,只見屋內天板的暗格緩緩的吊下一個木盒。像這樣這個別具、一格機關靈巧的藥鋪,時雲川還是頭回看到。掌櫃出門看到他臉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笑着問道,“公子是頭一回來到這皇都城吧?”
時雲川躬身抱拳,“掌櫃慧眼,實在不好意思,這藥鋪看着實在是眼前一亮,不忍起身四周看看,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掌櫃哈哈笑了笑,揮手搖搖,“無礙無礙,公子太客氣了”然後擡手請他坐回茶桌邊。
時雲川端起茶杯小飲一口,隨即問道,“掌櫃,我看見店裡的夥計上衣胸前都繡了一個‘沈’字,請問貴鋪的東家是姓沈嗎?”
“正是,咱們的東家沈富,沈老爺,乃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富商之一,像這樣的藥鋪,在這城中還有七八家”每次跟別人提到自己東家的時候,掌櫃總是洋洋得意,能在石老爺的門下藥鋪掌事感到自豪。
時雲川放下手中的茶杯,客套的回了一句,“失敬失敬。”這些商賈之事,對他而言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此刻他腦子裡想着如何儘快熟悉這皇都城地形,完成西宣皇上交給他的事情。然而偌大的一個皇都城,要將這大大小小的幾十條大街小巷熟悉起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沒有數把月都難以完成。
離開藥鋪,時雲川同展蝶去購置完糧食以及所需之物已經是午後,兩人來到了東市的一家客棧點了些餐食,二樓靠窗的位置常常是時雲川吃飯時候的首選,一邊享用餐食一邊望着窗外繁華的街景。時雲川對這一大早上的所見所聞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咱們早上將藥材賣與沈家的藥鋪,在石家的店鋪買了些布匹,轉而去範家米業購置了糧食,如今來到了柴家客棧,看來這城中生活的百姓多少都會跟他們口中的四大富商都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展蝶點了點頭示意贊同他的說法,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又緩緩的放下。時雲川注意到展蝶只吃包子皮卻留下這包子陷,想來應該是她的一個餐食習慣,便沒有過問。轉而說道,“對了,展蝶姑娘,扶花峰上那竹屋共有六間房舍,除了廳房,其中兩間是你和展大娘,另外幾間常年鎖閉,之前是有人住嗎?”
展蝶輕點了一下頭,將手擡起過眉間,又指了一下自己,接着雙手不停地比劃。時雲川不得不再一次的嘗試猜了起來,“你的意思之前裡面住在一個比你高一些,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女子?”轉而眉頭稍皺,繼續說道,“但是展大娘之前說過她就你那麼一個女兒,如此說來,那麼這個女子有可能是你的師妹?”
展蝶搖了搖頭。
“師姐?”
看着展蝶面容泛起淡淡笑容,時雲川立馬明白猜對了答案,見她用手點了茶杯裡的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幾個字:魏雪緒。
“原來你的師姐叫魏雪緒,那這些日子我怎麼沒有見到她人呢?”
展蝶剛想比劃告訴他,忽然十幾個身穿華麗錦衣的人手持佩刀衝進了客棧將一樓和二樓都控制了起來,領頭的朝着客棧的客人喊道,“授天府四司查案辦案,奉命抓拿敵國暗探,據線報,暗探就藏匿於這客棧之中,爾等都要接受盤查”說完一個甩手示意下屬搜尋檢查衆人。
此時的時雲川見狀面色沉靜,壓制住內心的慌張,尋思這些人是否衝他來的,如果是這樣那便會連累了跟他同行的展蝶姑娘。一旁的展蝶顯然沒有遇到過這般場面,心裡面難免有些緊張,右手的手指不停的抓左手的衣袖,這一個細微的動作時雲川看在眼裡。時雲川將她拉到一旁,站在時雲川旁邊展蝶莫名的有一種安全感,面色舒緩了許多。
霎時,鄰桌的三名男子拔刀砍死正在搜查的官兵,現場陷入一片混亂,時雲川迅速抓住展蝶的手用身軀擋在她面前。那三名男子奮力的拼殺出重圍,朝他們方向而來,顯然他們是想跳窗出逃。但窗口很快被幾名授天府的官兵堵住,領頭喊道,“紀炎,你們青衫衛今天別想逃出這皇都城,前幾天皇城郊外沒能抓到你們,如今你們進了這皇都城,簡直是來送死的,今天無論如何我蒙成都要抓到你。”
時雲川很快被“皇城郊外”這個地名引起了注意,暗暗思量原來在郊外刺殺五殿下的那夥人是他們,那樣的話就說得通了。
那三名青衫衛中一高瘦的男子站出來,他正是蒙成口中的紀炎,冷冷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總旗就想抓我,簡直就是癡心妄想,你連名字都不配被我記住,想抓我叫你們的司主仲長展來。”
一個聲音從授天府的官兵中傳來,秋五站了出來。“他不夠格,那我夠格嗎?”
紀炎不由的怔了怔,他沒有想到這右副司主也來到了這客棧裡,授天府人多勢衆,再加上一個秋五,真的打起來他心裡沒有把握,隨即命兩人一起殺到窗口,兩名青衫衛擋住授天府將士,同時喊道,“大人先走,小的斷後。”
“一起走!”紀炎咬牙切齒的喊道。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紀炎這時沒有猶豫破窗而逃,秋五立刻揮手叫道,“弓箭手準備。”
兩名青衫衛被當場射死,秋五跑到窗口望着落荒而逃的紀炎喝道,“給我追!”轉身面向蒙成說道,“城門口加派人手,嚴查出城人員,防止他逃出城外。”
蒙成躬身領命,應了個“是”字就迅速離去。
授天府的人散去之後,時雲川帶着受了驚嚇的展蝶返回扶花峰。而客棧距離淳王府不過一里,抓捕打鬥的事情很快傳到了淳王府正的楊元宗耳中,派薛遠前去打探情況。此時的楊元宗正和柴浦闊在喝茶聊天,見薛遠進門便詢問起來,“街上的打鬥吵鬧聲是何故,從哪裡傳來的?”
薛遠說道,“淳王殿下,方纔是授天府奉命查案,因爲抓拿賊人才引起的騷亂,打鬥的地方乃是離我們這不遠東市的一家客棧,好像正是柴老爺家府下的臨福客棧”,回話間憋了一眼柴浦闊,繼續說道,“爲首的賊人已經破窗逃去,現在授天府的人還在那裡盤問。”
柴浦闊從容不迫放下茶杯,淡淡的說道,“無礙無礙,既然是授天府辦案,待我跟首府鍾離大人說一聲就好,他們自然不會爲難我這個商賈”,轉頭對身後的護衛說道,“阿昱,你去看看,若要抓的人已經逃去,讓他們加快盤查,速速離去,莫要影響了店裡的生意。”
護衛看上去是二十七八年歲的男子,面色鐵青,身形魁梧,手中握着一把長劍,躬身領命後便迅速離去。薛遠嘴裡默默唸叨,“阿昱?”忍不住的問道,“柴老爺,剛纔見您稱那位壯士爲‘阿昱’,莫非他就是您府上那位鼎鼎大名的護衛裴昱?”
柴浦闊哈哈一笑,“正是他。”
楊元宗眸中不禁露出疑惑之色,詢問道,“薛遠,你是如何知道他的?”
薛遠轉向楊元宗,抱拳說道,說話的語調甚是激動,“殿下可能有所不知,若是習武之人都知道這位裴昱,他可是北渚劍第六代傳人的次子,深得北渚劍法的精髓,遠勝過他的父親。鮮衣怒馬,年少成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論劍法,僅次於東島衛江門的掌門人谷懿修,若有機會能與之切磋,得到他指點一二,可謂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柴老爺,我這身邊的侍衛扔你見笑了,他們這些個習武之人整日裡就知道比試個你我高低,來爭奪名聲,打來打去的卻不覺得厭煩。”楊元宗淡淡笑道。
柴浦闊聞言脣角的笑意更深,揮手說道,“哈哈,無礙無礙,這習武之人一向如此,就喜歡在比試場上一較高下,薛大人日後會有機會的,南楚朝廷每年的四月都會在皇家校場上邀請江湖高手或者皇族高官權貴商賈的護衛前來比武切磋,今年淳王殿下定在坐席賓客名單之列,到時薛大人自然是以淳王殿下貼身護衛參加比試,相信薛大人卓爾不羣,定能在比試場上揚名立萬,這日後上門找你比武的人怕你都應付不過來。”
楊元宗放下茶杯,說道,“在西宣的時候就聽說南楚素來成尚武之風,,而且民風開化。朝廷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舉行比試來網羅天下英才,就連皇室宗親的子弟都要從小習武,接待我的五皇子也是一位高手,磨練於沙場,軍功顯赫,深受皇上的青睞。同是五皇子,反觀自己真是自愧不如。”
柴浦闊看出了楊元宗言語中的哀愁,臉上自然裝出笑意,嘗試安慰道,“淳王博學多才,不必過於自謙,鄙人相信他日待淳王殿下回到西宣必定大有可爲,到時柴某在宣國的生意還得仰仗淳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