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即使是早晨,也很燥熱。
王家村卻絲毫沒有感覺,爲了地裡的莊稼,整個村子都忙起來了。三歲以上的人全都要下地。
大人們領到自己負責的區域之後,帶着家裡的孩子到地裡忙活。大人收麥子,小孩撿麥穗,幹得熱火朝天。
錢明華一直站在邊上指揮大家拿工具,等村裡人都走了,他擡頭瞅了眼天色,朝旁邊的記分員道,“知青過來了嗎?”
記分員搖頭,“還沒來。”
錢明華眉頭緊緊皺起,嘴抿得緊緊的,顯然是發怒了。他正想大踏步往食堂走,就聽記分員指着村口的方向,“那些知青來了。”
錢明華擡眼去看,心沉了片刻。
一直等了半個多小時,那些知青們才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不緊不慢地速度讓錢明華十分惱火。
錢明華沉着一張臉,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很詭異的微笑,“我忘了跟你們說件事,我們養雞場最近要招兩個掃雞屎的,會從你們中選兩人。”
知青們揉着惺忪的睡眼,聽到他的話頓時抖了個機靈。
待仔細回想一下,有人不由得嗤笑起來,“掃雞屎?這麼髒的活我纔不稀罕。”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有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小夥子問,“掃雞屎一天能有多少工分?”
“十個!”
十幾個人頓時愣住,這麼多?
一個個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全都圍了過來,“選我!大隊長選我吧!”
錢明華無視這些人苛求的眼神,面無表情地道,“選人的規則只有一條,就是工分值最多的兩人!一男一女。”
錢明華翻了翻工分本,這些知青們的工分值都差不多。男的普遍比女的高一點,但是也沒高多少。
這下子,知青們也不墨跡了,一個勁兒地催記分員要旗子。
記分員一一把旗子發給他們,知青們拿起鐮刀就往地裡衝。
等人都走了,記分員笑着問,“你說這些人這興奮勁兒能堅持多久?”
錢明華搖搖頭,“誰知道呢!”
這些知青像牛似的,不打不往前走。
要不是擔心他們再惹事,他纔不管他們掙不掙工分呢,餓肚子又不關他的事,誰讓他們自己懶不幹活呢!不過爲了大家的安定,他還是要催一催的。
收麥子是非常辛苦的,尤其天氣這麼熱,太陽這麼毒的情況下。
這些知青爲了多賺工分,甚至連晚上都在這邊割。
不過他們一點也不顯眼,因爲許多社員都是如此。
王家村生產隊的工分特別值錢,大家爲了年底多分錢,全都卯足了勁兒幹。
早上一大早就起來,晚上很晚纔回去。
中午太陽最熱的時候,回去休息兩個小時。
就這樣,一直到秋收結束,王家村收上來的糧食入了倉,交了公糧,纔開始分糧食。這些知青們聽到分糧食,一大早就過來排隊。他們實在是不想吃紅薯了。這三個月一點油水也沒有,大家嘴巴都淡了。
很快就輪到知青們了,魏建設第一個跑上前去領。
魏建設聽到自己只能領到這麼點糧食直接炸了,“憑什麼你們能分到一百八十斤糧食?而我只有一百三十五斤?”
錢淑蘭看了一下工分本,“你看看,你這些日子一共有三百六十個工分,咱們生產隊是人五勞五,全年是三百六十斤糧食,半年是一百八十斤,人五勞五各一半就是九十斤,你這個工分只有三百六十個,滿工分應該是九百個,按照比例,你只能有四十五斤,加起來就是一百三十五斤。沒錯的。”
其實只要不是全要細糧,哪怕是五分細糧五分粗糧,這些糧食也是足夠他們吃到秋收的。當然也只是不會餓肚子,自然比不上他們在城裡的日子。
魏建設奪過賬本,低下頭去看,嘴裡嘟噥着,“人家都是按人分配,憑什麼你們要按工發糧食?”
錢淑蘭一把奪回賬本,眼神十分不善,“這鄉下所有生產隊都是按這法子來分糧食的。你不滿,你可以去公社告。”
王家村生產隊是按照人五勞五,有的生產隊是人四勞六。也有的是三七,最多的是二八。相比其他生產隊,王家村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魏建設氣得眼珠子都紅了。
錢淑蘭似乎是纔想起來似的提醒他,“不過咱們生產隊可以花錢補工分,你要不要?”她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着笑,聲音也非常溫和。
魏建設纔不信她會這麼好心,不過他還是問了,“怎麼補?”
錢淑蘭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一個工四塊五毛三分錢,你要補多少?”
十個工分算一個工,所以一個工分就是四毛五。
魏建設被這數字驚呆了,照這麼算,他豈不是要花兩百四十三塊錢才能補齊,他不相信,大聲反駁道,“不可能!你騙我!工分哪有那麼值錢?”
錢淑蘭撇撇嘴,攤了攤手,“你愛信不信,不信你可以去公社問問。咱們生產隊的工分值一直是全縣第一。”她比了個手勢,有些得意,“已經九年了。”
魏建設急得發抖。
錢淑蘭自然也不可能真讓他們餓死,於是就給他真誠地建議,“其實你可以把細糧換成粗糧,咱們生產隊還有些餘糧的。你要不要換?”
其實別說他們需要粗細搭配,就連社員們自己也得要粗細搭着來。否則就那三百六十斤哪裡夠。
魏建設想到已經吃了兩個月的紅薯,胃裡就是開始鬧騰起來了。
他狠狠心,咬了咬牙,“要!我要五十斤細糧,剩下的全換成粗糧。”
錢淑蘭點了下頭,朝旁邊的錢月濤道,“給他把糧食算好,一斤糧是四斤紅薯。”
錢月濤拿着筆在那邊寫寫劃劃。
瞅着他這笨拙的動作,魏建設一臉嫌棄,“就這水平還當會計。”
錢月濤筆下一頓,漲得臉色通紅,說到底還只是半大小夥子最是要面子的時候。
其實這些知青有幾個文化水平確實挺高,可惜社員們不會選他們的。
錢淑蘭拍拍錢月濤的肩膀,“好好記,算慢一點沒關係,一定要確認無誤才行。”
錢月濤點了下頭。
這些知青們在領完各自的糧食之後沒兩天,就陸陸續續接到家裡的來信了。
這些人最遠的是上海,最近的一個還是臨陽省的。
結果卻是一樣的,上面有明確通知,不能回去,讓他們好好待在鄉下。條件寬裕的,還會寄點東西過來。這些人在知青點(現在不叫食堂了)裡抱頭痛哭。
第二天一大早,這些人到地裡上工,都有些沒精打采的。
孫大琴好奇急了,瞪瞪瞪地跑過去問。
她回來後跟錢淑蘭說,“這些人得到家書了,說是回不去了。”她撇撇嘴,“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在哪過不是過呀。”
錢淑蘭呵呵笑,孫大琴那是因爲沒過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纔會說得這麼輕鬆。
她剛想說話,就聽那邊正在領旗子的知青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其他社員員全都議議紛紛起來。
有那心善的大嬸就湊上去把人拉起來問情況。
得知事情經過,大嬸就安慰他們,“只要你們好好幹活,鄉下日子還是不錯的。我們生產隊已經相當好了。”
這樣的話更讓他們絕望,知青們一個個抱頭痛哭。
很快,錢淑蘭和王守泉過來了,朝着這夥人道,“蘇愛國和葛小云,你們這兩位的工分值最高,以後可以到養雞場掃地。就不用下地了。”
正在抱成團的知青們,立刻不哭了。
其中兩人臉上都帶了點欣喜。這三個多月可把他們累壞了,原本很白的臉,直接曬黑了好幾個色度。拿筆的手直接換上鐮刀,不僅僅只是重量的問題,還意味着從坐着到躬着,這簡單的姿勢轉變,不是一般的辛苦。
有人羨慕地看着他們,問道,“我們什麼時候也能到養雞場裡幹活?”既然已經回不去了,如果能換點輕鬆一點的活計也是好的。
王守泉笑眯眯地安撫大家,“你們放心,我們生產隊每一年都會招新手進去幹活。你們來得有點晚,如果早兩個月,說不定就能選進去孵小雞。工分值還會能更高。”
知青們紛紛看向周圍求證,有那心善的大娘就點頭,“我們大隊書記說得沒錯。孵小雞比掃地還要多掙工分。”
知青們立刻不哭了。
“不過我們選人的標準依舊是按照你們的工分值來排的,只要誰的工分值高,誰就能進養雞場。當然選過的人就不在此列了。還有如果你們再去公社鬧事或是在村裡子搞批鬥,我也會扣你們的工分,一次五十個工分。你們要掂量着自己的分,別成天沒事找事。”
聽到這話,知青們再也不拿喬了,紛紛拿起自己的旗子下地。
糧食收完了,下面是種紅薯和玉米。
等收了工之後,附近幾個生產隊的知青過來找這些人。
“我們準備明天到公社遊行示威,你們去不去?”
衆知青揉着腰,有些遲疑。
魏建設根本不想在這鄉下幹活,於是問,“你們有多少人?”
“我們正在發起組織,有十幾個了。”
十幾個?也不算少了,魏建設於是朝大家道,“難道你們甘心一直當農民嗎?過這種苦日子嗎?”
其他人低着頭,悶聲不說話。
劉秀麗和魏建設同一個心思,她纔不想在這犄角旮旯的地兒待一輩子呢,她立刻從炕上站起來響應他,“我跟你們一起去!”
其他人面面相覷,劉秀麗又口若懸河地鼓動兩人,“小草,小紅,咱們都是同一個城市來的,難道你們就不想回去嗎?我們大好的青春就葬送在這種地方,你們忍心嗎?”
兩人被她說得很心動,原來在學校裡,就是劉秀麗的跟班,現在又被她說動了。
於是這四人就跟着那人一起離開了。
蘇愛國安撫大家,“你們好好幹活吧,爭取早點也能進養雞場,我聽說了,只要工分多,還可以到養雞場換雞蛋呢。”
“真的啊?”
蘇愛國擔心大家排斥他,忙道,“等我工分值多了,我就領些雞蛋回來,給大家改善伙食。”
葛小云也忙道,“我也是!”
大家終於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