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麥子又種黃豆,忙完農活就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這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錢維漢大中午的,不顧炎熱就過來找她。
錢淑蘭把人請到堂屋,給他打扇,讓他吃點西瓜解暑。
錢維漢把手裡的信遞給她看。
錢淑蘭看着面前的信件,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那家人居然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而且已經三歲了,還是個男娃!那她改造起來豈不是會容易一些?
錢淑蘭激動得都有些顫抖了,她壓下微微勾起的嘴角,朝錢維漢道,“大哥,你說我能把孩子認回來嗎?”
錢維漢自從接到信,立刻拿過來給她看,這應該算是好消息了吧?
他想了想道,“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雖然他也拿明華當親生孩子,可父母總是會偏心小的,他對家裡的小豆丁就耐心許多。
錢淑蘭微微一笑,她有了新的主意。她不能長時間在上海逗留,她可以在這兩人下鄉的時候做點手腳,把人調過來。朝夕相處之下,說不定就能把人給改造好了!
一轉眼就到了一九六四年,這一年,老王家的下一批孩子們全都小學畢業了。
因爲家長的督促,他們全都考上了中學。
只是成績有些參差不齊。小蓮和小桃成績要好一些,正軍因爲比較淘氣,就差了一些。
而這一年,正康的媳婦終於懷了孕。
孫大琴知道之後,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孫大琴跟錢淑蘭聊天的時候,一臉的慶幸,“終於懷孕了,我還以爲她不能生呢。可愁死我了。”
錢淑蘭微微皺眉,“她要生孩子,她的工作咋辦?”
孫大琴一臉的理所當然,“當然是她邊工作邊帶孩子啊,小妹就是自己帶的。”
錢淑蘭嘴角抽抽,王丹娜能一樣嗎?她是因爲沒有婆婆。公公又是個腿腳不方便的。
果然,週末的時候,正康從縣城回來,就跟孫大琴商量帶孩子的事兒。
“娘,你幫着帶帶吧,我們兩口子現在也沒什麼錢,我掙得錢根本不夠養活兩個人的。而且小芳那工作多難得呀。”
因爲兩人在縣城買了房子,就把戶口遷進房子,結婚沒多久,劉芳名就成爲了正式工。
聽兒子這麼一說,孫大琴也有些猶豫,是啊,那工作丟了多可惜。
她兒子的工資也確實不足以養活一家子,最主要的是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孫大琴狠狠心,一咬牙,“行,我答應了。”
錢淑蘭聽到孫大琴要去縣城,不準備在養雞廠幹了,倒是沒有驚訝。
那兩口子一直分居兩地,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當初結婚給的兩百塊錢,都用來添置東西了。
欠同事們的錢,這一年多也在陸陸續續地還着。聽說前陣子好不容易還完了。
兩人手裡幾乎沒什麼積蓄,老大兩口子賺得錢全部還老三了,根本沒法支援他們,他們可不就得攢錢嘛。
孫大琴一走,錢淑蘭立刻安排村裡人過來接手她的活。
只是沒想到,孫大琴只在縣城待了一個星期,就氣鼓鼓地回來了。
到了家,她就直奔錢淑蘭這邊,坐下之後就一個勁兒地抱怨。
“娘,我不去了!啥人吶!把我兒子當牛使喚,我看着就來氣。這還是兒媳婦嘛,分明是祖宗。”
錢淑蘭把蘋果洗乾淨,遞給小敏,讓她自己吃。
又擡頭瞅了她一眼,“你當沒看到不就行了?”
孫大琴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怎麼可能當看不到,那可是我兒子,我看着兒子被她那麼欺負,我能受得了嘛。”
錢淑蘭嘆了口氣,“正康樂意就行,你就別摻和了,到時候再把你自己給氣病了。”關鍵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孫大琴一拍大腿,一臉認同,“可不是是嘛!我幫着正康,可正康卻不領情,讓我不要管他們兩人的事!這沒良心的玩意,我看着就糟心,我是沒法待了。”
錢淑蘭挑眉看她,“你不去了?”
孫大琴咬牙,“絕對不去!”
錢淑蘭便也沒再勸。把兒媳婦當親閨女這話說得好聽,可絕大多數的人根本做不到。
她能做到的根本原因只有一點:她不是任何人的親媽。
正康很快就從縣城回來了,可無論他怎麼勸,孫大琴就是咬死不去。
正康拿她娘沒辦法,只能耷拉着腦袋回去覆命。
劉芳名只能大着肚子去上班。好在上面領導照顧,幫她安排了比較輕省的活計。
可小兩口爲了孩子給誰帶的問題吵了好幾回的架。
最後終於決定,等孩子生下來就送回來讓孫大琴帶。
這一次孫大琴倒是沒有拒絕。怎麼說也是她孫子。
一九六五年六月,劉芳名生下一個兒子,等她做完月子,孩子就被送來給孫大琴帶了。
到了七月的時候,小荷從縣城中專學校畢業,被分配到了縣城棉紡廠當一名實習會計。
時間眨眼即過,跑步進入了一九六六年。
這一年,老王家的三個孩子還沒畢業,全國就停課了,三個孩子直接從中學輟學回來了。
全國的學生像瘋了似的,開始鬧起了革命。
由幹部家庭的孩子組成的紅衛兵和紅小兵,爲了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資產階級反動權威”和“資產階級保皇派”進行了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
秉持着“革命無罪,造反有理”,他們頭戴綠軍帽、身着綠軍裝、腰間束武裝帶、左臂佩紅袖標,手握紅寶書,在街道上和廣場上大講特講階級鬥爭的重要性,甚至還放下豪言壯志:不破壞一箇舊世界,就不能建立一個新世界。
不僅如此,他們還到處張貼大字報、搞大批鬥、“破四舊”、“抄家”等。把他們認爲的黑五類份子又重新洗刷了一遍,那些“走資派”、“牛鬼蛇神”受到他們的肉體打擊和精神折磨。
十幾年前的土改運動,那些因爲年紀小,而逃過一劫的漏網之魚,在這一次的運動中,被重新打上黑五類的標籤。
這一次沒有人因爲他們年齡小而原諒他們。這些最大才十七八歲的地主家出身的兒子和小姐被這些人批了又批,帶着他們在街上到處遊行。
不僅僅只是這些遺留份子成爲他們的目標,就連普通人也難倖免。
比如說剪着時髦髮型,剪小褲腳管、剁尖頭皮鞋、描眉畫脣、穿着顏色漂亮的布拉吉等全部通通被紅衛兵視爲奇裝異服,要遊街批鬥的。
甚至這些人還違反黨的宗教政策和文物保管法規,到處砸教堂、搗廟宇、挖墳墓、焚燒文化典籍、毀壞文物古蹟。
劉關縣唯一一處百年古蹟被毀得一乾二淨,牆上到處用紅色的字劃上叉。
錢淑蘭見紅衛兵已經鬧起來,於是把老王家所有人都召回來開會,包括已經嫁進來的劉芳名。
“咱們家已經好久沒有開會了,相信大家也知道縣城情況,咱們一定要時刻注意,不要被這些人所左右,踏踏實實做自己的工作。不要加入這些活動小組。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跟着喊幾句m主席的口號就行了,千萬別攪和進去,知道嗎?”
衆人都面面相覷,王守禮覺得納悶,“娘,咱們又不是學生,哪裡會讓我們加入。”
錢淑蘭微微搖頭,“你以爲這些紅衛·兵是從哪冒出來的?”
衆人都被問懵了。從哪來的?這些人可是m主席的衛兵啊,還能從哪來?
只是工作這麼久了,大家也不像以前那麼單純了,這擺明了有問題。只是這又是一起新的運動嗎?
衆人想到外面鬧得沸沸揚揚,再想到錢淑蘭的話,大家頓時都開始人心惶惶的。
家裡的女人們,無論老的還是小的全部都被之前的運動嚇怕了,他們就想過安生一點的日子。
王守仁覺得自己怎麼都想不通,當他在街上看到一羣紅衛兵衝擊書店把書籍全都搬出來燒的時候,差點沒讓他嚇傻眼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虛汗,滿臉的疑惑,“娘,咱們國家這是咋啦?”
錢淑蘭重重嘆了口氣,也沒法跟他解釋。她能說這場運動其實是有些人在排除異己嗎?
她晃了晃腦袋,一臉的沉痛,“無論別人怎麼樣,咱們自己小心些,千萬別摻和進去。也別作出舉報別人的事情。知道嗎?”
衆人雖然不理解錢淑蘭的未盡之語,可還是紛紛點頭。
錢淑蘭在幾個身上溜了一圈,“咱們家日子過得好一些了,不過爲了以防萬一,你們還是穿起舊衣服吧。”
她又朝劉芳名那頭髮上掃了一眼,“小芳,你把紅頭繩拿下來換成黑的吧。”
劉芳名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發繩,“這……不用了吧?”
錢淑蘭沒法解釋,那些人都是瘋子!她揉了揉眉心,“拿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劉芳名有些猶豫,正康趕緊對她使眼色,劉芳名只好拿了下來。
“以後在路上,你們兩口子在路上也別攙扶,當心被人家批評,咱們現在要時刻給自己上發條,別栽到那些人手上。那些人都是瘋子!”
見娘(奶)說得一臉凝重,衆人都不敢不聽。
開完會沒多久,錢淑蘭很快就發覺,鄉下也受了波及。
王守泉再次召開緊急會議,“爲了破四舊,咱們村的名字都得改。”
這下子全體譁然了,改名字?
他們的名字有啥不妥嗎?
王守泉到縣裡開會,也是很無語,可他不得不硬着頭皮回答,“上面說了,我們守字輩,就是四舊,必須改!我想着,直接把守字換成光字吧。”
衆人有些接受不了。這名字是按照輩份來的,咋還能隨意更改呢。
只是胳膊拗不過大腿,大家再不情願也得改。
王守仁變成了王光仁,王守義變成了王光義,王守禮變成了王光禮,王守智變成了王光智。
不僅僅只是守字輩的,村裡其他的輩份也跟着變了。
在外面鬧得滿城風雨的時候,王家村已經算是非常平靜了。
錢淑蘭每天的工作除了照顧小敏也沒別的事了。
正軍,小桃和小蓮因爲從學校退學回來,所以就到養雞廠幫忙幹活。
很快上面又派民兵下來割資本主義的尾巴。
這些人一進生產隊第一個去的地方居然是養雞廠,他們這是想衝進養雞廠逮雞,被聞訊趕來的錢淑蘭帶着社員們圍住了。
錢淑蘭皺眉看着這些民兵,大聲呵斥道,“這裡的養雞廠全部都是公家財產,在公社那邊落了文件的,我們每年都要交稅的。你們要是敢拿一隻雞,就是偷國家財產,我們會去公社舉報你們思想有問題!”
那民兵隊長見他們這麼橫,又人多勢衆只能憋屈地從養雞廠出來。
但其他人家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每家只能養不超過三隻雞,多了就要上交。
前後自留地不能種紅薯、花生、玉米等作物,而且還不允許人家養花,美其名曰“只能種社會主義的草,不能養社會主義的苗”。
一旦看到鮮花全部砍除,就連向日葵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