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招呼大家吃飯,朝着女民警道,“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隨意做了些。”
女民警朝桌上看了一眼,吸了吸鼻子,“味道真香,我還沒吃就飽了。”
看她開始夾菜,錢淑蘭也招呼鄧興明。
昨天因爲時間晚了,他們就簡單吃了一頓。
她夾了一筷子韭菜炒雞蛋,“你妹妹說你喜歡吃這個,多吃點。”
鄧興明愣了一下,擡頭看着低頭猛吃的小妹,彎起了嘴角,“謝謝嬸子。”
他話音剛落就被鄧雲萍拍了一下,她嘴裡塞得滿滿的,說不了話,卻睜着大眼睛瞪他。
等她三兩口把嘴裡的東西吃完,責怪道,“要叫娘啊。”
鄧興明下意識地看向錢淑蘭,見她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他抿了抿嘴,輕聲喊了一聲,“娘!”
錢淑蘭輕嘆一聲,“好!”
說着又給他夾菜,“你已經長大了,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娘年紀大了,不可能時刻跟着你,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找娘幫你想想法子。”
女民警邊吃邊含糊地說,“我有困難。”
這個沒眼力見的!鄧雲萍心裡腹誹起來,給女民警夾了一筷子菜,沒話找話,“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女民警一拍腦袋,“你瞅我這記性,我居然還沒自我介紹過!”說着把手裡的筷子放下,正襟危坐。
等大家都齊唰唰地看向她,她衝着大傢伙一本正經道,“我叫蔣勝男,今年19歲,劉關縣人士,在派出所當一名普通民警。”
錢淑蘭笑着道,“你這名字真不錯!”太有女權意識了。
蔣勝男剛剛還筆直的腰背聽到這話立刻歪了,頗有幾份自得地附和錢淑蘭的話,“那是!我這名字可是我娘取得。好聽着呢。”
鄧雲萍也點頭稱讚。
錢淑蘭招呼大家,“快吃吧!”
“嬸子,你這菜哪來的呀?”
這桌菜雖然都是素的,可像韭菜,小青菜這些都是難得食材,百貨大樓都搶瘋了。他們家也是十天半月才吃上一回。
錢淑蘭笑着道,“這是我從鄉下帶來的。我四兒媳婦會種大棚蔬菜,我就讓她幫我種了兩壟。我來的時候帶了一些。”
蔣勝男眼前一亮,“咱們百貨大樓裡的新鮮蔬菜就是你們生產隊提供的?”
錢淑蘭點頭,“對啊!”
蔣勝男立刻有了興致,“嬸子,你們生產隊好厲害啊,我什麼時候也能去參觀一下就好了。”
錢淑蘭想也不想就道,“行啊!等你有空去我們生產隊找我就行。我帶你吃好吃的。”
鄧雲萍在旁邊補充一句,“我娘是養雞廠的廠長,別的沒有,雞蛋多得是!”
蔣勝男聽了眼前一亮,縣城現在的供貨直線下降,他們每人敏月能分到的雞蛋也才一斤。八九個雞蛋,炒兩頓就沒了。
蔣勝男立刻信誓旦旦地說,“嬸子,我一定要去你們生產隊參觀。”她暗戳戳地想,別的不說,至少能買些雞蛋帶回來!
她臉上的笑容分外燦爛,錢淑蘭和鄧雲萍對視一眼,“行啊!你要買雞蛋也行的。”
“好啊好啊!”
吃完飯後,蔣勝男從兜裡掏出糧票放到桌上朝錢淑蘭道,“嬸子,你做的菜太好吃了!真得太感謝了!”
錢淑蘭見她掏出一斤糧票,“一頓飯而已,還這麼客氣。”
蔣勝男搖頭,“那可不行,我可是民警,不能拿羣衆一針一線。”
錢淑蘭見推辭不掉,有些爲難了,“我沒法找給你啊。要不你走的時候,我給你拿點紅棗回去吧?”
聽到有紅棗,蔣勝男眼前一亮,“好啊好啊!”
錢淑蘭把自己帶來的紅棗遞給她,“這些都是我們家屋後那棵樹結的。我給曬乾的。”
蔣勝男捏一顆放到嘴裡一嘗,甜滋滋的,味道真的很不錯。
她接過錢淑蘭遞過來的一小袋棗子,離開了錢家。
等人走了,錢淑蘭一行人也要走了。
爲了這事兒,他們已經在這邊一個星期了。
來時是騎着自行車,回去就有點麻煩了。
自行車帶不了那麼多人,鄧興明便道,“我邊走邊搭車吧!”
錢淑蘭想了想道,“咱們先走走,說不定剛好碰到有馬車回鄉下呢。”
於是,鄧興明推着自行車,小敏坐在後面。錢淑蘭和鄧雲萍跟在後面走着。
到了廣場那邊,原本空曠了大半年的地方再次擠得水泄不通。
一行人只能沿着廣場的外圍走。
錢淑蘭趁亂朝那廣場正中央的臺子上看。
她的眼神很好,準確得看到兩個人被綁在臺子上,兩人身上都掛着鞋,胸前用個細鐵絲掛着一個大大的牌子,上面有“流氓罪”三個字樣,字上還劃了個大大的叉,下面分別是兩人的名字。
兩人低着頭,背彎着。昨天還整齊乾淨的衣服,一個晚上居然變得又髒又破。
鄧雲萍好奇地往那邊瞅,可因爲距離太遠,她根本看不清。
她嘴裡咕噥一聲,“那邊在批鬥啥呢?”
錢淑蘭朝前面的鄧興明掃了一眼,見他也好奇地瞅着臺上,於是小聲趴到她耳邊,“是陳萱萱和許文厚。”
鄧雲萍下意識地看向鄧興明,見他已經轉過頭去了,心裡鬆了一口氣。
鄧雲萍惡聲惡氣地道,“趕緊走吧!太晦氣了!”
錢淑蘭最後朝那人山人海似的批鬥會上掃了一眼,臺子上的男人舉着拳頭朝底下大喊一聲,“打倒破鞋!”
震耳欲聾的呼應聲此起彼伏,錢淑蘭重重嘆息一聲,回過頭就看到鄧興明的身體僵了一瞬,看來他已經猜到那臺子上是誰了。
錢淑蘭立刻轉移他注意力,走到鄧興明旁邊,“你小妹後天就要上班了,到時候我送她來吧。”
鄧雲萍急了,也走過來,“娘,你不送我嗎?”
錢淑蘭摟着她的肩膀安撫她,“你幾個哥哥那天正好放假回家,我要留在家裡等他們。”
鄧雲萍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娘,你啥時候去看過哥哥了?”
“今天早上,我去看過你五哥了,他說再過兩天全國統一放假三天,到時候他們都會回來。”
鄧雲萍垂着頭,聲音悶悶的,“可惜那天我不在家。”
錢淑蘭笑着道,“以後有的是時間。”
等到了明年,上面這根崩緊的弦應該會鬆快一些了。
錢淑蘭一行人最終也沒能等來順路的馬車。
最後只能由鄧興明騎着自行車,先帶兩個騎一段路,再折回來帶剩下一個。
到了下午三點多鐘到了王家村生產大隊。
錢淑蘭讓他們先回家,她去還自行車。
半道上遇到王守泉,把陳萱萱出事的事情說了一遍,這跌宕起伏的故事把這個耿直的鄉下漢子給震懵了。
“三嬸子,你家娶得媳婦咋一個比一個能啊?”這也太惡毒了!一個塞一個的心狠。
錢淑蘭嘴角直抽抽,已經無力反駁,她嗔了王守泉一眼,“你還有空吐槽我。你該想想怎麼跟上面的人交待吧?生產隊出了這種事多丟人吶。”
王守泉禿嚕了下自己的臉,他這倒黴催的,明明就是那些外來的知青乾的,怎麼能算到他們王家村頭上。
只是沒法子,人已經放到他們生產隊了,那自然就得榮辱與共。
王守泉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地道,“行吧!我已經做好了接受批評的準備!”
錢淑蘭點了點頭,又跟他說要轉戶口。
王守泉奇了,“您把鄧雲萍的戶口轉到縣城幹啥?她的糧油關係又沒有單位可以接收。”
錢淑蘭把百貨大樓開的工作接收證明拿出來,王守泉接過一看,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三嬸子,你真是太厲害了!”
雖然這工作來路很正,可就怕別人瞎猜,以爲她揭發陳萱萱和許文厚的事情就是爲了這工作,那就太不妙了。
爲了不讓別人亂想,錢淑蘭直接堵死,“這工作是我女婿幫着打聽到的。”
王守泉對方永林也是讚不絕口的,那人是真真正正把錢嬸子當親孃一樣對待的。過年時送的年禮在全生產隊都是獨一份的。
原以爲他就夠有孝心的,誰成想居然能幫着找到工作。這女婿何止抵半子呀,一子都有了。
錢淑蘭跟王守泉到了大隊倉庫,王守泉給開了戶口遷出證明。
錢淑蘭拿着這證明回到了家。看着鄧雲萍在炒菜,鄧興明在燒火,錢淑蘭覺得非常暖心。
在這邊吃完飯後,鄧興明一個人回了住的地方。
錢淑蘭託着腮滿意得不行,原來鄧興明的孝心還挺好漲,兩頓飯下來又漲了兩分,現在已經是七分了。
經過這次的變故,他的是非值也張到五分了。
只是事業值嘛。看來還是把他戶口落到她們家吧。要不然養雞廠的分紅根本不關他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錢淑蘭就把落戶的事情跟鄧興明說了一遍。
鄧興明很是驚訝,甚至可以說有點受寵若驚,“娘,怎麼會這麼突然?”
一旁的鄧雲萍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傻了呀,入了戶,你就能分到養雞廠的錢了,一年下來能有一百塊錢呢。”
去年王家村生產大隊,普通成人沒有缺過工,都能分到一百二十四塊錢。
可鄧興明和陳萱萱是知青,自然沒這個待遇。
鄧雲萍的戶口早就轉到她這邊,所以自然也分到錢了。
鄧興明立刻明白了,對着錢淑蘭更加感激起來,“娘,還是你想得周到。”
錢淑蘭擺擺手,拿着他的戶籍資料走了。
鄧雲萍拍拍他的肩膀,“哥,你真的要帶眼看人了。你不能僅憑別人話說得好聽就以爲別人對你好,關鍵是要看對方的做法。”
鄧興明若有所思。
“你瞧瞧咱娘,雖然對你態度一般,可哪件事不是爲你好。你想想那陳萱萱,那養母,她們除了嘴上說得好聽,爲你做啥了?”
鄧興明抿着嘴,眉頭緊皺。
陳萱萱對他如何,鄧興明已經不想再回憶了,說多了都是血淚史。
養母對他?鄧興明想到小時候,養母對他還是不錯的,可等親生兒子一生下來,對他防備疏離。
下鄉之前,養母只讓他好好照顧陳萱萱,說她很難,讓他千萬別忘了她。可是她一分錢也沒有給他,哪怕是借給他的也好啊,可她沒有,只會說些有的沒的。小妹說得對,他真的是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