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在心裡思量着,如果由他自己去跟蔣縣長說,能不能得到對方的幫助。
比較悲催的是,他只是蔣縣長的下屬,不是上級,對方原本就不是那麼重視革委會。自然也不看中他。尤其他還只是幾十個公社中的其中一個下屬。
剛上任才一個多月,他一件大事沒幹出來,卻要讓上級幫他,他沒那個臉,也張不開那個嘴。
周社長見他面容越來越嚴峻,細細一琢磨就明白他的心思了,拉不下臉來唄。
周社長笑了笑,“那老太太年紀大了,心胸也挺寬的,應該不會記仇的,左右你上次也確實幫到她了,只要你多說兩句好話,她應該會幫你的。”
綠衣民兵走了過來,“姐夫,咱去讓她幫幫忙吧,這事兒說到底對她也有好處的,她兒子的名聲還沒洗清呢。外人都以爲她是挾恩圖報,她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馬主任聽到‘挾恩圖報’眼睛瞬間被點亮,他擡頭朝綠衣民兵笑了笑,“你說的有道理。我去找她。”
周社長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咱們公社三人每人負責的都不一樣,但是也要守望相助才能把下面的生產隊管好,你說是不是?”
馬主任看着他伸過來的手,臉上漸漸浮起笑容,“你說得對。我會努力的。”
周社長見他答非所問,深深看了他一眼,打着哈哈,衝他點了點頭,走出了屋子。
等他走了,綠衣民兵湊過來,小聲道,“姐夫,你倆打什麼啞謎呢?”
馬主任勾起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而後斜睨了他一眼,“就是讓我配合他的工作唄。想讓我當他的副手,想得倒美。”
綠衣民兵撓了撓頭,“是這個意思嗎?”
馬主任冷哼一聲,眸中閃過一絲冷意,“還能是什麼意思?”
在別的公社,革委會主任是老大,可這個周社長卻要他只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就行了,他怎麼肯。只是他在這邊根基尚淺,只能慢慢來。
馬主任從椅子上站起來,見綠衣民兵還傻站着不動,踢了他一腳,“郭三生,還不快去召集民兵準備出發。”
郭三生被他踢了個踉蹌,幸好及時扶住桌子一腳,纔沒讓自己摔倒,回過神來,看到姐夫正瞪着自己,立刻手忙腳亂地往外跑,“是,是,姐夫,我馬上就去。”
馬主任在他身後搖了搖頭,“真是個愣小子!”
錢淑蘭早在昨天就已經出院了。她穿過來十一年,也就生了這一次小病。
昨晚吃了一包感冒藥又喝了一點止咳化痰的藥,休息一夜,倒是好了一點。
只是她渾身痠軟得厲害,根本不想動彈。尤其是一想到杜大梅這麼輕易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心裡就堵得慌。
“奶奶,你好點了嗎?”小敏溫熱的小手探到錢淑蘭的額頭,而後欣喜極了,“奶奶,你好了。”
傻孩子,她又沒有發燒,摸額頭有什麼用?只是當她看到小敏歡喜的樣子,她到底沒說什麼,罷了,就讓小敏高興高興吧。
錢淑蘭摸摸她的手,“奶沒事,你快點去上學吧。”
孫大琴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從外面走進來,“小敏,快讓開。”
小敏立刻讓出位置。
孫大琴把碗放在牀頭櫃上,然後攪動勺子,又吹了吹,但還是太燙了,小敏也跑過來幫着一起吹。直到她把腮幫子都吹酸了才停下來。
小敏的視線一直緊盯着粥碗不放,看到她娘把碗端到奶奶面前,她立刻笑容燦爛地鼓勵起來,“奶,快喝吧。喝了就能徹底好了。”
錢淑蘭接過孫大琴遞過來的碗,朝小敏笑道,“好,奶會喝完的。”
小敏眼睛立刻眯了起來,看着她的笑臉,錢淑蘭心裡暖暖的。
一碗粥很快喝完,錢淑蘭擦完嘴,朝孫大琴笑道,“你做飯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孫大琴笑得合不攏嘴,接過碗,“娘吃得好就行。”
她站起身剛想把碗拿出去,就聽到門外有人在喊。
孫大琴透過窗戶往外看,而後朝錢淑蘭小聲道,“娘,是馬主任。”她跺了跺腳,有些憤慨,“他該不會是想來抓你的吧?杜蘭秋是壞份子,關您啥事呀?咱又不知道。”
錢淑蘭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麼。
孫大琴哼了一聲,氣勢洶洶地就要往外衝,“我去把人轟走。”
錢淑蘭忙把人叫住,“你讓他進來吧。先聽聽他怎麼說。”
孫大琴見婆婆這麼說,有些遲疑。
就在這時外面有了爭吵聲。孫大琴忙把碗放到牀頭櫃上,走了出去。
大門是敞開的,馬主任帶着人正站在院門口,畢竟是求人的,作不出硬闖的舉動來。只是他一直叫,也沒人應一聲。
鄧興明從旁邊走過來,“你又來幹什麼?”
馬主任看到他有些訕訕的,之前自己還言之鑿鑿說對方是兇手,可誰成想,居然真的不是。
他強忍着尷尬,“我來找錢嬸子有事兒!”
錢嬸子?鄧興明用懷疑和審視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臉瞧,就像看神經病一樣的看着他,“你該不會又想打什麼歪主意吧?”
之前對他娘一點尊重都沒有,現在卻叫錢嬸子?而且語氣也放緩了不少,絲毫沒有之前那麼嚴厲,怎麼看都不正常。
馬主任嘴角抽了抽,要不是爲了早點把案子查出來,他纔不會受這鳥氣呢,他繼續舔着臉笑,“我沒打歪腦筋,我就是來請錢嬸子幫個忙。”
郭三生瞅着姐夫爲了查案子居然這麼能屈能伸,心裡佩服不已。
鄧興明剛想拒絕,只見孫大琴從堂屋裡走出來,“你找我娘什麼事兒?”
馬主任儘量放柔聲音,“是關於杜大梅未婚夫的事情。”
孫大琴和鄧興明都懵了,“她有未婚夫?”
馬主任看着這兩人驚訝的表情心塞不已,看來這家人是真的不知道杜大梅是壞份子。他捏着證明信的手又緊了幾分。
孫大琴帶着馬主任進來,鄧興明不放心也跟在後頭。
郭三生原本也想跟着,可馬主任卻拼命對他使眼色,他也只能留在大門外靜靜等着了。
房間裡,錢淑蘭正躺在牀上半眯着眼,小敏乖乖地坐在牀邊,託着下巴看着她。
孫大琴輕輕拍了拍錢淑蘭的手,“娘,馬主任來了。”
錢淑蘭慢慢回神,眼睛睜開,發現是馬主任,想撐着身子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都沒力氣,再次跌了回去。
孫大琴心疼得不行,“娘,你起不來就別起了。正軍說你現在的身體還虛弱着呢。”
鄧興明也忙道,“娘,你別起來了。馬主任想請你幫忙纔來的。”
錢淑蘭擺了擺手,重新躺了回去,“好,好,你們都坐下吧,人高馬大的,怵在這兒,我看着就累。”
兩人趕緊找凳子坐下。馬主任也坐了下來。
馬主任看着她蠟黃的臉色,“錢嬸子,你還好吧?”
錢淑蘭愣了愣,顯然也跟鄧興明一樣,對他的新稱呼接受不能。
她這副呆傻模樣讓馬主任有些羞窘,他咳了咳,把手裡的證明信和照片遞了過去,“錢嬸子,這是杜大梅的照片和證明信。你看下。”
錢淑蘭伸出那雙粗糙得像松樹皮一樣的手,她手抖得不行,馬主任又往前送了幾分。
錢淑蘭接了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卻劇烈的咳嗽起來,好似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鄧興明忙走過來給她順氣,錢淑蘭手裡的東西飄了下來,落到牀上。
孫大琴接了過來,眼睛瞬間瞪大,驚訝得不得了,“娘咧,杜蘭秋還真是壞份子。”
錢淑蘭衝着一直給她捶背的鄧興明擺了擺手。
鄧興明便也湊過來一起看,他擡頭看了眼馬主任,語氣有些不善,“你拿着這兩樣東西,是要過來抓我娘嗎?她又不知道杜蘭秋是壞份子。”
馬主任忙擺擺手,“實不相瞞,我這次是來求錢嬸子幫幫忙的,只要錢嬸子幫我引薦一下軍方的人,讓我查個人,我就把這兩樣東西撕毀。以後也絕對不會再拿這東西說事兒。”
鄧興明有些遲疑,扭頭去看他娘,這事他做不了主,得要他娘來定。
錢淑蘭沒有回答,低頭沉思。
孫大琴卻很心動,“真的?”
馬主任彎起嘴角,很肯定地點頭,“真的!”似乎是怕她不同意,他忙補充,“其實我去查的對象,有可能和杜蘭秋被強姦之事有關。”
鄧興明和孫大琴對視一眼,眼裡都有幾分欣喜。
錢淑蘭猛地擡頭,直視馬主任的眼睛,“你懷疑那個軍人是強姦杜蘭秋的人?”
馬主任愣住了,在心裡不由得佩服這老太太的敏銳。他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個日記本,指了指第一頁和最後一頁,“你們看看,這兩頁足可以證明兩人是有關係的。”
鄧興明接過來,把馬主任指的第一頁和最後一頁讀了出來,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訝和欣喜,“娘,有了這個就能證明我不是犯人。”
孫大琴也很高興,“是啊,娘,七弟真的是被冤枉的。”
這兩天,生產隊謠言四起,許多社員都說她婆婆爲了替自己兒子洗刷罪名,讓杜蘭秋說假話,還說杜蘭秋是被她婆婆逼走的。。
哪怕她拿七弟夢遊之事,也不能糊住這些人的嘴。她真是又急又氣。頭一回知道,有的八卦是會要人命的。
婆婆這病多半也是被這些謠言給氣的。這下好了,七弟可以洗掉身上污點,他們家終於不用被人指指點的了。
錢淑蘭擡頭看向馬主任,義正言辭地道,“馬主任,這事不能這麼辦。我救杜蘭秋時,根本不知道她是壞份子,這事我得認。我只是個鄉下老婆子,沒什麼見識,她說自己是個寡婦,又把自己弄得那麼醜,我就信了。我確實有錯。我不該不分青紅皁白就救她。我有錯,我要承認。”
馬主任越聽越有種不好的感覺,這老太太該不會這麼傻吧?兩全其美的事情她居然要拒絕。
他剛想開口,錢淑蘭話峰一轉,“不過我兒子確實是無辜的,既然有這個證據,你能不能先把我兒子身上的清白給洗清了。明明他是無罪的,可咱們生產隊,乃至整個全公社的人都認爲他是強姦犯,甚至說我是包庇犯。”
馬主任立刻保證,“等案子一審完,我立刻召開全公社大會,證明鄧興明同志的清白。”
錢淑蘭看了一眼鄧興明,眼裡滿是疼惜,“我要現在就召開。明明這證據已經足以證明我兒子是清白的了。”
爲什麼非要現在就召開?因爲那犯人已經死了,估計等案子查清,馬主任也不會有興致開大會。那她兒子的名聲依舊洗不清。口口相傳的信任度哪有馬主任開大會來得要有可信度。
馬主任有些遲疑,“可這軍人的身份還沒得到證實。如果是假的?”
錢淑蘭低下頭,丟下一顆炸彈,“如果是假的,哪怕你開會說我挾恩圖報,威逼杜蘭秋作僞證,我都絕無怨言。”
馬主任震驚到無以復加。
鄧興明也是同樣的難以置信,“娘?”如果這是馬主任的陰謀,那他和他娘豈不是成了對方的盤中餐。
孫大琴急得腦門都冒汗了,婆婆是不是病糊塗了?雖然外面的流言是不好聽,可到底沒有得到證實。如果馬主任真的開這種會,那婆婆和七弟的名聲可就毀了。
錢淑蘭在鄧興明和孫大琴臉上溜了一圈,看向馬主任的時候,眼裡滿滿都是信賴,“娘相信馬主任,他是個好人。”
被髮了好人卡的馬主任卻是萬分糾結,他之前那麼冤枉鄧興明,甚至還衝她大吼過,她居然說自己是個好人?馬主任感動地眼眶都紅了,他把孫大琴手裡的一張證明信瞬間撕成了碎片,拍着胸口保證,“錢嬸子,你放心,我以後絕對不會拿這事來威脅你。”
錢淑蘭低頭掩飾中眼裡的情緒,輕聲道,“我自己倒是無所謂,我就是不能忍受我兒子再被人當強姦犯,哪怕一天都不行。”
馬主任立刻站起來,“好,好,我現在就召開大會,給你兒子證明。”
鄧興明看着對方疾步離開的背影,嘴裡有些發苦。
錢淑蘭拍拍他的手,“兒子,相信娘,娘不會害你的。”
她渾濁的眼裡滿滿都是慈愛,鄧興明看到這樣的目光儘管心裡很是焦躁不安,也得到了撫慰。
他閉了閉眼,把他孃的手放到自己臉上,輕聲道,“娘,我知道的,娘不會害我的。”
孫大琴抿了抿嘴,眼裡依舊有些擔憂。
馬主任說要召開會議,立刻就行動起來。
他先是在王家村生產隊召開,所以三歲以上的人全部都集中到打穀場。
馬主任站在臺子上,衝着大傢伙吼,“經過查證,鄧興明同志確實不是強姦杜蘭秋同志的犯人,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我們革委會會繼續努力的。請大家不要以訛傳訛,污衊我們的好同志。”
底下的社員們全都議論紛紛,顯然沒想到馬主任會親自出面澄清。
“我就說嘛,鄧興明那麼老實的小夥子怎麼可能會強姦杜蘭秋呢。”
“我早就說了,錢嬸子纔不是那種挾恩圖報的人,估計杜蘭秋肯定是知道鄧興明不是強姦犯才放了他。”
“就是!”
。。。
話峰一時之間全變了方向。
連跟錢嬸子不對付的馬主任都出來說明了,那肯定不是鄧興明乾的。
只是下面的話題卻又變了,“止不定是那女人自己在外面跟男人勾搭上了。”
“有可能啊。她之前不一直扮醜嘛。出去一趟,卻把自己打扮得那麼漂亮。路上到處都是人,有那心思不好的,說不定就跟在她身後回來呢。”
“是啊,深更半夜纔回來,也不知道她幹啥去了。”
見下面的話題越來越歪,馬主任直接宣佈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