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蘭和王守仁是步行回家的。路上遇到王立德,他今天去縣城交報名表。
跟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報名的都是自願的,而且人數很多。
“三弟妹,昨天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來通知大家。我們的口糧可能就要被搜走了。”
昨天在王守泉跟那夥人斡旋的時候,錢淑蘭趕緊跑去通知大家。
因爲是飯點,所以每戶人家都偷偷把埋在地裡的紅薯挖一點出來。剛放到砂鍋裡煮,還沒熟呢,就聽到錢淑蘭的拍門聲。
只見她提着一個大麻袋,裡面全是紅薯。進來就喊,“趕緊把你家的紅薯拿過來,有人來搜查了。”
於是柳月娥立刻把砂鍋裡的紅薯撈出來倒進錢淑蘭那個麻袋裡。
然後錢淑蘭又跑去通知下一家。
王立德也是從學校回來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他心裡很感激錢淑蘭的幫忙。
一旦搜出誰家有紅薯,那些民兵一定會把那人關起來,那種滋味連明華都是硬撐着的,換成別人估計夠嗆。
“我也是王家村的人,三哥你這就見外了。”錢淑蘭擺擺手一臉謙虛。
王立德笑着岔開話題,“我今天去縣裡交報名表,咱們這識字班今天晚上就要正式上課了,你記得讓大琴去聽吧!”
錢淑蘭答應一聲,這次李春花說什麼也不願意去,錢淑蘭也懶得勸。不去就不去吧,當學習是爲她學呢!
到了王家村,王立德開始通知名單上的人今晚去學校上課。
而老王家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男人大概三十來歲,五官端正,皮膚黝黑,身材微微有點胖,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補丁。
錢淑蘭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對方是誰。
“司機師傅,你怎麼來了?”錢淑蘭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來找她了。
這個司機是錢淑蘭去年到省城談生意的時候,套近乎的長途汽車司機。當然她還送了他一把竹扇。
“大嬸子,我也是臨時想到你的,特地找上門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如果你無意,就當這次我沒來。”男人似乎也是沒辦法了,很苦惱。
錢淑蘭朝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堂屋裡的人全部退了出去,她眼睛微微眯起,笑着道,“好,你說吧!”
“是這樣的,我師傅出車的時候被歹徒襲擊傷了一條腿,沒法再開車了,所以想把現在的工作找人換成糧食。我想起你以前跟我說過的話,就來試試看。”
錢淑蘭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她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你們現在出車很危險嗎?”
男人倒也不瞞着她,“的確很危險。嬸子,現在有工作總比沒工作在家等死的好,您說呢?”
錢淑蘭不置可否,她不用這些人出去幹活也能養的起,可關鍵是再找工作就很難了。罷了!只要別跟人家逞兇鬥狠,一般那些人不會殺人的。畢竟那些人求得也不過就是糧食和錢。
想通之後,她纔開始問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師傅要多少斤糧食?”
如果只是幾百斤糧食,他不會想到來找她,恐怕這人的要求不低。
“一千斤糧食。粗糧細糧都行。”男人頓了一下,又解釋道,“我師傅家裡有兩個孫子,全家就指着他一人養活!也是沒辦法。”
“大兄弟,你叫什麼名字?”錢淑蘭沒有直接給他答案,反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男人絕對是一愣,倒也沒有多想,“我叫陸金陽。”
錢淑蘭點了點頭,“糧食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還有個條件。你師傅或者你教會我兒子開車,他剛拿到拖拉機的結業證,如果學開汽車應該容易很多吧!”
陸金陽想了半天也沒有給個答覆。
錢淑蘭趕緊補充一句,“如果你能教他,我可以給你一百斤糧食。”
陸金陽呆愣半天,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嬸子,你哪來這麼多的糧食?”
錢淑蘭老臉皺起,笑着說,“我有認識的人。”
陸金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來對了。在來的路上,他其實非常忐忑的,尤其路過的時候看到那麼多人都是面黃肌瘦,他有點後悔跑這一趟。可人已經來了,沒有道理走了一半又回去,所以他還是堅持過來。
當他在堂屋等人的時候,側面打聽了這家人的伙食,得知每天只吃半斤紅薯,他的心徹底涼透了,本來想走的,可正巧碰到錢淑蘭回來。
而且她絲毫沒有討價還價,一口答應。甚至還讓他當師傅,他當然沒有問題,只是難免有些嘀咕。見她這麼說,他明白了,這是有人呢!應該是混黑市的。
他不能再問,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於是笑着道,“行,我教也行。”
“你師傅住在哪兒?我明天把糧食送到他家裡。”錢淑蘭不喜歡夜長夢多,所以速戰速決。
陸金陽也是個爽快人,立刻道,“我住在縣城北面,萬元街22號,我師傅住的離我家很近。到時候我帶嬸子去見我師傅。”
兩人約定明天十二點見面。
陸金陽也就告辭了。
送完人之後,看着大家全都眼巴巴地瞅着她,錢淑蘭笑着道,“是好事!”
到了堂屋,等所有人都坐下之後,錢淑蘭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
汽車司機?這麼好的崗位居然落到王守仁頭上。他的命也太好了吧?
大家全都一臉羨慕地看着他,尤其是正康。他畢業之後就一直閒在家裡幹農活,真的十分辛苦。
李春花想到自家男人說的話,也不得不信了,婆婆遇到好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大哥,而不是她男人,她不由得有些埋怨婆婆的偏心。
錢淑蘭在衆人臉上溜了一圈,卻發現李春花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笑着補充一句,“咱們當初說好了,工作按照考試成績來,春花,老三的成績比老大差,咱們要願賭服輸,你們要接受現實。”
李春花沒想到婆婆居然當着這多人的面前就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尷尬地臉都紅了。她低着頭不敢再說什麼!
孫大琴皺緊眉頭,卻沒有嗆她,反而一臉擔心地問,“娘,這工作很危險吶!孩子他爹會不會……”
她一臉擔憂地看着王守仁,見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
正康蠕動了下嘴脣想說什麼,可到底沒有開口。
錢淑蘭嘆了口氣,“這麼難得的機會,難道就這樣拱手讓人了嗎?你也不想想,沒有工作,咱們還怎麼活下去。你看看現在的天可有一點要下雨的樣子。”
其他人都愣住了,什麼意思?難道還會再旱下去?
錢淑蘭擺擺手,一臉疲憊,“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了,老大,你要是不想去,你就把這工作讓給老三,我都隨你!”
聽到他娘說這麼說,王守仁瞪了一眼孫大琴,趕緊道,“娘,不是的,我不是不想去,我就是有點擔心自己學不會。”
錢淑蘭有些無語,還沒學呢,自己就先打退堂鼓了,安撫道,“你開拖拉機都學,這肯定也沒問題的。”
王守仁倒是沒有再說什麼喪氣話,點頭表示,“娘,我肯定會努力的。”
錢淑蘭點了一下頭,又開始吩咐大家做飯。
吃完飯,孫大琴去識字班上課。其他人各回各屋。
錢淑蘭洗漱完畢,也準備睡覺了。突然有人敲門。
“進來吧!”
王守仁低着頭走進來,“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錢淑蘭點了一下下巴,“坐吧!”
說着也坐到炕邊等他開口。
王守仁在他孃的注視下,莫名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娘,我……我想把這個機會讓給正康。”
錢淑蘭挑了挑眉,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是你的主意?還是正康的?”她的聲音很冷,帶着點咬牙切齒地感覺。
王守仁從未見過他娘這樣,明明她臉上還帶着笑容,可聲音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非常害怕。
他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不是……不是正康的主意,是我的。”
錢淑蘭微眯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他,他眼神躲閃,眼睛不自覺地往右看,她冷哼一聲,一拍炕桌,站起來氣得大吼一聲,“老大,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王守仁嚇得半死,竟然順着炕邊跪倒在地,頭低着,連擡也不敢擡。
錢淑蘭指着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你現在能耐了哈!居然敢跟我撒起謊來了!王守仁,誰給你的膽子!啊?”
王守仁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半天也不說話!
“我有沒有說過不許你再慣孩子!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了?他上次闖出那麼大的禍,我打了他一頓,你是不是在心裡嫉恨我呢?”
錢淑蘭氣得半死,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些日子,她一直讓正康投入勞動中,就是讓他體會到家人的不易。讓他多體諒父母的艱辛,畢竟父母好不容易把他養大,還送他上學,父母對他很好了!
可誰知道,他居然攛掇着王守仁把工作讓給他。以他這麼自私的爲人,工作給了他,以後他就留在城裡過他的神仙日子,哪裡還會管鄉下這些人的死活!別以爲他幹不出來,連親媽的死活都能不顧,這點事情還不是駕輕就熟!豬狗不如的玩意!心眼子全對自家人使了!誰給他的膽子!她要是不教訓,她就枉爲一家之主!
錢淑蘭氣咻咻地繞過王守仁,大踏步往外走,走到正康的房間,一腳踢開門。
這聲音嚇了裡面的人一大跳。正國和小毛驢正在炕上打打鬧鬧,看到錢淑蘭進來,立刻乖乖坐好,不敢再鬧。
錢淑蘭卻沒理他們,直接往左轉,找到正康那張炕,一把把他從炕上拉起來。王守仁跟在錢淑蘭後面也進來了,不停地求她,“娘,你別生氣,我去學!我去!”求饒的時候,王守仁還不停地拉扯着錢淑蘭的胳膊。
他悔得腸子都要青了,早知他娘這麼生氣,他就不該聽正康的話。現在好了!他娘要拿正康開刀了!
錢淑蘭扭頭瞪他一眼,怒不可遏地朝他吼,“你給我滾開!我今天非得要把這個自私鬼打死!你敢攔我,我連你一塊揍!”
正康嚇傻了,他奶遠比之前更恐怖!他嚇得臉色煞白,想起之前被打那一次,疼了他半個月纔好,他不想再捱打,所以也跪下來一起求饒。
錢淑蘭卻是氣狠了,把人提溜到院子裡,一腳踢在他的腿彎處,冷哼道,“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你怎麼做人,都對不起你今天給我整的這一出好戲。”
正康被他奶一腳踢跪坐在地上,眼淚早就掉下來了,他一把抱住錢淑蘭的腿,不停地求饒,“奶,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錢淑蘭冷哼一聲,怒氣衝衝地罵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你想找工作你就憑自己的本事去找,憑什麼讓你爹把工作機會讓給你!你爹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動了,他需要你幫他接班嗎?你個自私鬼!我今天非得教教你該怎麼做人!”說着直接轉身抄起靠在牆邊的棍子就往他身上打。
王守仁是緊跟其後也從房間裡衝出來,見他娘真的要打正康,慌忙用手去攔,不妨被她打個正着。
錢淑蘭這次連王守仁也怪罪上了。是非不分,總是慣孩子!正康歪成這樣,王守仁得付一半的責任!她看到他過來攔了,可依舊揮着棒子打了下去。
王守仁已經十幾年沒被人打過了,這會子當着孩子的面被親孃打,老臉都丟盡了。他尷尬不已,臉龐漲成豬肝色。
錢淑蘭打完了王守仁,依舊揮着棒子朝正康身上招呼,邊打邊問,“你說你以後還敢不敢再算計你爹?”
正康抹着眼淚,哭得撕心裂肺,“奶,我再也不敢了。”
王守仁也在旁邊求情,“娘,他知道錯了!你原諒他吧!他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錢淑蘭一棍子揮到他背上,怒瞪着他,“你說的這叫什麼話!十六了!還小嗎!你以後再敢偷偷幫他幹活,我就罰你不吃飯!”
自從正康畢業之後,錢淑蘭也安排他到地裡幹活,可他之前幹得活太少了,所以動作很慢,別人都收工了,他才幹了一半,王守仁就會留下來幫他,錢淑蘭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只想着慢慢來,別太急!正康畢竟以前沒幹過。而且說不定他還會感激王守仁的幫忙。
可誰成想,根本沒用!算計你的時候,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其他人聽到動靜,也都從房間裡跑出來,聽到錢淑蘭的話,想到下午宣佈的事情,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正康哭哭啼啼地抹眼淚。王守仁陪在他身邊,連問一聲都不敢,就怕惹怒了他娘!
“你們都給我跪一夜,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爲!”她朝其他人掃了一眼,“誰也不許替他們求情,否則一起罰跪!”說完轉身回屋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開始討論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