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題詞:落筆相思更甚相思卻不可相思,道是風月無關風月卻更勝風月。
狼毫在紙上劃過的颯颯聲在這個空蕩寂廖的營帳中格外刺耳。門外寒風呼嘯,一聲馬嘶聲讓他正繪着水墨的手腕頓了頓,終於還是繼續着自己的事。
“將……”帳外的人高呼一聲,但很顯然被人攔了下來。裴思源蹙了下眉頭,並未擡頭去管。
營帳的大門被誰拉開,冷風直灌而進,熟悉的步伐輕輕走進,直至眼前。他頓下筆,任由筆下濃墨在宣紙上暈開,毀了一張畫卷。
看着站在書案前的狐絨白靴,白色的裙裾被風吹的微微搖曳,雪白狐裘裹着精緻的面容,微微勾起的淡色脣角。一雙剪瞳如同一汪深潭,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醉在那無邊無盡的墨色中。烏黑的發像是斷崖的瀑布一般散至腳踝,發頂用杏花木簪挽起,嫺靜優雅。
“你……”
莞爾一笑,蘇夙看着裴思源筆下的宣紙,道:“你這副畫怕是毀了。”
“你……”裴思源依舊兀自重複着那個你字,眼裡帶着驚訝不可置信,甚至還有一點點微不可見的驚喜摻雜其中。
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蘇夙雙手暖着湯婆子,偏頭透過油燈的微光淡淡眄過來:“怎麼?不過一日不見便不識的我了?”
裴思源驟然起身,剛要轉過書案卻又回到了原點:“你怎麼回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回來了?你若是不想我回來,那我現在走就是了。”說罷蘇夙便站起身子作勢要走。
“別……夙夙……別走……”裴思源着急的從書案這邊繞了過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蘇夙。她微微偏過身子,睨着裴思源的眼神不再冰冷:“明日,我會帶你們從另一條通道攻上似影山莊,早些休息。”
“夙夙……”在她再次踏出步子的時候裴思源及時的扯住了她的袖子,不等她說話便捧着她的臉落下一個深深的吻,像是用盡全力,帶着廝磨。
他緊緊的擁着她的身子,恨不得融進骨血。
狠狠的將裴思源推開,蘇夙平復了一會兒呼吸後,有些冷然的道:“裴思源,你瘋了!”
忽然笑了,裴思源看着蘇夙,道:“我終究還是自作多情了,蘇夙,你能不能……不要讓我誤會。”
抿脣看着他,蘇夙輕輕擁住他的身子,在他耳邊輕聲道:“如你所說,我們可以,不是相思更甚相思,無關風月更甚風月。裴思源,我們可以做很好的,無話不說的朋友。既然進一步不可,退一步不能,那也只有這樣……不是嗎?”
彷彿隔了很久很久,裴思源聞着縈繞在鼻尖的幽香,無助的看着營帳上方。最終……最終他還是輸給了蘇夙,緩緩擡手擁着她纖弱的身影,將喉中的刺嚥下梗在心上,他說:“那就做朋友吧……做知己……”
有時候,血雨腥風只是一夜之間。
冷蒼明端坐在竹鬆庭的主位上,看着自己一手捧起的江湖名莊。似影山莊屹立在江湖中有百年曆史,卻只是在他這一代
發揚光大。這是他不知用了多少人的鮮血才換來的,其中有他至親之人,也有他摯愛之人。
“夫君!怎麼辦?我總感覺蘇柔櫻和重淵回來了!怎麼辦?他們來找我索命了!”
趙儀珠自從蘇柔櫻死後便日日不得安眠,從夏日開始便有些精神恍惚,最近更是已經接近了精神崩潰。冷蒼明不耐的看着蓬頭垢面的趙儀珠,對着一旁不停拉着其母的冷飛瑜呵斥道:“不好好的將你娘關在弗冬苑,讓她在前廳亂跑個什麼?”
冷飛瑜冷笑着看了眼冷蒼明,環住可憐兮兮模樣的趙儀珠,一邊用手安撫着她的背一邊道:“爹當我娘是什麼?一隻狗嗎?說拴着就拴着,全然不顧孃的意願。”
“放肆!”冷蒼明狠狠的拍了下旁邊的桌子,茶杯應聲而碎。他指着冷飛瑜道:“誰教你這般跟自己爹這般說話的!平日裡你娘就是這般教你的嗎?沒大沒小!”
“平日裡嗎?平日裡娘只知道教我怎麼耍心機手段,怎麼去擠兌三孃的兩個,怎麼去擠兌二孃家的兩個。只可惜飛瑜天性愚鈍,做不得這些。而爹呢?爹只教會我怎麼當面一套背地裡一套,怎麼虛僞仁義。可我還是蠢得很,只學會其一做不了其二。”冷飛瑜頭頭是道的說着,眼神從冷蒼明身上轉到趙儀珠身上,最後垂下兀自苦笑。出身在這樣的家族裡,她可曾願意過?可曾有所選擇?有所後悔的餘地?
冷蒼明氣的渾身發抖,緊緊攥成拳頭的手上青筋暴起,可後來卻又漸漸鬆開。他頹然的倒在椅子上,閉着眼揮了揮手:“罷了,都是我的錯,說到底,都是我太貪了。”
“爹……”
“蘇柔櫻!重淵!你們……你們沒有死!不要……不要過來……當年不是我要害你們的……不要找我啊!”趙儀珠掙脫開冷飛瑜的懷抱,發了瘋一般的捂着耳朵往外衝去,尖叫聲在冷飛瑜還沒追出去的時候忽然戛然而止。
似乎是意識到了不對,冷飛瑜和冷蒼明互望一眼後趕忙跑了出去。
趙儀珠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遠處的蘇夙和裴思源,她此時一身湖藍色長裙,執着一柄長劍淡淡的看着她。
她的瞳孔無限放大,驚恐佔據了她所有的神經,她瘋了一樣的癱坐在地上,指着蘇夙嘶喊道:“蘇柔櫻!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移步走到趙儀珠面前,蘇夙蹲下身笑着看着趙儀珠,一個反手將她揪了起來。將趙儀珠的雙手反剪在背後,蘇夙手腕一轉將劍橫在她的脖頸上對着已經出來的冷蒼明道:“帶我去三思臺!”
冷飛瑜拔出身上佩戴着的鴛鴦鐗,怒視着蘇夙道:“三妹,這個裴思源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讓你連家都不知道顧了嗎?”
噗嗤一笑,蘇夙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歪着頭睨着冷飛瑜,而後對冷蒼明道:“冷蒼明,你看看你教的都是什麼女兒?真是一點是非因果都不分就在那裡亂咬人。”
冷蒼明冷冷一笑,負手而立:“蘇夙,如今再同你面對面的時候,你已不是我的女兒夙綰,反倒是一個全然陌
生的蘇夙。”
“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冷莊主再怎麼聰明絕頂的人,也是鬥不過天的。”裴思源搖着摺扇悠哉的走到蘇夙身邊,瞥了眼沒了人樣的趙儀珠,笑的肆意邪佞。
裴思源身後涌出大批官兵,分別壓着冷飛依和頹然模樣的冷荌嫆。與此同時,冷蒼明的身後也騰空出現許多暗衛,還有一些各大門派的掌門。蘇夙嗤笑一聲,淡淡道:“怎麼?莊主連幫手都已找好了?”
勾起脣角,冷蒼明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劍,冷道:“各位今日還是先不要動手,給冷某一些時間,也好讓冷某先清理了門戶再說!”
幾乎是同一瞬間,蘇夙將趙儀珠往裴思源懷中一送,誅心劃過劍弧迎着冷蒼明的劍光而去。
烈風呼嘯,蘇夙的身影仿若一隻藍色蝴蝶一般輕巧的避過冷蒼明直劈而來的一劍。身子在空中一擰,長劍隨着彎身的時候一繞險險劃過冷蒼明的頰邊。冷蒼明眼中劃過詫異之色,不過須叟便斂眉冷笑着伸手桎梏住蘇夙的一隻腳踝,狠狠往回一拽。蘇夙藉着力道,腰身在空中橫彎,雙手握劍從面上掠過,直刺緊拽着她腳踝的冷蒼明。
這一招一勢,都是逐流劍訣。隨波而逐,隨流而擊,以不變應萬變。
冷蒼明此時若是鬆開蘇夙,便有些技不如人的羞辱在其中,若是不送,便只能硬生生礙下蘇夙的一劍。可他到底是縱橫刀光劍影中多年的人,拽着蘇夙的腳踝的手腕一扭,讓蘇夙在半空中橫着打了一個旋兒,而後長劍一揮,鬆開蘇夙迎着她心臟的位置刺去。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看着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放了慢鏡頭,蘇夙的身子還橫在半空中,長髮肆意飛舞,衣袂翻飛。被冷蒼明的渾厚內力所震的蹙緊眉頭,因爲緩衝的力道往後飛去。冷蒼明的劍劃過層層劍氣,將所有內力都匯聚在了那一劍上,勢必要在這一招中解決掉蘇夙的性命。
“重淵……”
蘇夙在勁風中艱難的開口,在冷蒼明愣神的時候,忽然笑了。那個模樣,像極了蘇柔櫻,湖藍色的裙襬伴着她一道滾落在地,隨着殷紅的血從她口中流出,暈上了湖藍。幾乎是在冷蒼明的劍已經將蘇夙額前的發撩起的那一瞬,冷荌嫆跟瘋了一般衝上前去,五指曲爪,將內力順着大小週天一過匯聚掌中,逼開冷蒼明的劍。
時間仿若靜止,蘇夙看着站在她前方的青色背影,那個女子的髮長及腳踝,裙裾維揚……她用內力只逼退了冷蒼明的劍不過三寸,而後用自己的胸膛擋住了那致命一劍。
冷蒼明不可置信的看着冷荌嫆,她卻忽然笑了,如同十多年前一樣,笑的純真,善良。猶記得當年,他和重淵一道漫步探討武學深邃,她蕩着鞦韆笑聲猶如銀鈴一般。高高蕩起的鞦韆伴着飛揚着的淺粉色裙裾,沒有人可以擁有她的朝氣,她的目光從歡笑中抽出,坐在鞦韆上疑惑的看着重淵,那個男子站在他身旁,笑的溫潤如玉:“莊主的妹妹中最爲絕色的反倒是五小姐,美如仙子,聲如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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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