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見夙然也擡頭兩雙眼睛緊盯着她有些污穢的衣襬。她淡然道：“沒打，不過是過了兩招。”
“……這有什麼區別嗎？那人武功如何？”蒙彧緊張的盯着冷夙綰身上看，忽然意識到自己越禮了，忙低下眼，俊顏上一片薄紅。
冷夙綰倒是沒注意到這許多，她別過頭，不自然道：“你看不到嗎？不過兩招我就成了這幅模樣，要是再拆個幾招，怕是活不了了。”似是察覺到她的彆扭，蒙彧竟覺得這樣彆扭的冷夙綰比平常多了絲人氣，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淺笑。
“三小姐這般衣衫不整的站在鬧市之中，真是有傷風化。”不正經的聲音帶着隨意的調侃揶揄，冷夙綰擡眼看到那個男子斜倚在一個攤位邊，笑的肆意邪魅。周邊不少提着紅燈的女子竊竊私語，巧笑嫣然妄圖引起這個男子的注意，哪怕只是一眼。他似乎在看着她，卻又似乎不是看她……明明是那樣溫柔的眼神，卻透着那樣若有似無，卻瞬間徹骨的涼薄。
“多管閒事。”沒來由的，一股煩躁充斥在她胸口。一瘸一拐的繞過蒙彧，她拍了拍夙然的肩，小丫頭懂事的點點頭。兩姐妹已經習慣了不說話來表達內心，冷夙綰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去管夙然了，方纔那一下便是讓她乖乖跟着蒙彧。
看冷夙綰這模樣，蒙彧不忍道：“綰綰，先找個落腳的客棧換身衣裳可好？”
冷夙綰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步履有點年邁蹣跚的感覺。蒙彧嘆口氣，無奈的牽着冷夙然跟上，在她旁邊勸解道：“你傷的雖不重，可外傷瘀腫肯定是少不了的，就算不去客棧換身衣裳，那去醫館上個藥總可以吧？”
“你越發囉嗦了。”冷夙綰淡淡道，雙眼卻一直垂着，盯着手中的斷劍，瞳中神色複雜。蒙彧知道她向來不喜他，見她話語又冷淡了幾分，只能緘口不語。
“真是沒用，對女子你越是讓着她們便越是不把你當回事，好好跟本將軍學學。”裴思源不耐煩的聲音再次接近，這次不等蒙彧說話，打橫直接抱起還在邊走邊出神的冷夙綰。周邊那些偷瞧的女子各個愣了神，不想這樣風神俊秀的男子竟是喜好一個女乞丐……冷夙綰雖狼狽了些，卻絕稱不上是女乞丐的，只是這些女子一種變相的心理安慰而已。
“你做什麼？”冷夙綰這纔將神思強行拉了回來，看着嘴角含笑的男子，蹙眉問道。裴思源朝她一笑，這笑裡沒了不正經的影子，只是乾乾淨淨的一笑。
“做什麼三小姐看不出來嗎？自然是偷聞美人香！”
冷夙綰倒是沒有女子該有的羞澀侷促，只是淡淡的來了句：“登徒子。”
只是這句說完裴思源似乎笑的更爲大聲肆意了，全然不顧及來來往往的人怪異的目光。他說：“在下這個登徒子行爲放浪又不是一兩次了，三小姐怎麼還這麼少見多怪？”
“我先說清，我與你之間本就是你欠我的，蘇家的一切，不要妄想我會告訴你。
”她抿抿脣，說出這話的時候嗓子異常乾澀。他停了下來，嘴角的笑意還未消下去，卻不動聲色的轉成了原有的涼薄。
他看着和他對視的女子，她的眉眼依舊淡漠如初，那雙眼睛如同乾涸了千萬年的古潭，深邃的望不見底，看不見光明，卻讓人心甘情願的溺死在那片沒有水的深潭中。周圍的紅燈團簇似錦，映的她白淨清麗的面上多了點紅潤，多了點平日裡沒有的溫暖。非要點燃滿城燭火，才能溫暖你的清冷麼……
“三小姐，你覺得獵人會愛上他的獵物嗎？”他笑着調侃。她微微偏過頭，看着街邊的一盞八角宮燈，淡淡道：“不會吧，畢竟早在一刀斬下的時候，他就沒資格了。”
裝作冥思苦想，裴思源半晌後才讚賞的點點頭，笑着道：“英雄所見略同，三小姐果然是聰慧之人。只可惜，慧極必傷。”
她笑，轉眼盯着那雙永遠不會正經的雙眸，脣角的弧度略有自嘲：“總好過情深不壽。”
兩人的姿勢雖極盡曖昧，但言語中卻暗潮涌動。裴思源靜靜的看着冷夙綰，須叟，一直溫柔涼薄的面上難得的正經一回，他用只有冷夙綰聽到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想離開似影山莊，那何不借此機會，逃離他們的掌控？”
脣角勾起一抹嗤笑。冷夙綰微偏下頭，用眼尾的光定在他如玉的面上，睫毛輕輕顫動，似笑似泣：“若不是徹底脫離，那做人爪牙，成爲俎上之魚……的日子，將軍覺得會是我所要的嗎？”
他無語凝噎，知道冷夙綰這樣的女子是聰慧的，她把什麼都看得太過透徹，便無法容忍自己糊塗過活。他不喜歡這樣的女子，也不會娶一個這樣的聰明人。
寂靜的夜空忽然綻放絢麗奪目的煙火，爆破聲在人羣上方的黑幕中響起。所有人都欣喜的看着絢麗多姿的煙火，每個人的眼中只乘得下那一片芳華。冷夙綰看着人羣中的那羣人，冷飛依俏麗的臉上滿是好奇與驚喜，一雙美目更是如同上好的琉璃珠般。在他們身後，站着靜靜垂首的冷夙然，她才十歲，卻對外界的一切不再好奇，不再欣喜。她只是安安靜靜的站在人羣之後，永遠的垂首不語。
素長白皙的手指指向冷飛依，冷夙綰能感覺到抱着自己的那雙手緊了緊。她淡淡的看着冷飛依像個孩童一般抱着冷飛瑜的手臂，眼睛彎成月牙兒。冷若楓遞給她一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她嬌嗔着接過，然後又笑的露出一排細米粒的皓齒。那樣花季少女的俏皮可愛，與身後的冷夙然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一次，裴思源有些不知所措。冷夙綰的聲音如同魔魘一般在他耳邊淡淡響起：“看到了嗎？那是似影山莊的四小姐，年方十六。她美好，單純，對一切都抱有幻想。她可以張揚跋扈，可以嬌柔俏美，可以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一切都因爲她是嫡出。她的母親有着顯赫的身份，她的母親沒有他父親需要的神秘寶藏，她的母親不用日夜受盡折磨，她的母親可以庇佑她和她的姐姐。”
說罷，冷夙綰轉頭看着緊抿着脣的裴思源，淡色的脣上沒有這個年紀的少女喜愛塗抹的胭脂，脣色淡的有些涼薄。
冷夙綰掙脫開裴思源溫柔曖昧的桎梏，站在他的面前。微微擡頭，一雙冰雪般冰冷的雙眼緊緊的攥着他的目光。將手指向那個安靜孤獨的小女孩，冷夙綰盯着他的眼睛，繼續道：“她是我的妹妹，與我有着同一個母親。她才十歲，孤僻自閉，從不敢擡頭，從不願說話。人前莊裡的丫鬟侍衛會稱她一句五小姐，人後他們卻都嗤笑她只是一個傻姑。若是沒有西苑的庇佑，她早就消失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似影山莊裡了。她生來沒錯，只是錯在投生錯了地方，在這個名與利佔在首位的家族。她只是一個工具，你和我父親威脅我的工具，不是嗎？”
她知道！
裴思源看着冷夙綰，一直帶着柔和調侃的眸色變的深邃可怖。他向前一步，脣角勾起嗜血的淺笑。修長的食指曲起，勾住她白皙細膩的下巴，聲音溫柔的如同能滴出水來：“三小姐不知道，難得糊塗這個真理麼？”
她被迫擡起下巴，他用指腹輕輕摩挲着手中光滑的肌理，看着她依舊無波的雙眼。裴思源靠近她，將脣貼在她的耳邊，不顧周邊的吸氣聲，聲音低沉而陰森的在她耳邊呢喃：“三小姐，我可是有給你糊塗的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別怪我。”
“放開她。”
裴思源看着握住他手腕的蒙彧，笑了：“你有什麼資格讓我放下？”
脫開桎梏，冷夙綰閉上眼，再睜開時盡多了一絲狠辣：“蒙彧，不用你多事。”
“綰綰！”蒙彧看着冷夙綰，琥珀色的瞳孔猛的一縮。裴思源還保持着笑意，只是意味不明。冷夙綰走到蒙彧面前，看着他一身緋色長衫，在火紅的燈火下更添旖旎。擡眼看着這個男子，他陪着她九年，初來這裡時，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這個他一襲緋色，靜靜的陪着她。她嚥下喉中的酸澀，冷淡的聲音從口中毫不留情的溢出：“我的事，自此以後都與你無關，爲了避嫌，西苑你以後還是不要去了。夙然我自己會好好照看，還有我師父在，這莊裡人也欺負不到桃渡園去。”
“綰綰……”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傻傻的喚着她的名字，反覆咀嚼，直到喉中瀰漫着血腥之味。
冷夙綰喉中溢出一股腥甜，她面對着蒙彧，看着他喉中溢出的猩紅，硬生生將自己口中的血腥嚥下。寄情蠱……
轉身離開的時候，夜空中第二輪煙火綻放。她擡眼看了看那很快消失無跡恢復暗淡的夜色，脣角的笑易發蒼涼。她走的一瘸一拐，身影在各色花燈中拉長，消瘦寂寥。
“阿然，我們回西苑吧……”牽過冷若梨手中的冷夙然，冷夙綰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在即將與冷若梨擦身而過的時候，手臂傳來一股溫熱。她偏過頭，低垂着眼簾看那隻緊緊握着她手肘的玉手，淡淡道：“我以爲你會很開心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