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用你擔心,飛依也會一同跟去,由不得你去胡來。”冷蒼明悠然轉身,看着竹鬆庭正廳牆上掛着的繪了迎客鬆的畫,喟嘆道:“這畫是出自你娘之手,阿綰……你娘去時,可有什麼痛苦?”
蘇夙淡淡一笑,聲音冷如冰雪:“自然是有的,孃親最大的痛苦便是沒有臨死前拉上莊主一道下至碧落黃泉。”說罷便拂袖離開,火紅的身影帶着倨傲冷漠。冷蒼明緩緩轉身,看着那個即將踏出竹鬆庭的倩影,喉間溢出不知是感傷還是感慨的嘆息,還未傳達至蘇夙的耳中,就被夏日裡的熱風所吹散。
“你從未拿我當做父親,就像你娘……從未將我看做夫君。”
蘇夙漫步在似影山莊的羊腸小道上,兩邊是開的正好的月季,空氣中被淡淡的花香所侵染,初夏的烈日照在她一襲火紅上,獨顯一股子蒼涼。
不知行了多久,直到一處高牆出她才停下腳步,看着偶有兩三枝探出的粉色桃花,勾脣一笑。一個縱身,蘇夙負手立在高牆之上,睥睨衆生般看着滿園春色依舊的桃渡園。依稀記得數月前,她一身白衣坐在亭外,倨傲的說着這世間一切皆與她無關的蠢話。
“阿綰,今年桃花開得正好,何不陪爲師閒聊一會兒。”
葉夫人的聲音穿過海浪般的花海傳進蘇夙的耳邊,她循聲望着隱在桃花深處的四角方亭,淡笑着道:“師父應該知道,徒兒如今是沒臉見師父了。”
伴着陣陣柔和的笑聲,葉夫人一襲暗紫色華服,常年高束的發挽成了婦人鬢,面上也拭了點點胭脂色。她擡頭看着站在高牆上的蘇夙,笑的溫柔:“不過就是拜了五姐爲師,我與她都是你姑姑,何必在意那些道理?”
蘇夙拜了冷荌嫆爲師,那是自蘇柔櫻死後第三日的事情。她深知如今若是論起武功造詣,冷荌嫆興許不如冷蒼明,卻也是這山莊中一等一的高手,就連狠辣如冷荌茹都敵不過的女子。蘇夙覺得即便是辜負了葉夫人的教導之恩,爲了以後,她都得一搏。
“師父,莊主答應讓我出莊了。”
葉夫人怔愣片刻,隨即頜首道:“他終歸是忍不住了,知道柔櫻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性子便猜到了不會將寶藏之事告知與你,所幸就利用的徹底一點,直接將你算計到逐流劍訣中……這真是,讓柔櫻下至九泉也不得安息。”
蘇夙淡淡一笑,旋身落地,暗紅的布靴踩彎了不少青蔥夏草:“師父既然看的這般透徹,那煩請師父給阿綰直條明路。”
“既來之,則安之。阿綰,你娘把一切看的太明白,所以到死都不得釋懷,爲師只願你不要步你孃親的後塵。”
她看着一襲紅衣的少女,她明明只有十七芳華,一雙剪瞳中卻有着多年浮沉,沒有年少輕狂的不羈,只有一貫的冷靜淡漠。
轉過身,蘇夙看着飄然如雨下的妖色桃花,開口道:“師父應該知道,阿綰同孃親一樣,不願糊塗過活,所以,死不瞑目,大抵是阿綰最後的結果。”
葉夫人不再多說,這樣的姑娘你同她多說
什麼多無意,這般愛憎分明的人,是最累的。也是最傻的。
蘇夙在桃渡園呆了半日,師徒二人所聊並不多,竟是想閒話家常都找不到哪裡有家常可以閒話。蘇夙離開的時候,葉夫人淺笑着將腰間的佩劍接下,遞到蘇夙的面前:“這劍名爲誅心,雖不是什麼絕世寶器,卻以飲血爲力,鋒銳不可估量。你劍法早已青出於藍,只是無奈手上沒有個趁手的兵器,這誅心跟了爲師數十年,模樣也還算可觀,日後便是你的了。”
誅心……這名字倒是絕情的很。蘇夙笑着接過,退後一步彎腰一鞠:“師父,若是他日阿綰能活着回來,必然帶着師父脫離暗莊,此生只去世外逍遙。”
看着逐漸遠去的身影,葉夫人的目光帶着悵然,半晌後輕聲呢喃:“但願吧……”
蘇夙執着那把銀色劍鞘,橫在胸前仔細端詳着,銀色的劍鞘做工精緻絕世,上有繁複的圖騰花紋纏繞在劍鞘上,栩栩如生。劍柄出卻簡易的很,並無過多裝飾,拔出薄如蟬翼的劍身時,盡發現劍柄下半寸有一顆冰藍色琉璃鑲在其中,與劍身合二爲一,在烈日下泛着冰藍與銀光相纏的刺眼光輝!
“倒是把好劍。”
多日不見的不羈狷狂的女子出現在她面前,蘇夙將劍回鞘,向對面抱胸的紅衣女子微微頜首:“是把好劍。”
花隱笑着挑挑眉,三步並兩步的走到蘇夙面前,繞着她轉了一圈嘖嘖嘆道:“三小姐真是個美人胚子,不過卻是個冷美人,這麼熱情的紅穿在你身上真是一點喜意都沒有。”
拍下花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蘇夙偏頭看着她,眉眼裡透着冷凝:“你想對我下毒也該選個高超點的法子,這麼個小把戲,你是瞧不起我嗎?”
見自己的詭計被識破花隱也不怒,比之中原人要濃麗許多的眉眼裡帶着桀驁的野性,微微擡起的下巴陪着眯起鳳眼,投射出一股猖獗:“你是子宸的心腹大患,花隱即便是喜歡三小姐這樣的姑娘,但子宸纔是花隱的夫君,所以,除掉你是必然要做的。”
蘇夙看着花隱,雙眸沉寂如水,她向前一步,縮短了她和花隱的距離,兩個紅衣女子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和緩的呼吸,彼時若是誰先亂了內息,誰便在氣勢上輸掉一截。蘇夙勾脣一笑,溫柔到能滴出水的聲音響在花隱的耳畔:“你要是真想除了我,絕對不會用這般下作的手段。依你的性子,應該是直接將我帶上三思臺上,用武力將我擊斃纔是。”
花隱偏過頭,避開蘇夙的聲音,聲音輕蔑:“三思臺算個什麼,姑娘我從未將你們那個崇敬的地方看在眼裡過。”
蘇夙嗤笑一聲,棄之如敝履的表情浮在她的面上,一閃即過:“那地方只是嚇唬人的而已,我這一生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不跪正道不跪邪教,更不會去跪那個困得住人卻困不住心的破臺子。”
“三妹!”
突然出現的冷飛瑜呵斥道,拉過蘇夙上下打量,一臉的不滿:“你這般話自己心裡頭想想就算了,若是讓暗莊的那些有心人聽到了,免不了要受苦
頭!”
冷飛瑜在說這話的時候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花隱,花隱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不再多看一眼。蘇夙平心而論並不討厭冷飛瑜,她雖是冷飛依一母同胞的姐姐,卻全然沒有繼承冷蒼明的陰鶩,趙儀珠的善妒,更沒有冷飛依的嬌氣。反倒是一股子陽關灑脫,人也隨和,算是似影山莊唯一一個本性純良之人。
“是我方纔失言,讓二姐擔心了。”蘇夙微微低首,聲音淡泊沒有一點意識到錯誤的樣子。
冷飛瑜也不計較這些,素手一揮,比之尋常女子要英氣一些的眉眼帶着灑脫超羣的笑意:“我其實也不待見那個三思臺,只是礙於那個妖女在才這般說的。”
蘇夙抿脣一笑,清冷的眼裡攢出點點溫暖:“二姐可曾怪過那晚我挾持夫人一事?”
冷飛瑜想來並未料到蘇夙會舊事重提,愣了一瞬後有些苦笑道:“這孰是孰非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孃親父親若是不把你逼得緊了,依你這般淡泊的性子,怎麼會做出那般偏激的舉動?說到底,都是他們太貪心。”
微微抿脣,蘇夙垂下眼簾看着羊腸小道旁開的正盛的月季,神情若有所思:“是個人,總免不了貪心的,只是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利用阿然來讓我滿足他們的貪心。要知道,狗急了都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呢……”
冷飛瑜無言以對的看着繞過她的蘇夙,她其實很想接近這個妹妹,只是無奈於她是趙儀珠的女兒,單憑這點,蘇夙就不會承認她這個姐姐。但左右一想,平日裡蘇夙見到她都是問一句應一句的,好歹今日同她說了一些話,也算是對她熟絡了一些。想到這冷飛瑜脣上是壓抑不住的苦澀,她嘆息一聲,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好歹是一道長大的姐妹,直到今日纔算有些熟絡的對話,真是……涼薄的莊子裡養着薄涼的人。
離開似影山莊的那天天氣上好,蘇夙白衣坐在棗紅色的駿馬上,一旁的馬車裡坐着裴思源和冷飛依。因爲逆光的原因,所以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綠儂騎着一匹白馬,行至蘇夙身前的時候不無擔心的問道:“小姐,留五小姐一人在莊裡真的安全嗎?”
瞥了眼身後的馬車,蘇夙淡淡道:“阿然在迷霧林中,雖然五姑姑有時不太正常,但礙於我答應過她的事還未完成,必然不會爲難於阿然,況且還有師傅在,定然不會讓阿然吃了虧去。”
綠儂點點頭,只是眼裡還是有些不解:“小姐爲何不直接將五小姐送至桃渡園葉夫人那裡,豈不是更安全些?畢竟瘋子若是神智錯亂起來,哪裡會顧及那麼多?”
搖了搖螓首,蘇夙笑着睨了眼綠儂:“你以爲五姑姑是真瘋嗎?更何況她託我辦的可是有關當年重淵死因,爲了重淵她定然不會動阿然分毫。且說桃渡園雖是師父的地盤,但到底是在明莊的地界,趙儀珠和冷荌茹兩個毒婦若是想進去,反倒輕而易舉的很。迷霧林是綠水別院的死衛,明莊掌握之外的暗莊,一生只聽命於綠水別院之人。如今綠水別院再無他人居住,迷霧林自然全憑五姑姑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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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