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柳明朗說完蘇夙並未在說什麼，她緊緊盯着棺槨，周邊的聲音彷彿全部靜下來，隨行記者按下快門，閃光燈充斥着整個棺槨之上。幾個人合力推動者棺蓋，一二三使力的喊聲裡，歲月洗刷的棺蓋一點點移動。蘇夙眯起雙眼，仔細盯着漸漸露出的一雙綢緞錦靴，一雙骷髏腳。棺蓋一點點移開，豔紅色的裙裾出現在衆人眼前，吸氣聲此起彼伏，驚呼聲也在人羣中炸起，可蘇夙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是緊緊盯着棺槨。紅色裙裾旁邊躺着的骷髏架子讓她不知爲何眼裡涌上酸澀，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溢出，劃過精緻的下頜，落在地上的同時也讓她看到了女子烏黑的長髮，靜靜垂在胸前。雪白的肌膚，修長如天鵝般優雅的脖頸，柔美精緻的下頜。紅潤的脣，玉柱的鼻，緊閉着的秋水剪瞳，纖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膚上投出陰影。
蘇夙腿一軟差點站不住，就在那一瞬一雙手攬住癱軟的她，她也不想擡頭看那人是誰，只是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個棺槨的女子以及她身邊的骷髏。骷髏上披着紅色長袍，卻並未因爲時間的長逝而毀去。她回過神來忙看向女子搭在腹部的雙手，果然執着那把青銅鞘，鎏金龍騰纏繞的匕首……龍鱗。
她在千年後看到自己千年前的屍體，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人躺在那個自己身邊化爲一方枯骨。是不是該哭呢？可是她竟然哭不出來，只有方纔那一滴眼淚，再也哭不出來了。
“這個女人……好像蘇夙……”
柳明朗一個人愣愣的呢喃，卻在衆人探討中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蘇夙身上。驚呼聲議論聲快門聲要將蘇夙淹沒，蘇夙站在那裡，只是盯着棺槨中的男女，她的愛人，跨過了千年來見她，卻已是一方枯骨。
兩人之間的一卷畫軸卻引起了蘇夙悲傷的注意，她漫步走了過去，步履虛浮。身後那個男子一直跟着她，好似隨時接住要暈倒的她一般。周圍的議論聲忽然平息，都將目光停留在蘇夙身上，也沒有人上前阻止她。
她拿起卷軸，緩緩打開，看着畫中女子坐在桃樹下五指纖纖勾弄着琵琶的模樣，一個男子卻站在遠處四角涼亭下吹笛，漫天桃花而下，神仙眷侶也不爲過。
蘇夙的神思仿若穿越了時光流沙，看到與她一同躺在病牀上的顧以箏，他最後看了蘇夙一眼，笑着說：“阿綰，我這就來陪你了。”
周邊點滿了龍鳳紅燭，將整個密室照的通明。病牀上被顧以箏臨死前搭起了不少紅色紗幔。大紅喜字貼在牆上，他一襲喜服躺在一襲紅衣的她身邊，兩人模樣安詳靜好。
蘇然闖進時看到的就是這樣溫馨的場面，龍鳳紅燭已經燃盡，密室的石門打開時鑽進的冷風將帷幔吹起，讓她看到裡面的一對璧人。這兩個人，是她一生最愛的兩個，一個至親一個至愛。蘇然步履不穩的走進，看着顧以箏，微微俯身，脣畔在即將落在顧以箏脣上時停了下來，自嘲的笑了笑，她直起身子。端起放在一旁的銀盃盞，自行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你從未愛過我
，之所以對我好也不過是因爲我是阿姐的妹妹。其實，我又何時愛過你呢？也許，我愛的只是我自己而已，你不過是我心裡的一個虛影。”
蘇然再次倒滿酒，朝着顧以箏舉杯，笑的迷濛解脫：“這杯我敬你，你要對我姐好點，她這輩子夠苦了。本來，我是想等我長大了好好待她，不讓人利用她欺負她。結果……”眼裡滑下越來越多的淚珠，蘇然仰頭將杯中酒喝盡，嘆道：“結果傷她最深的卻是她最愛的妹妹……”
場景一換，蘇然孤身一人在雪山後挖着一個坑，旁邊她顧得幾個擡靈的人。她一襲白衣嗓花，身子瘦弱，卻堅持要自己挖，伴着漫天細雨，蘇然跪在雨中看着埋入土內的棺槨，哭的撕心裂肺。直到墓碑立好，衆人散去，她哭的再也沒有力氣倒在泥濘中。蘇夙蹲在她旁邊，看着那個她守護了一生的小女孩，孤寂無助的模樣，輕輕呢喃：“阿然，你要好好活着，不可以再任性了，要好好活着，知道嗎？”
猛然一陣暈眩，蘇夙眼裡朦朧，似乎看到了顧以箏。他西裝革履，嚴肅冷酷的模樣與千年前沒有什麼兩樣，抱着她的時候沒有絲毫表情，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這是自回來以後老天爺給她的最好的一個夢。因爲在這個夢裡，顧以箏跟她在一起，沒有了時空的阻隔，他抱着她，讓她感受着他的溫度。
在這一場夢裡，蘇夙的意識漸漸模糊，消散……她好累，能不能讓一切都停下來，讓她歇息一會兒再繼續折磨她？她想，顧以箏怎麼會來到她這裡呢？一切都只是上帝可憐她賞賜給她的一個夢，她怎能因一晌貪歡，讓自己萬劫不復？可是……即便是萬劫不復，她也願意呆在這個夢裡，永遠……永遠不要出來……
“蘇小姐，醒了就不要睡下去了。”
這是蘇夙半醒未醒間聽到的肖止錚的聲音，酷似心中的人，她想要睜眼，又怕夢裡的那些人會消失。
蘇夙偏執的以爲，只有沉睡，才能讓她和顧以箏在一起。那些以前無法割捨的恨在不得不分別兩個時空而化爲烏有，她想，不論沉澱多年，她都愛他。
睫毛微顫，她感到有人撥開自己的眼皮，刺眼的燈光讓她瞳孔猛縮。一個虛晃的人影在她眼中劃過，白大褂帶着金絲邊框的男人，冰冷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帶着探尋。她動了動食指，他俯下身將聽診器放在她胸口，一分鐘後淡淡道：“她沒事了。”
“謝謝你，肖大夫。”
她虛睜着的眼見他轉身要走，用盡全身力氣在他離去之時拉住他的袖角，睜開眼澀着嗓子道：“顧以箏，別走。”
蘇夙努力伸着手，慢慢握住他的手指，強撐着想要坐起來。肖止錚轉過身，與魂牽夢繞的人有着一樣的眉眼，同樣漠然的表情與緊抿的脣畔。蘇夙睜大眼睛看着他，生怕一個眨眼這一切都只是她又一次的夢。慢慢蓄滿的淚水順着蒼白的面頰流下，肖止錚漠然的看着這個喊着另一個男人名字卻深情看着自己的女人。他伸出另一隻修長勻稱的手，將她的手緩
緩剝開，淡淡道：“蘇小姐認錯人了。”
蘇嵐至始至終都站在牀尾看着，她想，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會這樣深情絕望的看一個人。也許這個男人，真的是姐姐口中愛的那個人也不定的啊！
肖止錚蹙眉看着擡手看着自己掌心的蘇夙，繼續道：“蘇小姐精神狀態不怎麼好，這是我的名片，隨時歡迎蘇小姐去做諮詢。”
薄薄的一張紙片，蘇夙看了須臾，卻見蘇嵐先一步接過。蘇嵐看了眼心理諮詢師五個字，笑着道：“心理諮詢？我姐姐不論身體還是精神狀態亦或者心裡方面都沒有問題，謝謝肖醫生送我姐姐回來，不送。”
待肖止錚走後，蘇嵐看着躺在牀上如同失去靈魂的布偶般的蘇夙，眼裡一陣酸澀：“姐……你到底怎麼了？能不能跟我說？你怎麼了呀？”
蘇夙緩緩閉上眼眸，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落髮鬢，腦海裡全是那合葬的棺槨。喉頭滾過刀尖千萬遍，蘇嵐的啜泣聲在房間裡格外明顯，她終於開口：“我愛上一個人……可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直覺告訴自己，蘇夙說的那個人不是柳明朗，她淚眼婆娑的看着牀上的蘇夙，等着她繼續說下去。蘇夙睜開眼看着吊頂，琉璃燈盞繁華貴氣，無一樣不再告訴自己，這麼多日來，全都不是夢，她回來了。直到看見棺槨裡的自己，她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夢。
我到底……是誰？到底……該存在與哪裡？蘇夙捂着心口，那裡忽然不痛了，卻只是一下一下履行職責般的跳動，全然沒有了該活下去的希望。
偏過頭，蘇夙懶懶的擺擺手，示意蘇嵐出去。直到屋子徹底安靜下來，她纔再次睜眼，茫然的看着一切。最後坐起身，看着被蘇嵐遺忘的放在牀櫃上的名片。肖止錚……那個西裝革履的身影與印象中一襲玄色長袍的男子重合，她手忙腳亂的撥開被褥，腳步虛浮的走至衣櫃前。膽怯的伸出手，打開看着清一色的黑色，眼裡微微失望。最終蘇夙拿出一件黑色雪紡襯衫，和一件黑色雪紡長裙。坐在梳妝鏡前看着蒼白的自己，她說：“蘇夙……”
蘇嵐擡頭看着高挑冷豔的蘇夙，愣了須臾。她將長髮梳成中分低辮，紅脣配着些微妖嬈的眼眸，面色雖用粉底遮掩卻還是帶着點點蒼白。黑色的高跟鞋，將她本就拔高的身材襯得更是貴不可攀，手裡拿着黑色亮片的錢包，眼神不再是淡漠卻是死寂。
“姐，你要去哪？”蘇嵐手足無措的看着這樣的蘇夙，雖然以前她一直是這樣，卻從未散發出這般蒼白的氣場，仿若一潭死湖。
“陪我去逛逛商場吧……”
蘇嵐一喜，忙點頭答應，讓蘇夙等着自己跑進屋裡換衣服簡單梳妝去了。蘇夙坐在客廳，看着熱氣氤氳的咖啡，伸出的指尖剛剛觸到溫熱的瓷杯，卻頓住了。指尖蜷起，微微顫抖着收回。她爲自己到了一杯白水，剛抿一口就聽到手機鈴聲響了，一見是柳明朗，她頓了半晌，才動作生澀的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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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