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程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他爹”的病房門口，實在不敢擡頭透過門上的玻璃往房間裡看，只得深呼吸勻出口氣，用盡身上最後一點力氣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瘦到脫相的陳澤。
拴在心裡的石頭猛地向下砸去，砸的他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緊咬嘴脣，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在外人面前丟人。
小護士已經給陳澤重新輸好了液，收拾東西的時候纔看見站在牀邊的程野，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把他和“寶貝兒”三個字聯繫在了一起。
陳澤的孩子都長得這麼大了嗎？他的病歷上明明寫着29歲啊。
盯了半天，小護士才忽然反應過來，倒吸口氣指着他說：“男……男朋友？”
程野看着陳澤，似乎沒聽到小護士說什麼，他把旁邊的椅子扯了過來，坐下身後愣了足足有兩分鐘，才碰了一下陳澤的手。
小護士不知道爲什麼也跟着他一起愣了兩分鐘，可能是因爲眼前的男人長的還挺順眼的，然後才緩緩說道：“他還有一會兒才能醒過來。”
“手術怎麼樣？”程野輕聲問。
“很成功，肖主任主刀，他就沒有出過錯誤。”小護士說。
“嗯，謝謝。”程野點了點頭，坐着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了。
小護士把手上的東西收拾好，推着車準備往外走的時候，聽見程野非常小聲的迴應了她。
“嗯，是男朋友。”
小護士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有點鼻酸眼脹，她禮貌的衝他點了點頭，繼續推車離開了病房，着急的把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兩個人。
周洛終於體會了一把歇了膀子沒手工作的感覺。
程野陳澤這兩個左膀右臂不在出版社，忙的他焦頭爛額，書店的項目又暫時擱置，時間拉的越長談攏的價格就越容易有變動，周洛嘆了好幾口氣，嘆完之後想了想手頭上瑣碎的事情，把筆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言祁已經開學了，初三的言祁非常“成熟”的提了一個要求，他想每天自己上下學。
周洛駁回了他一半的請求，送他上學，自己下學，放了學先到出版社來找他，原因是出版社離的更近一些，路程短他放心。
言祁看着連自己上下學這點小事都要操半天心的周洛實在有些心疼。
而這兄弟倆非常默契的誰都沒想過其實“住宿才最方便”這回事。
程野已經兩週都沒和陳澤說一句話了。
儘管隨時來換吊瓶的小護士看出來他們是在吵架，也提醒過程野和病人置氣的八十個弊端，但程野就是充耳不聞，死活不理那玩兒失蹤玩兒的飛起的對象，每次看見他都想把這個人拎起來狠狠抽兩巴掌。
可是現在別說是巴掌，都沒法兒下得了嘴，平時膩歪到只要扒/光衣服就是負距離的兩個人，已經快兩個月都沒有親一下了。
程野趴在牀邊歪着腦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陳澤細長的指頭，無奈的笑了兩聲。
“別生我氣了。”陳澤有氣無力的說：“你這樣比我要進去做手術之前還緊張。”
程野坐直身子看着他，也不再僵持着，任由那股堵在胸口裡死活不上不下的氣兒弄的自己無比煩悶。他握緊了陳澤的手：“難受嗎？”
“看到你就好多了。”陳澤笑了笑。
“那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不好嗎？”程野說完，眼淚就順着臉頰滑了下來。
他憋了很久，應該說是憋屈了很久，更多的還是委屈。
“就怕你會哭。”陳澤擡手抹掉他的眼淚：“我從來沒哭過，不想在你哭的時候讓你看到我的脆弱。”
“我都看過了。”程野握緊他的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捏着：“我這幾天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全都看見了，你很脆弱你非常脆弱。”
陳澤笑着點頭應和他，眼底緊跟着紅了起來。
“你要學會依靠我。”程野替他蓋了蓋被子，拿過周洛和談瑩瑩昨天送過來的蘋果熟練的削起來：“我以前哪兒會削蘋果，現在爲了你，我不是也學會了嗎？人小護士一教我就會了。”
“我寶貝兒可聰明瞭。”陳澤笑着說完偏了偏頭，一滴眼淚很快落進了枕頭裡。
“我什麼都肯學，我也一定能照顧好你。”程野削下來一塊蘋果遞到陳澤嘴邊。
“我只是……不想你那麼累。”陳澤咬着蘋果，覺得今天的蘋果比前兩天的都要甜一些。
程野低頭笑了起來，他雖然還哭着，可依然笑的很好看，他說：“這是男朋友的責任。”
陳澤逆光看向程野，覺得他現在身上一定暖暖的。
真想抱一抱啊。
程野這段時間成長的速度是驚人的，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周洛更瞭解他的人，他看在眼裡，不停感慨這個遊手好閒的少爺終於也能獨當一面了。
程野每天都是單位醫院兩頭跑，儘管周洛給了他足夠的假期，但程野知道所有事情都堆在周洛一個人頭上他擔負的有多艱難，他想幫忙，卻也真實感受到了很多工作摻雜在一起有多棘手。
“再招個人來。”周洛想了想說：“我只把《狂野遊戲》總編的活兒留給你，其他發行上的事副主任暫代，書店我來接手，但你手上其他編輯的活兒恐怕咱們那幾個老編輯也無能爲力，每個人都是一堆瑣碎的爛攤子。”
“行，招個人來不是什麼難事，有編輯證就能立刻上崗，我做面試官吧。”程野把攤在茶几上的文件一一整理好收進公文袋，臨走的時候還是想了想，擡頭看了周洛一眼：“周洛……”
“你要敢說‘對不起’或者‘謝謝’趁早遞辭呈吧。”周洛雙眼緊盯電腦手上飛快敲擊鍵盤，看都不看程野隨口而出就是一句。
程野笑着罵了句人，身心舒暢的長鬆一口氣，抱着厚重的文件離開了。
招聘廣告一發出，來應聘的人非常多，雖然元力給出的薪水不高，但好在五險一金上的多，各方面都有保障，對於家境條件好一點的人來說，坐辦公室無非也就是混一混社保。
程野是有野心的人，他不想招一些糊弄事兒的富家子弟，也不願意招那些需要單位扶貧的人，既不想花重金，又嫌棄應聘者文憑，於是這麼多天下來，左右都沒攬到合適的人。
這已經是今天來面試的第五個人了，程野揉了揉鼻樑，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吝嗇，簡直和過去的自己判若兩人。
尤其當他聽見幾個富家子弟不怎麼積極的工作態度時，明明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的帶有同他過去一樣的影子，說出來的話也很切實際，程野喜歡真實的人，可他還是婉言拒絕了這些人的請求。
程野接過談瑩瑩遞過來最後幾個應聘者的個人簡歷，隨便瞅了兩眼，就又開始了下一輪面試。
已經過去整整一個上午，沒有招到一個符合他心意的，累的程野口乾舌燥，他連最後一個人的簡介都不想再看，直接倒扣在了桌子上。
低頭喝水的功夫，談瑩瑩已經將最後的應聘者帶進了會議室，陰影在程野面前的桌子上掃過，程野喝完水後下意識就要點菸，煙都已經叼進了嘴裡，纔想起來這是在單位。
應聘者已經坐在對面，程野覺得自己此刻的行爲有點不妥，忙把煙拿掉，衝面前的人微微一笑。
嘴角還沒揚起來，眼睛先瞪圓了。
這人頂着一頭毛茸茸的圓寸，他們這個年紀留圓寸是很需要勇氣的，如果沒有過硬的身高和顏值，這樣的形象對於面試來說基本上是屬於過目就忘的類型。
程野別說是忘，這張臉，他還偏偏記得非常清楚。
雖然只見過一次。
他把煙從嘴裡拿開，想要掀開倒扣在桌上的個人簡歷，視線下滑的時候，他看見了那人耳垂上在黑暗中正熠熠發亮的黑色耳釘。
面前的紙被他翻回了正面，姓名那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
白衍明。
“你嚇我這一大跳。”程野打量了他很久，眼光一層層扒在白衍明的臉上，仔細端詳了個夠：“怎麼突然想來我們這兒當編輯了？不做老師了？”
“辭職了。”白衍明笑了笑，這一笑程野可算是徹底服氣了。
這人留圓寸真不是他膽大或者怕熱，精緻的五官和俊美的臉面沒有了頭髮的遮擋，細節全暴/露在了程野的視野中，偏偏他這個人還很眼毒，對這張臉挑不出來一點兒毛病。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酒吧看見陳澤的時候。
“老師這個職業多好，寒暑假不說，工資待遇也不錯，尤其跳一次槽就能往高蹦一級，退休也有保障，你有什麼想不開的。”程野說着，快速瀏覽了一下白衍明的個人簡歷，吃了一大驚。
這個人雖然談不上在某一個領域出類拔萃，但可以說是個全才，別說是教師證和編輯證了，他連律師證、會計證甚至還有個國家認可的烹飪班畢業證，獲獎那欄裡，寫滿了各種獎項，最多的是散文類的寫作獎項。
“你這塊金子，到哪兒都能發光，到我們這兒簡直是往你身上破硫磺。”程野嘆了口氣，但他內心有多渴望白衍明留下來，欣賞的眼神是抑制不住的：“想清楚了？”
白衍明絲毫沒有猶豫，笑着點了點頭。
“還住原來的地方嗎？上班夠遠的。”程野問。
“不住了，我可能就這點比較麻煩，想問一下咱們單位提不提供住宿，住宿費可以從我工資里扣。”白衍明側了一下臉，黑色耳釘非常明媚的閃了一下。
也是這一側頭，程野才發現他只帶了一枚耳釘，另一邊耳垂上是空的。
“住宿沒問題，你願意來我都能給你單獨騰出來一間不跟別人合住，就在一樓左邊，住宿費用不着，不過可能需要你多加班。”程野拿起筆，直接在審覈意見上寫了兩個字，通過。
“我、我這麼快就通過了？”白衍明頓了頓才說。
“撿了塊金子不趕緊揣兜裡萬一被別人搶走了怎麼辦。”程野笑着叫來了談瑩瑩，把白衍明的資料收好交給她：“整理出來一間宿舍，一間獨立辦公室，我去跟周洛報備一下。”
說完，程野轉過頭看向白衍明：“你來的也巧，你的書因爲我們出版社其他項目的原因拖了一段時間，本來是可以交由其他編輯做的，但我實在喜歡這兩部作品，非要扣在自己手裡，有點耽誤事兒了。”
“這都是小事兒。”白衍明很客氣的回笑道。
程野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和上次見到不一樣的感覺，具體說不上來是哪兒彆扭，就是看起來整個人都有點失落。他不方便多問，畢竟也沒熟絡到能隨便開口的份兒上，於是繼續說道：“你跟你那個學生說一聲，可以開始給你寫序了。”
白衍明的眼神晃了晃，微微皺眉很快又鬆開，笑道：“不用了，找咱們簽約的作者幫我寫就行。”
程野挑眉看着他：“確定不用你學生寫的？”
“謝謝，不用了。”白衍明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着說：“當時提出來也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是我太固執。”
“麻煩一點兒沒有，別介意。”程野收回目光，一句話帶過這件事：“下班了，我先讓秘書帶你熟絡一下環境，下午咱們去周洛……社長辦公室交接一下工作。”
直到周洛認認真真聽完程野的彙報，把手頭上所有項目一點點囑咐給白衍明的時候，他都沒明白眼前這位太過優秀的人是怎麼腦子不開竅想來元力的。
“我們的待遇最高就只能開到稅後六千，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周洛說完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作爲單位最高領導，他這話實在說的有失單位門面，只是面對白衍明，任誰都忍不住爲眼前這個從內到外都過於優質的人才說話。
“社長太擡舉我了。”白衍明接過程野手中的文件，“我非常滿意，現在就可以上崗工作。”
周洛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雖然現在已經是九月末，但他還是讓談瑩瑩告訴財務，發滿他這個月的工資。
程野落得一身輕鬆，抱着蘋果筆記本準備常駐醫院，不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正常回社裡工作，肖主任說陳澤的狀態恢復的非常好。
想到這裡，他開心的拿起周洛的水杯喝了一口茶，卻撇了撇嘴：“多大歲數喝這麼濃的茶。”
“看你那一臉幸福的表情甜的發齁，我解解膩。”周洛盯着程野寫滿期待的臉嫌棄了好半天，擡手打發人道：“趕緊走，別在我這兒撒狗糧。”
“嫌別人糧多你自產啊！”程野捏了一下週洛的臉，跳着小步晃悠着身子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