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76
尹忱說完話就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累，他想睡覺。
李青雅看着方向盤呆若木雞的靜坐很久，才掛檔踩油門, 摁開導航在搜索欄輸入“四中”二字。
一路無言, 車裡安靜的只有導航標準的提示音, 尹忱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動作, 窩在座位裡一動不動, 這是他拒絕交流的一種方式。
李青雅尊重他，再也沒開口說什麼。
幾分鐘就開到了四中門口，李青雅停下車, 抿了抿嘴脣，猶豫了一下：“小忱, 如果你執意和那個人生活在一起, 不要讓你爸爸知道。”
“嗯。”尹忱睜開眼點了點頭：“你會替我保密嗎？”
“我後天就回美國了, 無論怎麼樣你都是我兒子。”李青雅回身從後座上拿過來一個大紙袋放到尹忱懷裡：“這是我給你買的衣服，你回去試試合不合身。”
尹忱看着紙袋裡的衣服, 半晌才說了一句“謝謝”。
李青雅在心裡糾結很久，才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尹忱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校門口，身後的寶馬車燈在漆黑的小路上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一個細小的光點消失在了道路盡頭。他走到門口往值班室裡看了一眼，裡面做登記的人已經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大門緊閉, 尹忱進不去。
他拿出手機給言祁發了一條信息後, 纔看見白衍明的信息。
-到學校給我報個平安。
他說。
-寶貝兒。
又補了一句。
尹忱笑了笑, 給他回了一條。
-到了, 放心吧老伴兒。
-/:強壯
白衍明回覆。
尹忱收起手機順着奔馳車離開的方向往回走，一步一挪走的很慢, 快走到頭的時候他往左拐又走了幾十米，站在後牆外側看了看牆頂。
“言祁。”尹忱叫了一聲。
“我在。”言祁低聲喊了一句。
“我攀不上去。”尹忱說。
話音還沒落下來，尹忱已經看見了言祁半個腦袋，下一秒言祁雙腳踩着牆頂一撐，很快跳了下來。
言祁抱着尹忱的小腿把他舉了上去，尹忱扒住牆沿側過身子爬到了牆上，垂手接過紙袋，言祁又飛快的跳到圍牆裡側，朝尹忱張開手臂：“跳。”
尹忱衝着言祁就撲了過去，言祁迅速接住他，連腳都沒往後退半步就穩穩的讓尹忱落了地。
“嚯。”言祁看着他手上的大袋子：“出版社給員工漲工資了？”
尹忱笑了笑：“我後媽給我買的。”
言祁愣了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回國了？那……你爸？”
“就她一個人回來的，不知道怎麼就碰上了。”尹忱擺了擺手：“不想說。”
言祁也沒再問，接過他手上的袋子跟他一起回了宿舍。
言祁拿着期中成績單和家長會通知單來到周洛辦公室，停頓了一會兒，才擡手敲了敲門。
“進。”周洛的聲音從門板後面傳了出來。
言祁打開門，衝周洛笑了笑。
“下次進來不用敲門。”周洛放下手裡的筆：“我還有一會兒才能下班。”
“我看會兒書。”言祁看見周洛正在審覈外文出版合同，掃了一眼上面的英文全是專業術語，沒先打擾他，走到旁邊的沙發上拿出一根棒棒糖叼着。
用舌頭把棒棒糖撥到左邊，言祁看了一眼周洛，喲吼好帥。
用舌頭把棒棒糖撥到右邊，言祁看了一眼周洛，喲吼還是好帥。
言祁放下書包，從包裡拿出來英文課本默唸着，唸了沒一會兒，白衍明進來了。
“參展用的樣書已經打包發到會場了，這次書展離的不遠，我來買動車票吧。”白衍明說。
言祁愣了愣，這次書展還在外地？什麼時間？
“買週四上午和週六上午的票吧。”周洛擡起頭看着白衍明：“都買一等座，買完找談瑩瑩報銷。”
“好的社長。”白衍明點了點頭，轉身衝言祁笑了一下，走出了辦公室。
周洛剛要低頭繼續寫東西，餘光掃到言祁手裡拿着的紙：“言祁，手裡拿的是什麼？”
言祁看着他，幾秒鐘後纔回過神來：“沒什麼，夾在英語書裡的小測驗。”
周洛對他笑了一下，很是溫柔，低頭繼續檢查合同上的內容。
言祁看着家長會通知單上的時間，週五下午四點整。
他把單子工整的疊好，夾進英語書裡。
內心很平靜。
內心很浮躁。
言祁坐在教室裡仰着頭，看着教室外人頭涌動的黑壓壓一片人，齊老師正佔用最後一點自習課的時間讓他們默寫課文，言祁寫出了他這輩子最草的字，最後的e尾巴拉的老長，都快飛出本子了。
謝一不停的在座位裡搓手，腦門上一排的冷汗。
“至於的。”言祁側過腦袋斜眼看着他：“你爸又不會吃了你。”
“他會停了我的零花錢。”謝一嘆了口氣：“我會失去兒子們的。”
言祁伸腿踢了金主爸爸一腳。
下課鈴一響，外面的家長就開始往教室裡擠，謝一抱着腦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臉，看了言祁一眼，欲言又止的又自揉兩下。
一個不算高但是穿着明顯比其他人要貴氣的多的男人站到言祁和謝一位子中間，還沒等言祁擡頭，那個男人非常洪亮的對謝一叫了一聲：“小一一！”
全班同學瞬間轉過身看着謝一。
謝一捂着耳朵，皮笑肉不笑的叫了一聲：“爸。”
“兒子！”謝父把皮包往桌子上一放，謝一趕緊起身把座位讓給他，謝父扽了一下自己有點緊身的西服褲子，往凳子上一坐，看見班長孟馨剛發給家長的聯繫手冊，翻開第一頁就是謝一的成績單，皺了皺眉。
“你這智商到底還是隨了你姥爺。”謝父搖了搖頭。
言祁沒琢磨明白這話到底是在罵誰。
“他捨不得說我媽傻。”謝一小聲對言祁說：“我媽是家庭主婦，學歷不高。”
言祁點了點頭：“你媽啥學歷？”
“碩士。”謝一說。
前座的顧凡轉過身瞪着他。
“你爸啥學歷？”言祁又問。
“雙博士。”謝一回答。
言祁又點點頭，笑着看了他一眼：“有壓力嗎？”
“沒有。”謝一聳聳肩。
“就你這跟我比翼雙飛的破分兒，在這麼高智商的家庭里居然沒有壓力？”顧凡有點吃驚。
“我就算考個蛋家產也是我的。”謝一很平淡的說。
顧凡衝他豎了一個筆直的中指。
家長陸陸續續的涌進教室，言祁在所有家長都在自己孩子位子上座好後，才收拾好書包從後門走了出去。
有時候他很不理解自己的情緒，對很多沒必要糾結的事總是過分糾結，一會兒想的很通透，一會兒又開始犯小心眼，明明無足輕重的事，卻硬是把自己的情緒拉的很低。
他有點不高興。
小時候說什麼做什麼都很滿足，對周洛沒有想法更沒有要求，長大了心思敏感的還不如小時候的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到底還是被周洛慣了一身的臭毛病。
言祁把書包扔在籃球場的看臺上，用牙齒咬住拉鍊，扯開校服脫掉外套，露出裡面黑色薄服上的一雙羽翼，身後響起三聲尖叫。
言祁皺眉回頭，看見了坐在他正後方的孟馨、江寧和楊茜。
“你……”言祁擡手指了指孟馨：“你不去找大凡，在這兒瞎起什麼哄。”
“他要看着他奶奶，我來球場看看帥哥。”孟馨衝他笑了笑。
言祁憋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個大拇指。
球場上打球的人不算多，平時跟他一起的那幾個學長都在，言祁活動了兩下身體，彎腰抻了抻筋，上前加入了他們。
幾個回合下來，心情順暢不少，言祁彎腰雙手撐在膝蓋上，額前劉海落下的汗順着臉頰浸溼了外套，言祁把拉鍊往下拉了拉，但他不能拉的太靠下，今天沒想到會打球，也沒來得及回去穿件背心。
“紋身很酷。”學長喘着粗氣從言祁面前跑過去的時候說。
言祁揚了下嘴角，接過不遠處隊友扔過來的球，站在三分線上瞄準屈膝推手。
沒進。
耍了一個低質量的酷。
裝了一個高質量的逼。
言祁打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覺得累，別的隊友都去食堂吃飯了他還是站在球場上投籃，投了一會兒才發現那三個女生也沒走，頓時就有點想笑。
楊茜這個女生即便是和他同班了這麼多年他也依然沒什麼印象，唯一的記憶就是謝一跟他說過這女孩喜歡他，也是因爲他胡維軒心裡不爽當時纔跟他動了手，他覺得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物種，不知道是因爲自負還是因爲自卑。
有時候這倆的表現形式又覺得像是同義詞。
“吃飯去。”言祁轉了一下手上的籃球，坐在看臺上揚着腦袋抹了下汗。
孟馨給顧凡發了個短信，拽着旁邊的兩個女生就要往食堂走。楊茜看着言祁，猶豫好半天，才鼓足勇氣終於把沉在心裡許久的話說了出來：“言祁，其實我……”
“多吃點。”言祁撩了一腦門的汗往校服褲子上一搓，弓起身子擰開水瓶喝了兩口。
楊茜沒再多說什麼，一旁的孟馨拉了下她的校服袖子，三個人才離開了籃球場。
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言祁並不想身處安靜中，他需要讓大腦不停的思考，身體不停的感覺到累。
有時候一件事想來想去已經變了性質，變得面目全非，較勁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自己被這件事拉長的心思。
全班只有他的位子上是空的，不管別人的座位上坐的是什麼關係的人。
只有他的位子是空的。
空在了他心裡。
最近真他媽跟個小媳婦兒似的，言祁手肘撐在膝蓋上，低頭看着地面，劉海將籃球場的所有光線隔絕在他眼前，言祁看到的只有一片不怎麼明亮的昏暗。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聽響並不是運動鞋的聲音。
噠噠噠噠的，也不是談瑩瑩的高跟鞋，像皮鞋的聲音。
言祁嘆了口氣，他不想讓腦子靜下來的原因就是怕自己不找邊際的胡思亂想，想來想去就得想到周洛，繞多大的彎兒也能回到他那裡去。
愛誰誰吧。
鞋音走到他前方的位置就停住了。
言祁沒擡頭，還是木訥的坐在三層臺階上愣神兒。
不一會兒他聽見了投籃的聲音，這人大概投了五六次，聽聲音就能聽出結果，全中。
言祁有點好奇的擡起頭，至少這個人應該能陪他打兩把。
頭擡到一半先看到最前排看臺椅背上搭着的西服外套，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後就聽見心臟劇烈而有力的跳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