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駕駛上的言祁歪着頭,雙眼無神,愣愣的看着沾滿水汽的窗戶,窗戶上寫了兩個字。
蘇瑾。
周洛心裡一沉,點着火發動了車子。
“剛纔離開的倉促,你的東西都拿上了嗎?”周洛一邊開車,一邊擡手揉了揉言祁的頭髮。
“哥。”言祁小聲叫了他一聲。
“怎麼了?”周洛爲了哄他開心,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臉。
“你送我回福利院吧。”言祁沒有看他。
“說什麼傻話呢,你想回去就回的去啊。”周洛苦笑道:“別瞎想。”
“我給你添麻煩了。”言祁說。
“怎麼會。”周洛彎曲食指劃了一下他的鼻樑:“言祁。”
言祁聽到他的聲音有點沙啞,這才轉過頭看着他。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周洛總覺得有些話最好還是越早說越好,於是他把車停在路邊,認認真真的看着他:“你也是一個人,我們可以做個伴。”
“你會離開我的。”言祁看着他的眼睛:“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的。”
“不會的。”周洛笑了笑:“我保證。”
言祁沒再說話,他轉頭看着後座上堆着的東西,數了數數量,又收回目光看着他,哭紅的臉蛋上這纔有了一抹笑容:“謝謝哥。”
“不謝。”周洛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周洛臨近六點的時候,纔給程野打了通電話。
“社長,您家是需要您打鳴嗎,別往我這兒打啊。”程野打了個哈欠,看了一眼睡在旁邊的談瑩瑩:“怎麼了?”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言祁有點狀況,我陪陪他。”周洛揉了揉乾澀的眼睛。
“那你別給我打電話啊,給你秘書打啊。”程野慵懶的抱怨道。
“有區別嗎?她不就睡你旁邊呢嗎?”周洛說。
“我操!”程野掀開被子掃了一眼四周:“你他媽在我身上按了跟蹤器還是在房間裡按了監控啊?”
“傻逼吧你,我情商再低,也能看得出昨晚你倆肯定有情況。”周洛沒好氣的說,他現在沒什麼心思和程野扯皮。
“周洛。”程野的聲音低了下來:“你沒事兒吧。”
周洛沒說話,他知道程野這話沒說完。
“你從來不罵人的,今天怎麼這麼不耐煩?出什麼事兒了?需要我過去嗎?”程野的聲音明顯變得有些着急。
“沒事兒,我剛纔罵人了嗎?我都沒注意到。”周洛笑了笑:“單位的事兒就拜託你了,等我上班了再跟你交代。”
“一字不落都交代。”程野加重了語氣。
“一字不落。”說完,周洛掛斷了電話。
茶几上堆着言祁從家裡帶回來的東西,周洛看了很久,最讓他不解的是那個圍裙,周洛回憶了下,纔想起來是蘇瑾做飯時常穿在身上的。
挨着它放的是他買給言祁的玩具架子鼓,黑色新買的羽絨服,一個田字格薄本和幾本英語讀物。
周洛拿過其中一本英語讀物仔細打量了一下封皮,突然笑了。
這幾本英語讀物居然是元力出版社出版的,而且還是最早的一批,現在市面上在售的都是二次印刷的版本。
周洛翻開首頁,看見了一張黑白照片,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這應該就是言祁說的高院長了。
照片邊緣舊的有些掉渣,本身拍的就比較模糊,周洛沒辦法看清高院長的臉,倒是六歲的言祁和現在的樣貌差別不大,有幾分熟悉感。
他看了一會兒,又重新把照片夾了回去,一頁頁翻着。
言祁做了很多筆記,很認真,看得出他很喜歡英語,周洛覺得這倒是件好事,言祁如果喜歡讀英語書,他家裡還真是應有盡有。
突然覺得自己很富有。
言祁有個富有的哥哥。
周洛想要去拿第二本的時候,發現壓在最下面的那一本書裡好像夾着什麼東西。
他有點好奇,夾着這麼厚的東西按理說這一路顛簸應該會掉出來纔對。他抽出那本書,打開了夾着東西的那一頁。
是一個房本。
周洛猛地就明白過來,冷意爬滿了後背。
蘇瑾根本就沒打算走。
房本的四個角都用膠帶粘好了,所以纔沒有掉出來。
房本里面還有一張寫了字的紙。
周洛打開,看見了蘇瑾的字跡。蘇瑾的字一直很漂亮,和她的人一樣美。
【我的房子留給我兒子言祁,他有權繼承我的全部財產。】
落款是蘇瑾的簽名,還有一個紅色大拇指印。
簡單幾個字,卻壓得周洛有些喘不上來氣。
在他的印象裡,蘇瑾是他見過的,可以說最美、最善良、最賢惠的女人,她對愛情絕對忠誠,對家庭絕對包容,對親人絕對本分。沒有人能挑出她的毛病。
是周家對不起她。
周昊三天後就無罪釋放了,只是警察要求他短時間內不能離開這座城市,手機24小時開機,方便他們能夠隨時找到他。
周洛掛下周勳的電話,對這個結果一點不驚訝。他推開自己臥室的門,看見言祁正坐在窗邊的懶人沙發上支着腦袋看着窗外,輕聲慢步走了過去。
還沒談過女朋友,還沒結婚,更沒有孩子,但周洛此刻覺得自己跟個老父親似的,一門心思全拴在眼前這個孩子身上。
窗外一片敞亮,視野所及之處高樓林立,煙火氣撲面而來。
他坐到牀邊的時候言祁才轉過頭,衝他笑了一下。
周洛衝他招了招手,言祁站起身跑過來,撲進他懷裡把他撞倒在牀上,兩個人都笑了個沒心沒肺。
笑聲過後,周洛才慢慢揉着他的頭髮,小聲問:“你看到你媽媽在你書本里夾着的東西了嗎?”
“看到了。”言祁點點頭:“在家裡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纔在書裡看見那個房本,應該是媽媽藏在我書裡的。”
周洛意識到言祁只是看到了房本的封面,沒有看到裡面蘇瑾留下的“遺囑”。
“我幫你收好了,和你的寶貝們一起放在書房裡,書房還空着一個櫃子,你可以把你喜歡的英語書都放進去。”周洛說。
“就那麼幾本。”言祁說:“用不了一個櫃子,都用不了一層。”
“忘記跟你自我介紹了。”周洛清了清嗓子,顯得很莊重:“我是元力出版社社長周洛,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言祁笑着回答:“我是紅葉小學五年級一班的言祁。”說完,言祁才反應過來,吃了一驚:“元力出版社?”
周洛點點頭,笑着說:“還想回去上學嗎?”
“離得太遠了,而且小學的內容我基本都已經學完了。”言祁從他身上翻下來,往側面一躺,看着天花板說。
“九年義務教育,一年都不能少。”周洛坐起身看着他:“咱們休息半學期,我找一個附近好一點的小學,還是把六年級老老實實的上完。”
言祁點頭應道:“好。”
“哦對,跟你說個開心的事。”周洛說:“我辦公室裡有很多進口圖書,想不想看?”
言祁的棕色瞳孔亮亮的,聲音也大了些:“想,現在就想去嗎?”
“祖宗你饒了我吧。”周洛仰頭往身後一砸,整個人又躺回牀上說:“我一宿沒睡了,困的要死。”
“那就明天再去。”言祁揚了下嘴角,把牀尾的被子抱了過來。
周洛關掉房裡的燈,被子嚴嚴實實的裹在兩人身上。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言祁在一片陌生的樹林裡一直往前跑,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他,一刻也不停,跑了很久視野開闊些,面前是座鐵橋,已經斷成了兩半。言祁直接跑了過去,臉上帶着釋然,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他縱身往對面跳的瞬間。
周洛在夢裡看的心驚膽戰。
醒來的時候身體整個都動不了了,強撐着意識拿起牀頭櫃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好傢伙他們倆睡了整整一輪兒。
言祁不在身邊,周洛瞪着天花板等着身體慢慢恢復知覺,然後才費勁的從牀上坐起身,掀開被子穿好拖鞋。
他這才發現牀頭櫃上放着一杯水,房間太暗,剛纔拿手機的時候他並沒有看到。
頓時心裡一暖。
周洛打開臥室門,走進光亮的客廳裡。
廚房傳出鍋碗瓢盆的聲音,蒸鍋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言祁繫着周洛一年都未必用得上一次的圍裙,正往旁邊的電飯煲裡放東西。
“在做什麼?”周洛靠在廚房的門框上,一臉欣慰的看着他。
“早啊哥。”言祁衝他揮揮手。
“真早啊。”周洛也衝他揮揮手。
“雖然是晚上六點,但是你剛起來,一天沒吃東西,這飯不能當晚餐吃,但我又怕你饞肉。”言祁雖然說着話,但手裡依然忙活着沒停下:“蒸鍋我放了兩層隔板,最上層蒸着南瓜和紅薯,下層蒸着白菜肉餡兒和雞蛋。”
周洛雖然不知道白菜肉餡兒和雞蛋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比例混在一起蒸的,但他沒直接問出口,打算一會兒親自看看。
“我見冰箱裡有幾條臘肉,我切了幾片,蒸了一鍋米飯。”言祁說完,關上火,“洗臉刷牙,先吃南瓜和紅薯。”
周洛聽話的洗漱完畢,坐在餐桌前等着言祁。
餐桌正對着廚房,在客廳左側一進門的位置,是一張比較小的方形白木桌。
言祁隔着擦碗布把盤子從鍋裡端了出來,放到周洛面前:“別碰盤子,用勺子挖着吃。”
“這些都是你媽媽教的嗎?”周洛拿起勺子看着他。
“嗯,她只要一做飯,我大多時間都在廚房盯着,給她打下手。”言祁說:“只有這種時候我覺得特別踏實。”
“那以後我也給你打下手。”周洛用勺子挖了一勺紅薯。
“我剛纔發現舀鹽和糖的小勺放反了。”言祁看着他。
周洛的味蕾剛得到滿足,一聽這話嗆了一口:“不可能吧?這我還能放錯?可能是你叔在咱家折騰的時候給放飯了。”
“我還在垃圾桶裡看到了方便麪。”言祁挖了一勺南瓜邊吃邊說。
“看來我連打下手的資格都不夠啊言大廚。”周洛尷尬的笑了笑。
“你只要好好吃飯就行。”言祁跳下椅子,隔着洗碗布又把白菜肉餡兒雞蛋端了上來。
周洛這才發現這道菜原來是這麼做的,盤子底部墊上幾片嫩白菜葉,中間鋪了滿滿一層肉餡兒,肉餡兒頂上蓋着一個荷包蛋,然後往盤子四周放些水就可以進鍋蒸了。
周洛夾走了整顆荷包蛋,很愉快的吃下肚。
等言祁給他盛好臘肉飯,他又就着肉餡兒吃了一大碗,頓時感覺這二十三年人生才活明白。
坐在飯桌前還沒從美食的香氣裡緩神完,言祁已經洗好了碗,把沒吃完的飯用保鮮膜包好放在竈臺旁。
周洛衝他招招手,言祁摘掉圍裙走到他面前,周洛抱了抱言祁,把腦袋抵在他的肩窩裡,慵懶的眯起眼說:“我真是撿到寶了。”
“只不過是很普通的便飯而已。”言祁拍了拍他的後背。
“再普通的飯也得有人願意做。”周洛酒足飯飽,此刻舒服的又有了些睏意:“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家吃飯’這種感覺了。”
言祁笑了笑。
周洛抱着他看了會兒電視,突然感覺到言祁的肩膀抖了一下,趕緊縮回腦袋看着他:“怎麼了?我膈疼你了?”
言祁紅着眼,但卻沒哭:“哥,我看到我媽放在房本里的那張紙了。”
周洛的心猛地一沉。
“她是不是就沒想過要走。”言祁緊鎖眉頭,“她是不是隻想把我送走然後再回來,要不然她爲什麼會寫那麼一句話,還簽名、摁手印的。”
“沒發生的事,不去想了。”周洛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有我在,以後都會好的。”
言祁看着他,半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