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齊老師。
接聽後卻聽見了言祁的聲音。
“手機忘在車裡了。”言祁說話的聲音有點喘：“哥你幫我找一下，可能掉到座位下面去了。”
“你在幹什麼怎麼喘成這樣？”周洛靠在椅背上悠哉的轉了個身問。
電話那頭傳來顧凡的聲音，雖然離的很遠但音量卻不小，周洛聽見他在叫言祁參加下一個比賽項目。
“哥，我把手機給齊老師，你跟他說。”言祁說完，看着坐在一旁把卷子當扇子扇，不停給自己物理降溫的班主任。
齊老師轉過臉，愉快的接起電話。
“言祁已經拿了三個第一了。”齊老師接過電話笑的異常開心，聲音裡全是難以掩藏的激動：“跳高、跳繩和俯臥撐，雖然我從來不知道我們學校秋季運動會居然還有俯臥撐這個項目。”
周洛被齊老師這話說的心裡癢癢的：“言祁今年參加運動會了？”
“我也很意外，他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齊老師看着不遠處正準備二百米預賽的言祁，側過腦袋用肩膀夾起手機對周洛說：“他還有三項，現在正準備二百米預賽，接下來是跳遠和四百米接力，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周洛從沒看見過言祁參加除了滑冰以外的運動項目，其實關於言祁他看不見的事情有很多，他的校園生活對於周洛來講可以說是完全陌生的，但齊老師剛纔問出來的這句話就跟伸過來一把癢癢撓似的，在他心裡一下下刷着。
周洛看了一眼時間和手頭上的工作，掛下電話拿起車鑰匙就往樓下跑。
言祁伸長胳膊壓在顧凡肩上，謝一不時往他胳膊上施力，然後搓熱手給言祁的小腿肚子做了幾下按摩。
旁邊有幾個初三的女生一會兒大叫一聲，一會兒又你推我我拱你一下，謝一用肩膀撞了撞言祁的手臂，“哎，都在看你。”
“在看你。”言祁沒什麼反應的繼續壓着腿：“要不是看在孟馨的面子上，打死大凡我都不願意來。”
顧凡：“……？”
反應了好一會兒，顧凡才說：“誰讓今年是孟馨當班長，我就是想讓她在當班長這年咱們班能拿個運動會總分第一。”顧凡說完也開始彎腰抻腿，時不時和謝一互相幫忙做拉伸。
畢竟這三個人一會兒要參加四百米接力。
“要不是我攔着，您老人家還想給言祁把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全報上，你說你談戀愛就談戀愛，累死個兄弟算怎麼回事兒。”謝一把言祁和顧凡從地上拉起身，顧凡趕忙獻殷勤給言祁和謝一拍了拍褲子上沾着的乾草。
“就一次就一次。”顧凡邊說邊往孟馨所在方向擠了擠眼睛：“待會兒我比賽記得牟足了勁喊加油啊。”
“喊大凡最帥！”謝一衝他揚了下胳膊。
“穩了兄弟！”顧凡擡起胳膊跟他碰了一下，倆人一邊一個搭着言祁的肩往起跑線走去。
周洛進到學校裡的時候，二百米已經結束，跳遠比賽也開始進入尾聲，剩下的就只有最後全場最熱人氣最高的四百米接力賽了。
周洛沒有走進比賽場地，就在欄杆外面站着往裡看了兩眼，突然很懷念過去和程野在四中上學的日子，那時的操場還沒有這麼大，也沒有綠草坪，只有質量不怎麼好還有點掉皮的塑膠跑道，運動會也只有跑步、跳高這幾個經典簡單的項目，別說是觀衆，就連參賽者都沒有幾個，每個項目全都報不滿人。
周洛邊回味邊眯起眼，他在操場右側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看見了正站在起跑線前收腹跳腳的言祁，沙坑周圍陸陸續續僅剩圍觀的羣衆，看樣子言祁應該是最後一位參賽的選手了。
言祁滿頭是汗，鼓起腮幫子呼了口氣，顧凡和謝一的吶喊聲也停了下來。不遠處體育老師自上往下劈了個手刀，言祁左腿向後一撤，起跑的動作停了兩秒，然後飛速向前跑去。
跑起來的時候，風捲起他的頭簾，露出白皙的額頭，兩道不算粗也不怎麼濃的眉毛微微皺在一起，眼神凜然，跑到沙坑前用力收腿，身體滑出一個標準的拋物線，躍過最高點後雙腿向前蹬開，穩穩的落進沙坑中。
旁邊的觀衆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有了有了。”顧凡跑到體育老師身後踮起腳尖瞄了一眼秒錶：“臥槽！第一！”
言祁倒是沒有任何反應，面無表情的走出沙坑，扶着謝一晃了晃腳，抖出鞋裡的沙子後，把左褲腿整個撩了起來，拉到膝蓋下面一點的位置。
言祁的腿長得很勻稱，小腿肚子上沒有什麼肌肉，全是精肉，又細又白，周洛這才發現言祁個頭躥的有點猛，身材整體偏瘦，邊看邊琢磨着晚餐不能再讓言祁按照自己養生的標準來吃，大魚大肉對於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來說是必不可少的。
周洛腦袋裡還在反覆回放着言祁剛纔起跳的一瞬間，上衣被氣流稍稍往上帶起一點，露出言祁一小節腰線，這個畫面一直反反覆覆的掛在周洛的腦海中，直到四百米接力賽的槍聲響起，周洛才收回思緒。
言祁跑在第一棒，謝一第二棒，最後一棒是顧凡。言祁的速度非常快，他知道第一棒非常關鍵，哪怕自己能跟第二名拉開零點幾秒的距離，謝一都不會有太大壓力。他目視前方，拿着接力棒用力甩開臂膀，在經過自己班級的時候帶起一陣聲音的熱浪。
“言祁言祁我愛你！”這句話如果是女生集體喊出來的，言祁可能會嚇得直接跑出線，好就好在這句話是齊老師喊的，但他帶起了開頭，身後的女生們就跟着喊什麼的都有。
言祁自動屏蔽掉這些聲音，在看到謝一朝後伸手時，深吸一口氣猛地加快了腳下的頻率。
暫列第一。
與第二名相差大概十米左右的距離。言祁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
謝一已經跑了個單項二百米，火力全開，第二名的實力遠不及他，差距拉得越大顧凡就越能跑出風頭，言祁看着他和謝一奮力拼出來給顧凡拉風的機會，擡手在他肩上捏了捏。
“知足吧你，真是拼了。”言祁氣喘吁吁的說。
“知足知足。”顧凡鼻尖一酸：“有你們倆老子太他媽知足了。”
沒有任何意外，最後一棒顧凡發揮正常，三班拿下了接力賽第一，總分不言而喻。
就是喊話的時候，不知道誰起鬨喊了一句：“大凡，孟馨看着你呢。”險些讓顧凡直接躥到第二名的賽道上去，還做賊心虛的瞄了一眼人堆裡齊老師的臉色，在看到笑的花枝亂顫只顧得上給自己班級加油助威的班主任時，稍稍鬆了口氣。
孟馨喊的很賣力，這種時候男朋友如果出盡風頭，別說是她自己，就算以同學身份身處其中，也是相當驕傲的。
當天已經有幾個項目結束了，排名出來後除了俯臥撐這個不入流的項目發了獎狀，言祁被顧凡和謝一推搡着一臉菜色的從體育老師手裡接過來禮品，言祁還有三個項目是需要上臺領獎牌的，當然還有他們班接力賽的獎盃，不過這種榮譽言祁自動讓了出來，推辭給了班長孟馨和體育特長生顧凡。
廣播裡提醒跳遠前三名的學生到主席臺上領獎的時候，言祁還在整理校服。他的頭簾有點長了，幾乎快要蓋住眼睛，汗水啪嗒啪嗒順着髮梢不停往下滴，沁進上衣和草坪裡。
言祁盯着汗水低落的軌跡有些出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在這種時候發愣，直到顧凡推了他一把，他纔看見跳遠第二三名已經站在了領獎臺上，所有人都往自己這邊投來目光。
言祁有點不好意思，因爲自己開小差耽誤了不少時間，趕忙邁開步子，就在他準備小跑過去的時候，目光不經意向右一掃，頓時愣住了。
操場右側離他不算遠的地方，周洛正倚欄微笑的看着他，言祁突然就感覺心臟停跳了半拍似的，六神無主了幾秒，機械的邁開腿就要往周洛所在方向走，任顧凡和謝一怎麼喊都停不住腳。
顧凡沒法，只得代替言祁上臺。
言祁逆着夕陽，慢慢朝周洛走了過來。
額前劉海間的汗珠滴進了眼睛裡，言祁撩起白色校服上衣，擦了一下眼睛。
就是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周洛皺了皺眉，心裡莫名揚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看的更準確更仔細，看着那個被炙熱的陽光鍍上一圈紅色輪廓的男孩，一點點拉近和他的距離。
他的少年，就要長大了。
“累不累？”周洛放下端起的手臂衝他笑了笑。
“哥。”言祁看着他又有點不太敢看他，眼神無處安放，只得把手背後，臉上紅彤彤的，就連言祁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爲出汗後燥熱還是因爲害羞。
“你怎麼來了？”言祁不自在的拉扯了一下頭髮，衝他傻笑着。
“齊老師說你今天有比賽，我手頭上的工作都做完了，就來看看你。”周洛說完，擡手想要揉一揉言祁的頭髮，卻見他拒絕地向後退了一步。
周洛一時沒反應過來，手還停在空中。
“我頭上都是汗，髒手。”言祁說完，看着周洛仍沒放下的手，直接抓進自己手心裡，愛惜的揉搓兩下：“我回去洗個澡再讓你碰。”
周洛直接笑了出來，左右看了看言祁的頭頂：“一不留神，是不是又長高了？”
“今天中午在宿舍量了一下，差兩公分一米八了。”言祁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像一個正在衝家長撒嬌的孩子。
雖然言祁一直都是個孩子，但周洛總覺得言祁的心理和言行都與同齡人不符，他似乎也沒辦法能讓言祁感受正常孩子的情緒，既做不了父母，一日三餐家務瑣事還都是言祁在做，一時覺得對言祁頗爲愧疚。
言祁捏了兩下他的手就不好意思的放開了：“齊老師說，我可以直升本校高中，連中考都不用參加了。”
“你總是讓我這麼省心。”周洛說完，衝講臺方向揚了揚下巴：“去吧，你的朋友都在等你。”
“沒什麼事了。”言祁朝顧凡和謝一打了個手勢：“一會兒就是各班整隊集合，校長做總結，然後就該放學了。”
“那還不快去？”周洛看着他。
“爲什麼要去？”言祁也看着他：“你都來了，我爲什麼還要回去？”
周洛突然被噎的無話可說，其實他有很多諸如“不能搞特殊要服從集體”此類的說辭，就在他對上言祁炙熱的目光，任由他盯着自己看的時候，突然什麼理性的話都不想說了。
他笑道：“那就回家吧。”
“嗯，回家洗澡。”言祁跟在周洛身後，“然後給哥揉頭髮。”
周洛看着他，不知爲何，此時的內心越發洋溢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