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花走到快出山的地方,從包裹裡摳出兩張符來塞給周青一張,自己拿一張。
周青把那符拿起來左看右看。
“我自己寫的。”劉小花很有些得意,她琢磨了許多時候,才得這麼兩張,不過一直沒機會用。
周青看看那符面,果然與別人的符不同。別人的符筆劃整潔乾淨,一氣呵成,這個符筆劃並不流暢,一眼就能看出好幾個銜接之處。
“這符是做什麼用的。”周青問:“化形嗎?”
“算是吧。”劉小花含糊地回答,呸一口唾沫在符上,就要住額頭上貼,見周青不動催促他“你用呀。”還想幫他呸一口。
周青表情略僵飛速把符往身後藏“我自己來。”
劉小花將符一貼上身,一開始到也沒什麼動靜,後來鼻孔就開始冒煙了。她捂着鼻子,耳朵又開始冒煙,越捂冒得越多,最後就好像身體像起內裡起了火似的,濃煙四溢。還好光見着煙,不見火苗。
周青驚駭:“這什麼符?”
劉小花捂不過來有些茫然:“化形……吧……”鎮定道“你放心,我一筆都沒畫錯。”可她身上只是冒煙,什麼其它的反應也沒有。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劉小花整個人像個大煙囪,凡是有孔的地方呼呼直往外噴氣,白的黑的。嚇得山間的鳥都轟地飛起來逃散了。
周青站太近被噴了一臉鍋底似的黑灰,看她的眼神就有點難以言說了“小師叔祖,要不我們去山下買一張?”
話音還沒落,就見到劉小花身上黑煙激涌,將她整個人都包住了,等等煙散了,只剩下個小花狗站在原地。
周青看着狗。狗看着他。
周青立刻將符往懷裡一塞,伸手去拎狗“大公子找的也不是我,我就不必變了,抱着你走吧。”
哪知道這狗沉得要死,並不比一個劉小花的重量輕半點。他抱是不可能抱得動的。在小花狗無聲靜默的注視下,他不得不符拿出來。低頭看着這張符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苦笑了一聲貼在自己身上。
半刻鐘之後,兩條狗沉默地走在一起。氣氛有些尷尬。
不過從山上下來去到鎮子裡,劉小花又快活起來。
劉小花發現,變成狗之後整個世界都變了,她只能看到很多的腿,要仰頭才能看到人。並且一張張臉都是變形的特別可笑。以前得很矮的草叢,現在比她還要高。四腳着地跑起來跳起來都特別歡實。還有尾巴。她想把尾巴看清楚一點,奮力扭過身子,卻只看到一個尖尖。她尾巴太短了。
周青沉默一條狗跟在旁邊,看着劉小花走着走着就會開始撒歡。
他不懂,一個人,做狗怎麼做得這麼開心。從人變狗,分明是屈辱。可她覺得什麼都新奇。四條腿一蹬一蹬,揚着狗頭,甩着尾巴,特別輕快,趾高氣揚的。還把黑皮放出來,讓它變成小黑狗跟着自己跑。兩條狗你追我趕,在泥巴地裡滾成一團,嗷嗷叫喚。一直跑到鎮上的茶館才停下來,劉小花帶着周青進去,蹲在人家桌子底下。耳朵豎一豎,聽牆角。
茶館裡頭閒話可不少,說着說着,就說都城出了大事。隨相死了。說是隨相本來好久不出門,相安無事,結果不知道是因爲一件什麼事,到宮裡去看熱鬧,看什麼熱鬧?新帝卡在狗洞子裡頭啦。看完熱鬧回來的時候他兒子去接他,結果就在宮牆邊上被人給殺了。死的時候腿都打斷了,只有一絲皮連着,頭也被踩爛了。
既然說到狗洞子,又有一個說“你們知不知道新帝發瘋的事?”
劉小花身子不自覺地向聲音的源頭傾了傾,哪知道這時候外面突然有一羣軍士進來,這羣人便不出聲息了。
劉小花伸出狗頭往桌子外頭看,竟然與姬安打了個照面。不過他跟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到的並不是狗,視線很快就移開了。劉小花驚出一身冷汗,又偷偷摸摸向外瞧。
姬安帶着幾個人簇擁着一箇中年人。那中年人也看不出什麼特別,只是眼睛特別有神。
周青給了劉小花一爪子,她立刻把頭縮回來夾着耳朵趴在角落裡,跟周青兩個,默默看着中年人的腳。
那雙腳從門口進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她這一桌。周青警覺地坐起來,偷偷伸出頭看了看,不一會兒這羣人就走了。
劉小花溜噠門邊,伸出狗頭看着那羣人從街頭到街角消失不見,才鬆了口氣。
可茶館裡頭這些人被壞了興致,各自散了,再不提之前的話。她琢磨片刻,仍向都城去。她想着,自己要是能偷一俱隨如意的屍首,程正治就有救了。
從小蓬萊到都城坐飛車只要一會兒工夫,走起來可遠。好在有幾次偷偷爬到別人拉貨的車子上帶了一段路,可等兩個人到時是半個月後。
到了都城劉小花先往宮城去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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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想着要見到七皇子估計難,可沒想到轉了一圈就看到一大羣人把守着一個趴在宮牆下的人。走近了發現,不是趴着,竟然是卡着的。正卡在腰那裡,出不得出,進不得進。
好多百姓在外頭圍觀。有剛來的看稀奇,問周圍的是這是怎麼的,看了老久的人說“這是新帝,登基之前就是個傻子,登基之後傻病又犯了。這不,把自己卡着了。怎麼弄都弄不出來。”
又罵“那個狗叉的太子真是不做好事,自家兄弟害得死的死殘的殘。”
劉小花帶着周青和黑皮從衆多腿之間的縫隙鑽出去,發現自己沒可能過去跟程正治說話。因爲衛軍把人羣趕得老遠,還重重防衛,人羣和衛軍之間老大一塊地方空蕩蕩的。她一隻狗過去特別顯眼,可能會被打死。
又看到旁邊好多穿朝袍的朝臣跪在旁邊的宮門外頭。
帶頭的一直祈願,要‘聖帝讓賢’姬安穿了一身威風凜凜的袍子,帶着許多國宗的人站在宮門內,冷冷看着這些人。不知道在說什麼。
劉小花着緊住那邊跑了幾步伸耳朵去聽,只聽到“先帝血脈………”之類的話。
正聽得入神,周青用爪子搭了她一下,讓她往後退。
劉小花低頭,發現自己站在好大一灘烏黑的血跡上頭。當時隨相可能就是死在這裡吧。他蝸居在有嗜惡的宅子裡頭,一直不出來到也還好,最後卻自己嚇自己出了宅子跑到宮牆這兒來。這些事姬六是故意設計還是無心插柳,誰說得清。但劉小花更傾向於後者。
劉小花感嘆着退開,才幾步就撞在一個人身上。扭頭看時,一打眼以爲是個乞丐。只覺得哪裡見過,再認識一看,哪裡是乞丐,不是隨如意嗎?
他身上髒兮兮,頭髮不知道被什麼削掉了一塊,禿着頭皮,蹲在那血跡旁邊眼睛只盯着一處。
隨家的僕人不知道去了哪兒,大約是樹倒猢猻散?反正也沒有人管他。昔日風光公子,不過數天,就已經淪落成了乞丐。
劉小花惋惜之餘到覺得他有哪裡不對勁。
她雖然與隨如意交流以不多,但他大概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是略有印象,可她面前這個人神氣方面卻好像有異。人還是那個人,氣質變了。
劉小花走到他面前,仰頭盯着他瞧。
隨如意用髒手抓抓屁股,不耐煩地擋開她“去去,別擋着小爺我。”嘴裡還罵罵咧咧“想殺我,小爺不讓你知道知道厲害,你以爲我吃素的。”說着,在路邊撿了石塊就住狗洞子那裡砸。
竟然準頭還不錯。那邊七皇子也在鬼叫“你這狗賊他日必將你碎屍萬段!”又叫“還不護駕!”
可隨如意砸了就住人羣裡縮。嘴裡大叫“我瞧着有耗子,怕咬着陛下,幫他砸耗子呢。”軍士要來抓,他就跑。別看他這樣,腳程還不錯,稍追一追,追不上軍士也只得回去——姬安那邊沒有發話,這邊軍士不能擅離職守。
隨如意多跑了兩回,人家也懶得來抓。只在那裡喊話“辱沒聖帝,九族難逃。”
隨如意嘴裡嘀咕“我就沒九族!”但也不再丟頭塊砸他了,只蹲在那裡罵個沒休。什麼爛屁股的什麼什麼,罵一個時辰不重樣。許多人在這裡看熱鬧,好笑問他“你罵哪個?”
他一梗脖子大聲衝着那邊喊“罵誰誰知道!”
又有人說“你罵聖帝,你要死的!”
他便狡辯:“誰說我罵他了,我說他名字了嗎?你覺得我罵他?難道你覺得我形容的是他?”指着別人道“你要死了你!”
鬧了一陣,他也覺得沒勁,呸了一口痰對那邊喊“爺爺改天再來收拾你!”就穿過人羣走了。
劉小花跟周青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遠遠跟着他。見隨如意一路拉着人問“隨府在哪兒?”
也有認得堂堂隨大公子的人,雖然覺得奇怪,還是指了路。
隨府早掛了白,不過大門緊閉。他跑過去踹了幾腳,才踹出個門子來,見了他嚇一跳。大叫“公子回來了!”
隨如意擺手:“你去給我備點錢財。”
那個門子能備什麼錢,他跑進去不一會兒隨大屁顛顛地來了,幾日不見,他越發福態。手上的寶石戒指多得晃人眼睛。明明一張春風得意的臉,卻偏擠出一臉愁苦“老爺去了,公子應當自強,如今下去隨家不就完了嗎。老爺在天之靈,豈能安心。公子這樣自暴自棄,小奴當如何自處?!”痛哭流涕。
隨如意厭煩道“錢給我別廢話。再多話不叫你管事了!”
隨大果然就閉了嘴。什麼也不問,立刻讓人打了個大包裹來。隨如意看了裡頭的東西,十分滿意盤在腰上繫緊,又讓他找了幾件下人的大衣裳來套上就走。
隨大急道“公子去哪兒?萬一族人問起來,小的要如何分說?”隨家的東西,隨氏一族自然有權處置,主人一走他就沒有依靠了,到時候享福享不成,還不知道有什麼下場。
隨如意說“我尋仙修道去了。你好好幫我打理着家業,等我回來。”
隨大欣喜若狂,又裝模作樣地挽留了幾句,起誓自己一定好好打理家業,就讓他走了。
隨如意走了幾步,便摳出幾個錢來買肉餅吃,回頭見到劉小花撕一塊丟到地上“吃吧。”劉小花嫌棄地退開一步,她又不是真狗,不吃地上的東西。隨如意嗤了一聲,也不理她了,繼續往行館那邊去。
到了行館一嘴油依在櫃檯上頭問“小蓬萊最近有什麼消息?”一副賴皮乞丐的樣子。可往櫃檯上頭拍了錢,掌櫃的也不嫌他髒收了錢,挖着耳朵說:“小蓬萊那頭也沒什麼大事,不過聽說宗主的小徒弟叛出師門跑了。”
怕隨如意不知道小徒弟是誰“就是先前聖帝賜了婚的那個。好好一樁婚事,後來不知道爲了什麼,聖帝又不許了。都說是個男的不願意,人家看不上她。許的哪家你知道嗎?多寶齋的老闆厲平潮的孫子厲天行?就是最近貢藥的那一家。”
“這我能不知道?”隨如意用小指頭摳摳鼻孔,一彈,說:“不過你知道得還挺多。”
“我這兒,跑南闖北,沒有什麼消息不知道的。”掌櫃笑笑攏手說:“這小徒弟當年就看中了厲天行,那時候厲平潮還在呢,她在人家那裡做工,鄉下來的,非要給人當妾。厲平潮肯定不能答應呀把她給辭了。後來她進了修門,也沒忘記這回事。哪曉得人家硬看不上她。你就說啊,她再修道,也是個小閨女,這樣一回下來,臉上肯定是抹不開,沒一死了之就不錯了。”
劉小花差點一口唾沫嗆着自己。周青蹲坐在旁邊,一張狗臉表情要笑不笑。
“那她跑哪兒去了?”隨如意問。
“這個嘛~”掌櫃的笑笑不說話。
隨如意又摳出幾個錢,拍在桌上。
掌櫃的收了一笑,說“這個嘛我真不知道。好些人到處在找她呢,我要早知道,早去賺這筆錢了。”
隨如意呸道“龜孫子。”也懶得跟他計較,轉身就走。
走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邊走嘴裡邊嘴裡嘀咕着“媽的龜孫子。小爺饒不了你。”回頭看到兩隻髒狗跟在自己腳邊,也不在意。
劉小花以爲他要去哪兒,就看他又往隨府去了。
隨如意去而復返,隨大還以爲他又改了主意不修仙了,驚道“公子……這……”
“給我弄個車。”隨如意不耐煩地吩咐,回頭看看兩隻狗“再弄個碗,弄點肉。”
隨大一聽他還是要走,心才放下來。立刻叫人弄了個車來,不過有點爲難說:“這車伕都是訓練有素之人,公子您自己怕是趕不來的。並且這馬,要吃迅草還要……”
隨如意一擺手打斷他的話“把我送到田城就行了。”把僕人奉來的肉用玉碗裝着讓劉小花和周青來吃。
劉小花聞了一下,醬的。香!
周青卻不肯吃,一直靜靜站着。
隨如意見劉小花上前,笑罵“都流浪狗了還得用碗裝着吃。餓不死你。”
隨大把車叫來,隨如意上了車一回頭,就看着劉小花叼着肉跳到車上來了。
隨如意感嘆“有情有意的好狗啊!得,你就跟着我吧。”跳下車把碗撿起來塞懷裡,對劉小花說“瞧見沒,你吃飯的玩意兒小爺給你拿着呢。小爺有情有意吧!”伸手要把劉小花抱起來,拎了一把竟然沒拎得動。嘀咕“什麼玩意這麼沉!你這是狗還是豬。”摩挲着下巴打量劉小花和周青半天,對劉小花說“你就叫花花吧。”說着撲哧一聲笑叫“花花,來,握手。”
劉小花跳到塌上躺着沒理他。
他也不在意,又對周青伸手“蛋蛋,握手!”
周青揚着下巴繞開他跑到劉小花旁邊坐着。
隨如意一回頭,看到黑皮傻眼:“你什麼時候來的?不是兩隻狗嗎?”黑皮很主動地上前,把前爪放到他手掌對着他吐舌頭樂。
車子到田城也就是一會兒的事。下了車隨如意直奔多寶齋。一個乞丐帶了三條狗衝進大堂,叉腰大喊“厲天行你給我出來!我替劉小花找場子來了!”
如今多寶齋還和以前沒兩樣,看家護衛店的人也不少。見隨如意進來搗亂就要去抓他。他兩拳難敵四手就往上躺,打着滾大叫“我爹隨相!我爹是隨相!你們傷我,我要去陛下面前告狀!你們等着砍頭吧!”
三隻狗站在旁邊傻眼。他還衝劉小花喊“花花,帶你的狗兒子咬他們!咬死他們!”
護衛們一時也拿不準。只因他雖然髒,可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腰上的玉玦也不便宜。萬一真打了……
不過一會兒,厲天行果然就行色匆匆來了。他是見過隨如意的,認出來果然是他,雖然不知道他怎麼這身打扮,還是禮了一禮“隨公子不知道有什麼指教?不如我們進後堂再說。”他形容憔悴,鬍子巴渣。
隨如意一溜就從地上爬起來,揪着他的領子就打:“你憑什麼看不上人家?讓你看不上!讓你看不上!”
一衆人又一擁而上,拉的拉勸的勸。
隨如意像是被綁螃蟹似的動彈是不得,還鯉魚上岸似地打挺,對着厲天行吐口水。
厲天行忍不住怒喝“堂堂相府公子,你丟不丟人!”
隨如意滿不在乎:“又不是丟我的人!就吐你怎麼啦,你來打我呀!人家不願意嫁,你就在外頭傳謠言說是你看不上她。你要不要臉!”
厲天行腦子轉了個彎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嘴裡嘟嚕了一句,可什麼也沒說。扭頭就往後面頭。
“放開,再不放開砍你全家。”隨如意掙扎開那些人跟着他往後堂跑。“沒臉了吧,沒臉了吧!還跑還跑,跑哪去!”
厲天行煩不勝煩停下步子回頭看了隨如意一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解釋,只道“這件事與隨公子有什麼相關?”
隨如意這下表情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