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坦神學院的院長被刺身亡!都城有多久沒發生過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新聞了?沃倫斯坦宮、柏林城、海德堡、甚至是薩拉斯特都陸陸續續傳來對耶格爾的死表示哀悼的公文。惋惜、憤怒者不少,但好奇、好事者更多!在這股壓抑的氣氛下,興奮的人們暗地裡議論着是誰殺了耶格爾院長?動機是什麼?目的是什麼?但對於學院的師生來說,他們突然失去了他們的院長,這既是刻骨的恥辱,也是銘心的哀傷。師生自發地聚集到一起,共同哀悼在西大陸享有巨大聲譽的神學院院長。老師們說盡管耶格爾院長近幾年逐漸隱居不問世事,但他高深的學問以及堅定的信仰將激勵着後人不斷前行,這位智者將在光明神的懷抱中得到安息。學生們說雖然自己沒有機會在教室中一睹院長講授神學的風采,但這樣一個和藹可親的白鬍子老頭不該被人用長槍穿透釘在雕像旁,兇手絕對不會逍遙法外太久!另外,在近衛軍接管學院治安和調查耶格爾被刺案件的當口,有幾個學生看到學院的羅素老師被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請上馬車,羅素至今未見下落的事實似乎印證了這條消息。
“利維坦之光”已經被清理乾淨,雕像肅穆依然,萊因哈特一世和凱末爾心無旁騖地繼續着他們的偉業,時間對他們已經失去了意義,個人的生死自然也不在他們的眼裡。騷動、混亂、悲痛又逐漸復歸於平靜。
班克斯心裡卻依然是一團亂麻。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嘗試回顧了這幾天的經歷。不久前,自己見到了獨角獸傳聞中的大人,莫名其妙地被其勉勵一番,最離奇的是這位大人居然知道自己的父母的情況。他對於自己的身世可以假裝不在意,亞里布蘭以及葛萊琴和馬裡諾老師早已填充了他對家鄉和親人的幻想。但當真的有得知自己身世的機會來臨時,他還是感到自己緊張萬分怦然心動。這種好奇蓋過了一個即將得知身世的孤兒應有的憤怒和欣喜,內心的掙扎與搖擺逐漸讓位於對答案的渴求。可這位大人就這樣死了?班克斯感受到的是鋪天蓋地的荒謬緊緊把他裹成一團,他不再耳聰目明,甚至連判斷都失去了重心!他的老師羅素也失蹤了,班克斯第一次希望羅素能突然出現在自己背後,說幾句不陰不陽的話嘲弄自己。此時此刻他有太多的疑問,可現在又有誰能回答自己呢?耶格爾身死,羅素失蹤,彷彿那晚的對話只是一場不知所謂的夢。班克斯拉回了思緒,耶格爾脖子後的那句話又浮現在眼前,“我歌頌着光明神,這並非出於我的虛榮”,這句話有什麼含義?這絕不可能只是兇手的信手塗鴉。等等!這些事情一定有關聯,絕不是什麼巧合,陰謀的風暴的邊緣已經隱隱觸及到了自己,班克斯悚然而立,他該如何應對?班克斯又慢慢坐下,他不能害怕,如果這是一個陰謀,他已經踩進了雷區,他下意識的行爲是不是正中對方下懷?如果這不是陰謀,那他更加需要冷靜下來。時間總會把敵人的意圖慢慢暴露出來,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面色陰鬱的安菲爾德把斯賓塞、班克斯、葛萊琴召集到呆瓜俱樂部,告訴他們到外實習的計劃暫時擱淺,所有學生和老師都要留在學院配合近衛軍調查。聽到消息的葛萊琴就把班克斯的手臂摟得更緊了。
提到葛萊琴,班克斯感到異常的乏力。自那天開始,他非常肯定他們原本親密無間的感情出現了裂縫和猜忌。葛萊琴總是無故亂髮脾氣,東西不能亂放,話不能亂說,連對他的睡相都要說三道四,班克斯心想這是他能決定得了的嗎……依他看,這是葛萊琴提前進入了更年期!終於有一天當班克斯不想再忍受她的神經質時,他就對葛萊琴嚷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你衝我抱怨,我向誰抱怨?”剛出口,他就後悔了。葛萊琴終於閉上喋喋不休的嘴,但含着淚看着他。班克斯只好抱住她,因爲他自知虧欠她良多,他不應該朝她大吼大叫。感受着懷中人的溫度和顫抖,他不明白她在害怕什麼?他的葛萊琴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近衛軍的調查人員並沒有找上班克斯,這讓他鬆了一口氣。說不定耶格爾的死和那夜的談話沒有關係,一切似乎只是一個巧合,但會有誰冒着這麼大的風險殺死一個隱居神學院的老人呢?
“班克斯,聽說你要去軍情局?”這段時間學院中一切非必要的社團活動都被明令禁止,所以斯賓塞的話在冷清的俱樂部裡顯得格外清楚。
“是啊。再過幾天等風頭過去,我就要走了。”班克斯注意到到葛萊琴佯裝看着雜誌,但手指卻因爲捏住紙張而發紅,這是用力過度的表現。
“去獨角獸可不輕鬆啊。”斯賓塞嘆了口氣,“最近海格力斯動作越來越大,兩邊的情報人員也會越來越危險。軍情局這池水太深。”
“上面不會派個實習生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我應該還是要留在斯科特的。你要去南方?”班克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多。
“南方要比北方舒坦地多。”斯賓塞懶洋洋地玩弄着手上的銀幣,“安菲爾德,你爲什麼挑了北方?”
“因爲我想去北邊見識一下,那裡景色很美。”安菲爾德回答地很平靜,好像他只是一個純粹的旅行家在告訴友人自己即將到北方去遊覽那裡的大好景緻。
四個人各懷心事,陷入了沉默。斯賓塞和安菲爾德心裡清楚,班克斯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自己,那天他在呆瓜俱樂部就知道他們是有意接近他和葛萊琴。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就等班克斯開口問他們。可班克斯那天以後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既然班克斯沒有爲難他們,那最好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班克斯知道斯賓塞和安菲爾德的出現絕不會那麼簡單。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斯賓塞和安菲爾德剛介紹完他們,羅素就出現了?毫無疑問他們的登場是羅素的安排,說不定還和耶格爾有關。但他還是忍住沒開口向他們詢問羅素的下落和耶格爾的死。就算他們知道也不會告訴自己實情,不然他們早就主動開口了,自己又何必這麼早就暴露出現有的底牌?班克斯的目的很簡單,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葛萊琴,這是他的底線。
葛萊琴的指節已經發白,她此刻的內心就是個缺失的漩渦,這個漩渦極爲強力,且正在慢慢變大,她的勇氣、鎮靜、聰慧已經被這個漩渦吸得一乾二淨。儘管她已經搖搖欲墜,可她堅持到現在,但何時何處是盡頭,她不知道。一道驚雷在漩渦上方打過,她被驚嚇得瑟瑟發抖!她害怕班克斯一去不復返,她害怕這次分離是他們的訣別!
“那麼……大家多保重吧。”安菲爾德第一個打破這苦澀的沉默,起身向大家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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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去獨角獸報道的日子,班克斯躺在牀上翻看着羅素給他的資料,身邊的葛萊琴背對着他,呼吸均勻而平靜。屋裡的光線有些昏暗,班克斯就把身子挪到煤油燈旁。
軍情局全稱利維坦皇家軍事情報局,世人因其極具辨識度的獨角飛馬紋章而稱其爲獨角獸。獨角獸成立於教歷2年,起初是萊因哈特一世爲了滿足捕捉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戰機以及控制各級士官而設立的情報與特務組織。其在利維坦建國後逐漸演變爲穩定國內秩序以及控制帝國官員的獨立於帝國司法與執法的特殊部門。在利維坦、海格力斯、神聖羅曼同盟三國互相對峙的幾百年中,獨角獸的職權不斷被增加,它對內司保障國家安全,對外司情報蒐集與秘密破壞活動,現共有4個部門:軍情一處負責國內外情報的蒐集工作;軍情二處負責對軍情一處的情報進行初步分析;軍情三處負責對軍情二處的分析報告進行全面評估以及制定計劃;軍情四處是獨角獸中唯一的作戰部門,司職執行秘密任務,至於秘密任務是什麼,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這樣的龐然大物有沒有引起皇帝的猜忌與提防?答案是肯定的。獨角獸成爲帝國的眼睛和耳朵,甚至是拳頭,但它畢竟沒長在皇帝自己身上,誰知道皇帝所看到的是不是獨角獸特意讓他看到的,所聽的只是獨角獸想讓他聽到的?帝國越是安定,皇帝就越發害怕,害怕無所事事的獨角獸會不會有一天把頭上的角對準自己?皇帝的心腹們就安慰皇帝這是沒譜的事情。皇帝聽了後把桌子拍得震天響,誰來保證?誰敢保證?出了事誰來負責?大臣們就低下頭數起地上的螞蟻。所幸的是,在獨角獸任職的軍人都非常低調,他們知道惟有低下頭顱站在幕後的陰影之中,皇帝纔有勇氣讓獨角獸自由馳騁完成它的使命。幾百年來,有不少皇帝打算削弱獨角獸的威權,在阿爾法二世在位期間,獨角獸曾被拆爲幾個獨立的部門,但被**了的獨角獸完全無法肩負起它原來的職責,大量的人才與資金的資源遭到了浪費,被分離出去的部門的運作效率也及其低下,帝國一度處於又聾又瞎的危險境地。這讓利維坦的皇帝意識到,帝國需要的是完整的獨角獸,但這裡的完整不包括擁有獨立的意識和思考,所以皇帝就採取了另一條道路,獨角獸不再設立局長一職,最高長官爲代理局長,由保密的形式選出,代理局長不再擁有原先局長對外先斬後奏、對內說一不二的權利。總而言之,帝國倚仗的是獨角獸保護主人的本能,但要確保它的脖子上的繩子要緊緊捏在主人的手中。班克斯看到這裡皺了皺眉頭,耶格爾的身份和他的死亡說明這件事絕不僅是資料上說的那樣簡單。
班克斯被一團溫熱打亂了思緒,本來背對着他的葛萊琴突然轉過身死死地摟住他,用細小卻無比清晰地語氣與音量反覆唸叨,對我說你會回來……也許她已經睡着了,她所緊緊抱住的不過是夢中人,輕聲細語也不過是夢中話。班克斯轉過身撫弄着葛萊琴的頭髮說,是的,我會回來。
第二天早晨,班克斯把葛萊琴扶上馬車,兩人最後在車伕不耐煩地催促聲中擁抱了片刻,班克斯說自己不會忘了昨晚的諾言,女人就點了點頭,她願意等他,沒有眼淚,也沒有吻別。葛萊琴放下了簾布,車伕便喲呵着拉緊繮繩,馬車開始緩緩行駛,揚起一片黃沙塵土,在一個轉彎後消失在班克斯的視線中。
這是兩人最後一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