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對黑羽無涯施暴的四名打手離場的時候,四下裡圍觀看熱鬧的羣衆稍作議論再莫名其妙地對犯罪現場指指點點一番過後就作鳥獸散了。
愛看熱鬧是人的本性吧,嗯......心智不太成熟的人的一種本性。
看客們大抵都是一些生活在別人的時間裡的對自己的未來沒有硬性規劃的人,他們慘淡的百無聊賴的生命需要一些具有刺激性的色劑來調和一下,當這些戲劇性的場景填補了他們內心的空虛之後,也許他們會暫時滿足地撤開再同圈子裡的人交流一下,直到這件事不再具備身爲談資的地位時,他們又將踏上尋找另一件刺激事的不歸路。
“黑羽兄,你還好吧?”龍小浪扶着黑羽,走在半大不小的徐歡城裡,一步一步蹣跚地走着,找一家不知道究竟是否存在的醫館。
就算有估計也關門了吧,小浪擡頭迎向溫和的餘輝,太陽又不見了。
這一天的白天已然結束了。
“叫我無涯就好。我暫時沒有大礙,只是行動有些不便。”黑羽的樣子有點窘迫。
一個外地人被本地人給揍了,然後在大街上隨便拉了一個陌生的好心人來幫自己找醫館。
這個時間,該回家的人都回家了。就算是外出的旅行者,也要找一家客棧落腳了。
我身爲一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這樣麻煩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怎麼好意思呢......
“這位兄臺這就請回吧,接下來在下自己應付就可以了。多謝兄臺幫助。”黑羽溫潤地作了一個揖,“還未請教兄臺高姓大名,他日若有機會,必當答謝!”
“龍小浪。叫我小浪就好。”
龍小浪心裡的愧疚之情又加了一分,自己居然在不經意間禍害了這麼老實又善解人意的一個人,“無涯,你可是來求學的?”
黑羽點了點頭,“在下自大陸北方大侖國而來,前往西陵取經。途徑此地只爲做好路上的補給,對換通關文牒。聖賢齊聚的西陵纔是真正的求學之地阿。”說着,在他佈滿瘀青的臉上還能流露出嚮往之色,真是被書中知識迷惑得不清呢。
等等,自哪裡哪裡而來,到哪裡哪裡去,然後對換通關文牒......這幾句臺詞好熟悉阿......
“怎麼又是西陵......”龍小浪嘀咕道:“西陵有這麼好?”
“小浪兄剛纔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龍小浪說。
以黑羽慢吞吞的性子,讓他再解釋西陵的情況,估計等到明天的太陽出來也未必說得完。
黑羽頓了頓,問道:“不知小浪兄好奇什麼?”
龍小浪直率地問道:“你無緣無故被人打了一通,不生氣?”
黑羽微笑着搖了搖頭,“不生氣。”
龍小浪仔細觀察黑羽臉上隨和的表情,沒有發現一絲僞裝或不快之色,“爲什麼?”
遇到這種事情,只要是個人就會生氣的,除非極擅長隱忍之輩。
隱忍到了這種境界的,不是大善之人,便是大惡之人,卻不知道無涯屬於哪一種。
“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你說,我爲什麼要生氣?”黑羽笑着回答。
龍小浪以前從來都不相信這一套胡謅的說辭,生氣是人類的本能,一個人若是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那他無疑便往非人類的領域跨出了一步。
能夠跨出那一步的人以前是不多的,可是最近的人變得越來越聰明瞭,所以這種走向非人類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
這也是分層次的。
當面不生氣背後生氣的是下等。
當面不生氣背後生悶氣的是中等。
當面不生氣背後也不生氣的是上等。
從黑羽無可指摘的祥和表情看來,他屬於上等。
“你爲什麼不反抗?”龍小浪停頓了一會兒,開口繼續道:“我是說,你爲什麼不還手呢?”
就算是再弱小,也總有辦法抵擋一下的。自衛也是人類的本能。
“我若是還手了,只怕他們會打得更很,所以我就不還手了。”黑羽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和顏悅色的,沒有流露出對黑暗社會的唾棄與世俗的鄙夷,就像是在陳述熱開水晾久了會變成涼開水一樣平淡無奇。
“不錯,不錯。”
第一個不錯是對他所陳述事實的肯定,第二個不錯是對他涉世不深卻深諳世故的佩服。
黑羽道:“過獎,過獎。”
龍小浪又把黑羽受傷的手臂扶了過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歇腳吧,你現在這樣,我實在不好意思撇下你。”
“這......”見推脫不開,黑羽笑道:“那就有勞龍兄弟了。”
“沒關係的啦,走走走,都是大老爺們,不用這麼見外!咱們這就找醫館去!”龍小浪這個時候突然變得像個豪爽的綠林好漢。
“好,好。”黑羽還是一臉真摯的笑容,儘管跟他現在的面部狀況不太搭配——能夠笑得這麼一身正氣又不帶邪氣的,龍小浪目前只遇到過黑羽一個,但也是很難得了。
你不知道一個人的笑容對他自己來說有多麼難能可貴。
笑是開啓未來繽紛世界大門的關鍵鑰匙。
經常笑的人總是更加容易保持冷靜,保持樂觀的。無論做什麼,心態總是很重要的,笑一笑能夠奠定很紮實的感情基礎。
所以,沒事多笑笑吧——就當鼓勵自己,就當感謝世界,就當憧憬明天......
“這個阿伯,請問一下城裡的醫館在哪裡?”龍小浪攙扶着黑羽,對一位急切回家的,帶着斗笠的中年大叔問道:“你看,我朋友不小心摔傷了,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阿伯你可以幫個忙嗎?”
鼻子底下就是路,不知道就問唄,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的。
斗笠大叔瞄了瞄黑羽略慘的傷勢,不禁嘆道:“你這位朋友摔得可真夠嚴重的,”他伸手往前一指,“沿着前面那條路直走,然後左拐,在一條衚衕巷裡,你就能看見醫館的招牌了。”
“哦。謝謝阿!”龍小浪謝過大叔之後扶着黑羽就往那條街的盡頭走去,轉角一看,只見一張高掛的旌旗上寫着四個大字——懸壺濟世。
旗幟下是一間正常民宅大小的房子。房子的木門半開了一半,暗淡的光線只有少許能從積滿了灰塵的窗牖的縫隙裡漏進去,隱約撇得見幽幽一抹人影正坐在椅子上叼着菸袋抽菸。
“嘟嘟嘟——”
龍小浪連敲三下另一半緊閉的木門,“請問,這裡是醫館嗎?”
坐在椅子上那個吊菸袋的身影立了起來,用一個蒼老卻歇斯底里的聲音說道:“聽上去,你不像是病人。”
“先生果然厲害。晚輩的確不是病人,病人是晚輩身邊這一位。”龍小浪說着就要扶着黑羽進書房。
“呼呼——”
沒有起風卻聽見了颳風的聲音,一個乾瘦的老頭子叼着菸袋猛地躥了過來,吐出一口嗆鼻子的白煙,然後上下打量了黑羽一番,不耐煩地把手一揮,破口罵道:“滾!沒病還進來,真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