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是本體。”
不給諾諾絲毫幻想的餘地，路鳴澤直截了當地說道。
“在你的記憶中，你在和你母親見面的時候，被其他兄弟姐妹一棍子敲暈，得知伱母親被腦囊蟲感染後，你全身體檢發現自己異常的幸運，並沒有被感染，你心中將其歸功於母親的保護。”
“可實際情況是，母愛並不能隔絕寄生蟲的感染，本體檢查後發現她也的確感染了幾乎無法治癒的腦囊蟲，患上絕症的她成爲了廢品，奧丁給了她一個機會選擇，於是她選擇和母親來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生活。”
“之後，作爲克隆體的你們才被灌注記憶，登上前臺，並以爲自己就是陳墨瞳本人……你是經過基因調整的個體中弗裡嘉血脈顯現得最明顯的那一個，自然被選上了。”
說到這裡，路鳴澤小聲嘀咕一句。
“這麼看，說不定你的神經病就是來源記憶和精神之間的衝突呢！”
突然獲得本不屬於自己的記憶，還將其誤以爲是自身，這種情況下只是有點神經質，已經算是不錯的表現了。
“……”
諾諾再次沉默了。
所以，自己一直以來所堅守的信念，一直以來所懷念的母親的記憶，居然也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麼？
她心中最壞的預感在此刻成真，不僅是她想要的東西不屬於她，甚至連她想要的這個念頭本身，也不屬於她。
如果連這一點都不是自己的，那自己體內不是隻剩下一句空殼麼？
半晌後，她突然開口道。
“奧丁居然還會給她選擇的機會？”
這老東西還會做慈善？
仔細審視一下，她的母親怎麼也不算是能成爲死侍軍團一員的類型，她體內也沒有什麼陳家血脈，並沒有多少利用價值，奧丁居然願意把這樣的女人特地帶到這裡，雖說吃喝都不用管，對於龍王來說這點善意完全負擔得起。
可善意這種東西居然會發生在那個龍王身上，還是讓她覺得詫異。
這樣一個無血無淚，將人類的生命、記憶、情感全部都作爲棋子操縱的人，居然也會做好事？
“倒也不必這麼驚訝。”
路鳴澤卻見怪不怪地搖搖頭。
“雖然他的確不是個東西，但在那時候他老婆剛死，情緒上還是比較擬人的，做點好事疏解一下自身情緒也很正常。”
奧丁不愛古爾薇格，但這並不妨礙古爾薇格對他產生了極大影響，而愷撒那時候的疏遠，更是直擊他的心臟。
“當然，你也別覺得那時候的他能有多少人情味，實際上你前面一個克隆體已經因爲操作失誤被處理掉了，這才輪到你。而如果你在加圖索家族的面試中不合格的話，你也會被淘汰掉，只是那時候淘汰你的，就不是陳墨瞳系列的克隆人，而是其他家族的成品了。”
對於加圖索家族來說，那場面試有着大量的替代品可以選擇，對於陳家來說機會卻只有一次，這便是當初陳氏家主會被諾諾拿捏的原因。
加圖索家族在這次計劃上的佈置之深，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奧丁心血來潮的善意，其實和小孩子丟了一粒飯到螞蟻窩中一樣，沒必要太過感謝，因爲下一次丟過來的可能就是熱油。
聽到自己當初隨時可能被淘汰，諾諾內心並沒有太大波動，比起自己性命的安危，她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
“這麼說的話，如果最初我沒能通過測試，那就連當初會遇到蘇墨前輩的，也不是我了？”
她原以爲這次，路鳴澤依舊會將她的一切都打擊得體無完膚，然而這次——
“不！蘇墨遇到的當然是你！”
路鳴澤搖了搖頭，反駁道。
“爲什麼這麼說？”
諾諾一愣，有些不能理解。
換一個人，比如說弗裡嘉四號什麼的，難道不會發生相同的事情麼？
聽到她這麼問，路鳴澤也無意和她講述什麼世界線收束之類的複雜的話，而是以異常簡單的話語回答道。
“蘇墨遇到的是諾諾，又不是什麼陳墨瞳，或者弗裡嘉三號。”
如果說，陳墨瞳這個名字是借用其他人得到的話，唯有諾諾這個名字，是她自己給自己取的。
“……”
聽到這話，諾諾呼吸一滯，徹底黯淡的瞳孔中隱約出現了一絲光亮。
是啊！蘇墨前輩、夏彌小妞他們認可的，從來都是諾諾，不是什麼陳家大小姐。
而這，便是她存在的證明！
意識到這一點，她正要詢問更多，來穩固一下自我認知，擡起頭卻發現，路鳴澤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一夜無話。
·
次日清晨，風餐露宿肚子餓了的諾諾大清早便起身，回頭走向營地的方向。
“你這是要去做什麼？去找你的本體復仇？”
消失了一晚上，不知道做什麼去了的路鳴澤在她出發之後，又突然出現在路邊。
“復什麼仇，她們是她們，又不欠我的。我只是想過去拿行李而已！”
諾諾淡淡說道。
一夜過去，她臉上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
食物沒帶還沒什麼，她有應急能量棒，只是暫時不想吃而已，繪梨衣贈送的隨身武器天叢雲也綁在大腿上，沒有落在包裡，這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唯獨睡袋忘記拿，對她來說是個折磨，吹了一晚上海風的她差點凍感冒。
“哦？聽起來你像是已經放下了？”
路鳴澤的語氣似乎有些驚訝。
“放下什麼？你是指其實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的事情麼？我只是她生物學上的女兒，對現在的她來說只是面善的陌生人而已，談不上什麼放下放不下的。”
諾諾冷冷搖頭，抿住嘴脣，道。
“我只是想回去執行蘇墨前輩給我的任務而已，她們態度友好，又是這裡的常駐民，是最合適打聽情報的人選。”
說完，她靜靜地看向路鳴澤。
“你之所以故意引導我提前發現自己身份問題，不就是爲了避免這個問題在不恰當的時候爆發，導致任務被幹擾麼？”
一夜沉默過後，諾諾表情沉靜了許多，目光也變得十分銳利。
在不面對蘇墨的情況下，她的洞察力並不輸給零，邏輯縝密上雖然稍微遜色一些，直覺上卻更甚一籌。
回顧昨天旅程後，她立即猜到了路鳴澤昨天刻意引導她過去的目的，至少，是一部分目的。
“漂亮的推理！”
聽到諾諾這麼說，路鳴澤也並不否認，他鼓了鼓掌，而後開口道。
“我很喜歡你現在這副‘我是克隆人我莫得感情’的表情，本來現身是想給你提醒的，現在看來似乎不需要了。”
“嗯？什麼提醒？”
諾諾微微一愣，立即追問。
雖然不知道路鳴澤是什麼來頭，但這個小孩子的確瞭解很多事情，他所說的提醒，絕不是什麼小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你那個生物學上的母親稍微遇到了一點點危險而已……誒誒！別急着跑啊！你不是說她只是面善的陌生人，那你現在急什麼？”
看着諾諾眨眼間狂奔的身影，甚至用上了言靈，路鳴澤無語地搖了搖頭。
“果然，女人的話信不得。”
話音落地後，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像是從沒有出現過。
狂風呼嘯着從身邊掠過，兩側的樹木迅速閃到身後，紅髮少女通過手環開啓時間零，以自己能承受的最大速度向前奔跑，這本是蘇墨留給她保命的技能，此刻被她用來趕路。
諾諾很急，她當然很急！
對於母親來說，自己只是一個稍微親切一點的陌生人，這話她的確沒有說謊。只是，對她來說，她無法將自己思念了十幾年的人當做是陌生人看待，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有血緣關係。
就算只有單方面的感情，她也不想看着母親陷入危險。
風馳電掣中，她沿着之前做過的標記，很快抵達了昨天夜裡看到的母親家的位置。
剛到門口，就看到奈娜眼角含淚、一臉焦急地抱着包裹從門外闖出來。
兩人相見，差點撞上，彼此之間都驚了一下。
“大姐姐？！”
“怎麼回事？母親……你母親呢？”
諾諾立即詢問，她掃了一眼，阿露什並不在房間中。
“母親、母親她被大龍襲擊了！大姐姐你放手，我要去找帕西救媽媽，晚了就來不及了！你的包裹都在房間裡，你自己拿！”
奈娜以極快速度說完現狀，並試圖掙脫開諾諾的手掌，想要趕緊去找人求助。
她誤以爲諾諾是回來拿行李的。
“被大龍襲擊？”
聽到奈娜的話，諾諾頓時吃了一驚，這座島嶼上居然有龍？難道說是純血龍種？
想了想，她又覺得不可能。
雖然聖宮醫學會是奧丁一手創立的，可混血種和純血龍種之間很難達成共識，若是奧丁壓着還好，沒了奧丁，雙方肯定無法和睦。
而在失去了絕大部分現代科技武器的情況下，普通混血種並不是純血龍種的對手，可聽奈娜的意思，似乎有人可以從龍口奪人，這明顯不太正常。
“你說的帕西是誰？從外面來的大人？他能戰勝大龍？”
她急忙追問。
“大姐姐你放手，再晚就來不及了！帕西的確有辦法對付那些大龍，我見過那些大人用發光的眼睛嚇唬那些大龍，所以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咬你了！”
奈娜急得眼淚都要出來，牙齒緊咬，手上藏着的匕首也蠢蠢欲動。
眼下母親的性命危在旦夕，若是這個女人還不鬆手，她寧願給她一刀也要讓她放手，沒有什麼比母親的安危更重要。
諾諾顯然也察覺到了少女的急躁，但她沒有鬆手而是快速說道。
“帶我過去！我可以解決你母親的問題！”
雖然不知道大龍是什麼，但有蘇墨、繪梨衣的饋贈，混血種能對付的東西，她也應該可以對付。
“啊？你？”
奈娜一愣，暫時停止掙扎。
“沒錯，我也是外來者，如果你說的發光眼睛是黃金瞳的話，我也有！”
諾諾點燃自身黃金瞳，證明自己的能力，而後才補充道。
“而且，雖然不知道帕西是誰，但你現在找他應該來不及吧？”
此言一出，奈娜心中考量一瞬間，立即作出決定。
“那就拜託大姐姐了！媽媽她出事的地點在那裡！你只需要……”
“不用說，你和我一起去找！”
諾諾立即打斷了對方的話語，在奈娜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直接把她背了起來。
而後，在營地其他十幾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詫異地目光中，她揹着奈娜朝着出事地點跑去。
一邊聽從着女孩的指揮，諾諾一邊再度開啓時間零，邊趕路邊問到。
“你說的大龍是怎麼回事？”
沒有其他人作對照，奈娜並未發現自己被時間零籠罩，只覺得諾諾速度奇快無比，看起來就很強，說不定比帕西還要強得多，大龍都未必是她的對手。
稍微安心下來後，她立即回答起了諾諾的問題。
“大龍是就是那種很大的蛇，它們每天早上甦醒，然後到處找樹果吃，直到下午纔回去。所以我們一般不在早上找食物，只是在下午或者傍晚，大龍們回巢的時候纔出門，撿它們吃剩下的果子。”
聽到這話，諾諾安心下來。
什麼嘛，原來只是大蛇啊！
印度那邊的確有將巨大蟒蛇稱作是龍的習慣，所以他們那邊的迦樓羅動不動就能吃幾百條龍，翻譯過來就顯得很牛逼。
可實際上龍蛇雖然外表相似，實力差別還是很大的。
她本來還擔心如果碰到次代種級別的龍類自己不是對手，沒想到只是條蛇，蛇再大能有多大？能有多強？
這麼想着，她放下心中擔憂，注意到別的問題。
“聽你這麼說，清晨去找果子應該很危險纔對，爲什麼你母親會在這時候去外面？而且，我昨天碰到的幾個人好像不是下午出發，一直找到了晚上。”
她並不覺得奈娜是在說謊，可她說的和自己看到的對不上。
“那是因爲最近這些新來的人搶走了大蛇的果子，大蛇搶走了我們的果子，我們就沒得吃了，要麼和薩邁拉她們一樣賣血，要麼只能找果子找到晚上，還不一定找得到！”
奈娜忿忿道。
雖然年紀小，但她看事情卻十分透徹。
島上樹果是恆定的，原本足夠大蛇和她們吃，她們吃大蛇剩下的也夠了，反正人口數量不變，沒什麼太大的需求。
可新的人類種羣進入之後，一切都變了。大蛇爲了找到食物，活動時間不得不拉長，剩下的果子也會變少，她們這些住了十年多的土著也不得不拉長尋找事物的時間，也經常會找不到。
“要是那羣傢伙沒吃的拿來吃就算了，他們分明有很多吃的，卻非要和我們搶，搶過來就算扔了也不給我們吃，太壞了！”
奈娜表情氣呼呼的。
“哦？我還以爲你對那些傢伙印象不錯呢？”
諾諾有些詫異，她記得昨天奈娜還從那個叫做帕西的負責人手上得到了很多食物，剛纔出事也想讓帕西幫忙。
“呸！他們都是壞蛋，帕西只是壞得不明顯而已，正因爲這樣我纔要從他們手上騙吃騙喝，給他們造成損失啊！”
奈娜似乎察覺到了諾諾的性格，說話也直白了起來。
“而且，其實我也不知道帕西會不會幫我救媽媽，雖然他答應過有事可以找他，但我總覺得他有點陰惻惻的……本來只是想拿這個東西找他賭一下，沒想到大姐姐你這麼厲害！”
說到這裡，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這麼快改變主意，不是因爲被諾諾說服了，而是她自己壓根不知道帕西會不會幫他，只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而如今既然有這麼靠譜的人想要施以援手，她自然無法拒絕。
說完，她晃了晃手上的一枚徽章，說這是能見到帕西的證明。
面對少女的這點小心思，諾諾自然無法苛責。
而看到少女的動作，注意到奈娜手上的徽章，她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了什麼。
徽章的圖案和卡塞爾學院的圖案十分相似，但並不是半朽的世界樹，而是一顆十分茂盛的世界樹，不知道有什麼寓意。
而這個圖案，她在不久前似乎見到過。
好像是，她進入這個尼伯龍根時候，看到的參天巨木的樣子？
正當她思索着什麼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哭喊的聲音，腳步一頓，不等奈娜招呼，她就向着聲源處行動。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