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絕不缺少對付笨蛋的方法——對於這種話,零倒也相當認同。
雖說在她心中,夏彌並不算笨蛋,卻也不屬於特別聰明的類型,再加上有心算無心和信息差,以路鳴澤的實力,也的確能將她視作笨蛋來對待。
只不過,對於笨蛋就一定好對付這一點,回想起她一直以來都搞不定的夏彌小姐,零在心中抱有一定程度的反對意見。
笨蛋的確好對付,甚至連笨蛋的怒火都容易被人利用,讓自身徹底淪爲棋子。
可是,當一個笨蛋知道自己並不聰明的時候,情況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或許一開始夏彌無法看清楚現實,但她卻能看清自己,就算路鳴澤能夠一時引導夏彌的怒火,夏彌回過神來也必然會將懷疑的目標盯向他,甚至不只是路鳴澤。
察覺到自己無法瞭解清楚情況後,她必然會懷疑任何人,以路鳴澤的名聲,他在夏彌懷疑名單中的順位尤其之高。
獨自一人與世界爲敵,將所有聰明人都當做幕後黑手,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是毫無疑問的暴君做法,也絲毫不現實,人不可能真的與世界爲敵。
只是,如果這個人是夏彌的話,以她對蘇墨的感情,零懷疑蘇墨若是出事,她真的做得出這種無差別報復的事情。
若是夏彌走上了這條路,那路鳴澤之後無論說什麼,她都不會信。
聰明人能想到一百種方法利用笨蛋,卻無法做到改變笨蛋,哪怕路鳴澤也是如此。
若是路鳴澤認爲自己真的能隨意欺騙夏彌,那就太傲慢了。
零不知道路鳴澤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可現在也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
比起事後報復,更重要的是現在能做的事情。
“蘇墨那邊,到底發生什麼了?”
她以異常冷靜平淡的語氣問道。
“他不是已經完成了封神之路麼,奧丁不在,還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這也是她最爲不解的地方。
以蘇墨如今的實力,若是路鳴澤自己不出手,他怎麼會遇到危險?
面對零的詢問,路鳴澤看了一眼零一如既往地冰封一般的小臉,眼神戲謔。
“區區龍王級別而已,實力在他之上的人可不少,比如說白王,又比如說……黑王。”
數遍全天下也不超過五指之數,這算哪門子的不少?
零心中吐槽一句,而後皺眉疑惑道。
“黑王還沒到復活的時間吧?至於白王……按照之前的計劃,祂不是不會復甦麼?”
既然要獲得白王的力量,自然要顧慮這位太古龍王的復活,之所以沒提前救上杉越,便是出於這一考慮。
以蘇墨對於白王的瞭解,怎麼會犯這麼大錯誤,怎麼會讓白王復甦?
“很多事情之所以被稱之爲命運,就在於其本身是無法抗拒的存在。”
路鳴澤悠然的搖了搖頭,而後提示道。
“還記得我以前的警告麼?”
“你是說,赤潮?”
零立即猜到了關鍵所在。
“沒錯!”
路鳴澤點點頭。
“單純以白王的力量,不足以突破蘇墨的防備達成復活;單純以黑王的力量,如今的祂也尚未完全甦醒;可如果白王的力量和黑王的力量加在一起,那就不是現在的蘇墨能夠應對的範疇了。”
“你的意思是,黑王試圖幫助白王復活?!”
零頓時驚了。
哪怕對龍族歷史不甚瞭解的普通混血種都知道,黑王和白王早已反目成仇,成爲生死大敵,黑王甚至一度將白王剝皮抽筋、吞到肚子裡,爲了防止其復活,甚至對白王的屍體都加以殘酷的刑法,可以說是對白王仇恨至極。
同樣的,白王必然也會十分仇恨用如此殘酷手段殺死了自己的黑王,作爲證據,祂不僅對自己的血裔使用了言靈神諭,還預言自己遲早會復活,統一天下。
這兩個龍王之間完全是不共戴天之敵,又怎麼可能合作?
“沒有永遠的仇敵,只有永遠的利益。”
路鳴澤微笑道。
“黑王尚未甦醒,就算想出手,一道赤潮又能夠做什麼?如果不與奧丁或者白王聯合,這點力量根本毫無意義!”
再怎麼說,蘇墨現在也是龍王級別的實力,是自行走完封神之路的強者,不是尚未甦醒的黑王隨手就能滅掉的存在。
想要對付他,至少要神域級別的存在出手纔有可能。
“我想蘇墨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會把萊瓦汀留給夏彌,以防止奧丁被加強,可惜的是,赤潮的突破口其實在他這邊。”
聽完這些,零已經徹底明白了現狀。
從一開始,赤潮的目標就只能是奧丁或者白王,只有這種級別的目標才能給蘇墨帶來威脅,而比起本來就是敵人的奧丁,計劃中本不會甦醒的白王其實才是最大的變量。
如今蘇墨和繪梨衣正在紅井平臺,打算吞噬白王的力量,按照他們的計劃,白王早就被上杉越過濾掉了,不會出事。
在這種情況下,蘇墨最爲警惕的自然只有外敵,他最爲信任的必然也只有繪梨衣。
而如果他毫無防備的面對繪梨衣,卻不知道繪梨衣的身體已經被那位太古龍王佔據的話,這位白王在甦醒的第一瞬間,必然會直接手刃眼前這個準備篡位的逆臣。
蘇墨對信任的人無防備的程度零是無比清楚的,以白王的力量,再加上有心算無心,蘇墨絕對沒有幸存的理由。
意識到這一可能性,零嬌小的身軀微微一抖,冰藍色的瞳孔驟縮成針尖,本就雪白的小臉霎的更加慘白。
“赤潮的事情你不是提醒過蘇墨麼,以他的謹慎程度,怎麼可能讓這種東西有可乘之機?”
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零如此質問道。
以蘇墨的謹慎程度,雖然不能說提醒過的問題都不會出事,卻也差不了多少,怎麼會這麼輕易的中招?
“我不是說過麼,正因無法改變,才稱之爲命運,神的祝福和詛咒都不是凡人能拒絕的東西。”
路鳴澤攤了攤手,語氣似乎有些幸災樂禍道。
“神的力量不僅能改變未來,甚至能改變過去,就和當初奧丁時間回溯得到的影像一樣,在這種偉力下,再怎麼警惕也沒有意義,就像是現在,伱也沒有發現這片區域的時間流逝速度有問題。”
聽到這話,零再度悚然一驚。
這裡的時間流速有問題?
她擡頭看看天色,天空中只有陰沉的雲彩,和隱約籠罩的紅霧,看不到太陽和星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也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同,遠處的羣山也沒什麼特別的,在她個人感知中,這裡的時間並沒有任何異常。
可她並不覺得路鳴澤在欺騙她,一是因爲沒有必要,二是因爲這個說法能夠解決一個小小的疑問。
“怪不得距離夜食原被激活纔過去幾分鐘,白王的繭絲就覆蓋了整座山……”
如果現實中紅井區域時間速度異常的話,這裡面估計已經過去了幾十分鐘。
想到這裡,零心中的那一根弦不由得繃到極限,幾乎隨時都可能要斷。
如果她在外面每耽擱一分鐘,紅井裡面就要耽擱十倍以上的話,那蘇墨的處境豈不是更危險?
再不救他,或許就要來不及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零無心再去探查情報,而是單刀直入的問道。
“既然白王即將復甦,那我的任務是什麼?前去紅井配合白王幹掉蘇墨?”
說到這裡,她語氣難以抑制地有些火急火燎。注意到這一表現,路鳴澤露出玩味的笑意。
“這麼急着過去,你到底是想去幹掉蘇墨,還是想去幫助他?”
此話一出,零心中“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他怎麼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不對!
他爲什麼突然說這種話,是因爲她情急之下沒有剋制好語氣?
這麼思索着,回想起蘇墨教授過的話術,零沒有陷入自我解釋的不歸路,而是在沉默了一瞬後,以相當強硬的態度反問道。
“你在懷疑我?”
用疑問來回答疑問,是常見的反抗話術,很多時候能幫助自己搶佔道德高地。
這麼一問,她就不必自我證明自己不會去救蘇墨,反而是路鳴澤要證明自己沒有隨便懷疑下屬。
這種話術,對於源稚生這種老實人作用會很大,面對守夜人這樣的老油條也能糾纏一二。
可惜的是,路鳴澤同樣是詭辯的高手,這種技巧對他沒用。
他十分乾脆地無視了零的反問,笑吟吟的開口道。
“我準備交給你的任務,就是命令你繼續待在尼伯龍根裡面,一步也不許離開,直到一切都結束。”
“這樣,等蘇墨出事,一切就和我們都沾不上邊,任憑她怎麼調查,都和我們無關,畢竟我們的確什麼都沒做,頂多算是見死不救。之後我們甚至能夠繼續幫助耶夢加得完成復仇,讓她吞噬所有龍王的力量,和黑王同歸於盡。”
路鳴澤隨口勾勒出來的副本,便有極強的可行性。
若是幫助夏彌繼續吞噬下去,就算不需要蘇墨,也有戰勝黑王的可能。
一言定鼎。
面對路鳴澤這樣縝密的計劃,這樣清晰強硬的命令,零一時間居然沒有任何反駁的藉口。
可如果就這麼答應,那一切都完了。
如果她真的選擇回到尼伯龍根中,選擇在一旁觀望,那白王必然會復甦。
繪梨衣會死,蘇墨會死,最後夏彌也會死……如果是這樣,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絞盡腦汁的思索着,零白皙嬌嫩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必須要找到一個理由,一個能前往紅井救下蘇墨的理由!
人在全力思索下,時間的流逝會變得極爲漫長,只不過兩秒鐘過去,零心中就已經轉過千百種思量。
以她本來鍛煉出來的直線條,本來對這種事並不擅長,可在蘇墨和夏彌的欺負下,她早已進化出了不少策略,更何況蘇墨還經常會教她一些東西。
終於,她以極快的速度縷清了思緒,在這絕境中找到了一絲光明,找到了反駁的底氣。
“如果按照這個計劃,你確定夏彌在和黑王戰鬥之前,不會先殺掉你?”
零以無比冷靜地聲線質問道。
“就算你對她有再多的幫助,以你對這頭母龍的瞭解,她真的會因此感激你,放任你成爲最後的贏家?”
衆所周知,夏彌小姐極不靠譜。
除了蘇墨之外,其他任何人想要利用她,都必須以她隨時會反水爲前提思考,這也是奧丁和路鳴澤一直都沒打算將夏彌作爲盟友的原因,這傢伙力量弱就算了,還不聽話!
而路鳴澤的計劃,卻建立在夏彌小姐會因爲仇恨乖乖聽話的基礎上。
試問,夏彌小姐真的是這種乖孩子麼?
答案十分明顯。
“……”
就連路鳴澤,聽到這個極有道理的質疑,都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以夏彌的性格,這傢伙純粹是綁定蘇墨的一個“亡語”效果,蘇墨出事她必然爆炸。
就算自己做再多,感激也抵不過懷疑。
更何況,夏彌本就一直看路鳴澤不爽,若是蘇墨真的不在了,哪怕不懷疑是他乾的,夏彌也有可能幹掉他。
這麼一看,他們的聯盟的確不能沒有蘇墨,不然對他來說太危險了。
不過,沉默過後,路鳴澤卻並未如同零所想的被說動,而是繼續擺出一副異常強硬的姿態。
“就算是如此,也總比看着蘇墨做大,最後生死操之於人手要強!其他的話都不必再說,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是接受命令,還是拒絕命令!”
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獨斷。
厲聲說完後,路鳴澤又陰惻惻的補充一句。
“之前你已經拒絕過一次命令,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應當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你的價值,我最多也只允許你忤逆一次。”
“——!”
察覺到路鳴澤的態度,零徹底失語了。
如果說,之前路鳴澤的話語還有的談,只要找到漏洞還能有改變任務的希望的話。
那麼現在,他便相當於直接掀掉了所有僞裝,告訴她唯一能做的選項。
那就是沒得談,乖乖留在尼伯龍根,眼睜睜地看着蘇墨出事。
這種無視任何理論,直接以強權下令的情況,零見過不少,卻沒有任何一次像是現在這樣,讓她咬緊牙關。
而他提到的之前的事,看來是明白那次電話是自己故意掛斷的。
現在事實現在已經很明瞭,她無力改變路鳴澤的命令,所有“曲線救國”的方式都已經失效。
如果想救蘇墨,她能走的道路只剩下一條。
那就是徹底拒絕路鳴澤,再也不聽從他的命令。
她非常明白這個選擇代表的是什麼——是背叛!
自己真的要背叛這十幾年來的辛苦、背叛和奶媽團締結的友誼、背叛曾和路鳴澤簽訂的契約,重新成爲沒人要的孩子麼?
說不定這次是路鳴澤搞錯了,赤潮根本沒那麼危險,白王也不會甦醒,蘇墨和繪梨衣也不會死,說不定她什麼都不做,過一會兒就能看到蘇墨和繪梨衣的凱旋,到時候依舊可以過上和之前一樣的時光。
更不要說,以她自己的力量根本到不了紅井,如果就這麼拒絕路鳴澤的命令、直接背叛她的話,她就算不死也會被軟禁,這麼做單純只會給自己帶來危險,根本無法幫到蘇墨。
如果蘇墨那邊沒有出事,自己這邊卻背叛了,那豈不是虧大了?
這樣的捫心自問只有一瞬,零摸了摸自己纖細的脖子,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或許這些可能性都是真的,或許蘇墨真的可能沒出事,或許自己就算拒絕命令也幫不到什麼,或許自己平白無故背叛了之後卻發現什麼都沒發生。
可就算如此,她也必須要行動。
就算蘇墨那便是虛驚一場沒有出事,她也無法原諒聽到蘇墨陷入危險、卻選擇畏葸不前、抱着僥倖心理躲在尼伯龍根裡面瑟瑟發抖的自己。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如果是夏彌在這個處境的話,她肯定連思考都不需要吧!
這麼想着,零握緊了天羽羽斬的劍柄,轉身背對着路鳴澤,面向了紅井平臺的方向,那是蘇墨所在的位置。
她的動作,已經徹底表明了她的態度。
而在她踏出一步之前,路鳴澤的聲音再度響起,聲線冰冷而隱含暴怒。
“現在後悔,我還能原諒你,若是再踏出一步,就必然是天翻地覆!你確定要捨棄人生的一切,僅僅只爲了去救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