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復仇。
他的復仇對象有很多,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把整個龍族作爲自己必將殺死的敵人,這個仇恨的目標也就這樣持續了足足百年的時間。
即便到了現在,他其實也不爲這個目標後悔過。
雖然在莎士比亞的寶具中認識到了自己已經迷失了太久,但是對於昂熱來說,並不會因此走向極端,誕生對於龍類的憐憫。
他只是從‘殺光光,殺光光!’變成了‘怎麼樣都好,我無所謂’的心態。
放下執念的那一刻,他彷彿又變成了那個滿嘴騷話,風騷優雅,二十歲出頭的精英混血種,其中也混雜了一點百歲老人的基調本色。
他已經累了,也放下了。
但,如果要說還留有掛念的話,大概是自己沒能夠親手手刃李霧月,以及
自己復仇最後的遺骸。
那場暴雨下的卡塞爾莊園。
那卑劣的背叛者。
“好久不見了,林鳳隆。”
“是啊.好久不見。”
此時的紐約已經變成了和阿富汗戰場沒有區別的廢墟地帶,到處都是倒塌的彷彿,白牆也被染上了污垢般的焦黃,淡淡的薄霧黃塵蒸騰起來,讓所在之人的輪廓也跟着漸變模糊。
昂熱的身影從破損的建築一角跳下,他保持着對於高度集中,對林鳳隆淡淡地說。
“我找了你整整一百年。”
“在這一百年裡,你一直躲着我,巴西,俄羅斯,印度尼西亞,中國.在追尋着你的過程中,我也一次又一次地詢問我自己,詢問着我腦中的伱。”
“爲什麼?”
昂熱平舉手臂,折刀平滑的表面反射太陽光,射出的光線把空氣中飄蕩的塵埃照射清晰,密集而漫無目的地進行着移動,如同深海中紊亂搖曳的水珠沒有規律。
手臂向下輕劈,老人的動作輕柔,但速度卻已經突破了常人肉眼能夠捕捉的跡象,風與塵埃都被捲動着拉拽衝入地面。
將昂熱與林鳳隆之間的壁壘撕碎,露出了彼此的臉。
兩人的銀髮都隨着風的搖曳而被吹拂着散開,一邊眼神凌厲冰冷,而另一邊則是醇和平靜。
“我最近不太喜歡和人說謎語,所以你最好把答案簡潔點直接點告訴我——”昂熱擡起腿,黑色的鞋面擦掠過地面,向林鳳隆走去。
“爲什麼,要背叛我們。”
“嗯”
林鳳隆看着昂熱緩慢的動作,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彷彿在他的身後不是楊康大道,而是一條死路。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時間零的掌握者眼中,被看見的敵人就約等於‘死了的’敵人。
他逃不了,但語氣依舊輕鬆。
“真的不說說謎語嗎?我以爲我們能夠像老朋友一般敘敘舊先的。”
“你看,你還記得那個額,叫什麼來着的?戴安娜,金娜?還是叫做海瑟琳?就是那個我們在劍橋大學時看見過的那個女生,我不是幫你追求過她嗎?”
昂熱從喉嚨深處擠出笑聲,彷彿想要回應老友的玩笑,但是卻只能夠聽見機箱破漏發出的嘶嘶風聲。
“老友啊,你喜歡把女人的名字當做自己的遺言嗎?”
“.你真是不講情面。”
林鳳隆見昂熱這樣不打算說閒話,而且已經走近自己十米之內的距離,終於臉上也開始發生了表情的變化。
“好吧,你爲什麼?額,你想聽哪個版本?”
“我不是說需要編造理由,而是理由很多,比如說奧丁承諾我等的新世界,比如說夜之城的入駐權,比如說——”
“你是龍嗎?”
林鳳隆的侃侃而談被昂熱打斷,他的表情也隨之從輕鬆平和變成了靜謐而帶有深意。
嘴角的弧度微微減緩,他重新看向昂熱,也把自己演講時微微擡起的手鬆懈了下來,放在大腿旁。
“.爲什麼會這麼想呢?我不是和你一起度過了數年的時光嗎?我是龍難道你看不出來了?”林鳳隆莞爾。“難道希爾伯特讓昂熱是瞎子不成?”
面對這樣的辱罵,昂熱只是點頭。
“啊,真是令人心痛的譏諷,但是事實似乎的確如此。”
“早在龐貝那時候我就意識到了。”
“如果說連天空與風之王都有資格將自己徹底隱藏爲人類,那麼其他龍也沒道理做不到,將精神分割出去,僅僅將靈魂與精神寄宿在人類的肉體上,我懷疑奧丁在過去也是使用這樣的方式來欺騙人類,混入歷史之中的吧。”
“梅涅克也好,我也好,都不曾想過人可以和龍那麼像。”
“我本以爲就算是真的無法在生理層面上找到差距,也能夠在蛛絲馬跡中看出你們的異常。但很遺憾——”
老人握緊手中的折刀,那凌厲的雙目瞬間暗淡了下來,苦笑着說。
“無論是誰,我都沒能夠看出來。”
“你也好,龐貝也好,我都擅自把你們當做夥伴,卻沒想過,我最恨的龍反倒就在身邊。”
“.”
林鳳隆看着面前失意的老人,他下意識地張開嘴打算說什麼,卻又很快閉上。乾枯的脣微抿片刻,他又恢復了那副輕鬆自在的模樣。
但這一次,他的眼神終於徹底丟棄了溫度。
“啊所以,這也足夠成爲你殺死我的理由了。”
“嗯。”
昂熱也隨之點頭。
“你大概是奧丁的直系吧,能夠只將精神寄宿在肉體上的能力,你必然是陪伴奧丁直到現代的最頂尖的王爵——需要我叫你別的名字嗎?”
“.用你們人類熟悉的說法的話赫爾墨斯——不,你還是叫做林鳳隆吧。”
老人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名。
赫爾墨斯。
那是曾經在天空將蘭斯洛特擊墜的次代種。
在雙方的戰鬥中,蘭美露辛並沒能夠解決掉這個敵人,而赫爾墨斯也判斷出自己無法短時間內殺死美露辛,便再確認其能力以及目的地後離開了。
他只是打算避免對方干擾奧丁的計劃,而讓英靈去和藤丸立香作對,本來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而現在。
他要排除的,是這個戰場上,更加危險的要素。
“抱歉啊昂熱,我可不能夠讓你過去。”
“畢竟你的能力太麻煩了,想要讓英靈和奧丁平等交手,你的存在是必要的。”
“所以,你得死在這裡——或者半死就好,畢竟我也不想殺你。”
林鳳隆罕見地說了很多話,與其說是挑釁,不如說是真誠的勸告。那平靜的雙眸中暗藏的感情讓昂熱覺得有些刺眼和.
作嘔。
老人嘆了口氣,但旋即,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在攀登山岩的旅人,在最後一段臺階時看見了頂峰,因而露出的,滿意的微笑。
“謝謝你和我說這些,但可惜,和你印象中的我不同,我現在已經是個人類老頭了。”
“你知道嗎,人類的老頭很麻煩的。”
昂熱忽然開始說起了完全無關的話。
“因爲快要壽終正寢了,卻又還沒有放下人生的包袱,退休金,子女養育,甚至還有新時代的科技大躍進需要去適應,最近據說還要推出什麼全面信息化,連吃個飯都要用手機掃碼,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日子活一年就是掙扎一年。”
“明明都快要死了,爲什麼還要花那麼多時間去學習那麼多事情啊?”
“我們這種老頭啊,很趕時間的。”
“所以.”
“在你說完你是龍的那一句後就夠了,那幾十個字算是我作爲曾經的朋友送給你的臨終寬裕吧。”
昂熱說罷,舉起了刀子。
而林鳳隆則是微微皺眉不以爲然,甚至還饒有興趣地開口道。
“呵呵呵,那你還真是溫柔啊~和以前的你完全不同,還記得嗎,你因爲學了給小孩子準備的德國粗口而遷怒莊園裡的人的事情。”
林鳳隆的表情溫柔而懷念,而詭異的,昂熱同樣露出那樣開朗而“健康”的微笑。
“哈哈.我現在不說粗口了。”
“哦?爲什麼?”
“你不記得了嗎?梅涅克訓斥過我們的,特意用了英語大喊一句language!”
“啊,是有這回事呵呵,明明那傢伙纔是平時說的最厲害的傢伙,不過說起來,你現在沒有必要聽這種話了吧?”
昂熱仰頭的笑容微微一頓。
等了會,他緩緩低頭,保持着眯眼的笑容問道。
“爲什麼?”
“嗯?”
下一秒。
林鳳隆則是隨之歪頭。
“因爲梅涅克已經死了啊。”
“.這樣啊。”
真是太好了。
老友。
這樣我就能夠心無旁騖地殺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