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父母早喪,還未及替她許親。老朽我年事既高,結交又少,到哪裡去給這孩子找個好婆家?這幾年前來提親的倒也不少,奈何都不如意,所以拖沓至今,這孩子仍是待字閨中。”
“咚”,彭良甚至聽到心臟從嗓子眼落回肚裡的聲音,也許是被喜悅衝昏了頭,很沒腦來了句:“在下倒是認得幾戶好人家,或可爲婉兒找個好歸宿。”這句話一出口,彭良恨不能一掌把自己拍死!
這是嫌自己爺女倆是個累贅嗎?彭良的話,讓老人心情複雜起來。老人察言觀色,貌似彭良對婉兒情根深種,難得自己滿意,婉兒似乎也不太拒絕。可爲甚彭良會說這樣一番話?是嫌門不當,戶不對?畢竟兒女之情很單純,談婚論嫁卻是大事,複雜得很,兩者完全不是一碼事。老人不免責怪自己生了高攀之心,淡淡應道:“如此就有勞恩公了。”
一直靜靜守在一旁的婉兒,聽着二人的對話,心思千迴百轉。談到父母早喪,爺女無靠,婉兒眼中含淚,泫然欲泣;提到自己的婚姻,更添一份無根之萍的悲苦。婉兒一生之中所見過的少年公子,沒有一個比得上彭良這樣英氣勃發,更難得還心腸好,有俠義。其實心裡也是暗暗相許,只不過每每想到彭良年紀輕輕,已身居軍侯高位,就覺得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由不得自卑,覺得想想都是奢望。
聽到彭良的話,婉兒如墜冰窟,不由自主擡頭向彭良臉上望去。那一雙眼睛,清淚尤在,梨花帶雨。彭良此時也正好望過來,對視之下,心中又是一痛。
說錯了話,收又收不回來,彭良欲走不捨,欲留還窘,躊躇再三,起身告辭出來。
回到房間,彭良洗了把臉,倒了杯涼茶,在幾邊坐下來,靜靜地想心思。婉兒柔弱文靜,楚楚可憐的樣子總是在彭良腦中縈繞,一遍又一遍,揮之不去。男女之間一旦用情,用情越深,越會把對方看成仙人般的存在,因而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往往會自慚形穢,越想越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茵兒在彭良面前自卑,彭良又何嘗不是?彭良總覺得自己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再加上戎馬倥傯,居無定所,配不上婉兒,也難以給婉兒帶來幸福。
有了這一層心思,彭良在心裡把自己所認識的未婚男子,以自己爲標準,過篩子一般過了一遍,竟發現沒有一個人能超過自己。不是家境不好,就是相貌平平,又或者不務正業,品行不端。思來想去,把婉兒交給任何一個人,都會委屈了婉兒。彭良頭痛心煩,一個人喝了會兒悶酒,和衣而臥,不知不覺睡着了。
心有所慮,必有所夢。很少做夢的彭良做起夢來。夢中,婉兒髮髻散亂,衣衫不整,被一幫惡少奪來搶去。然後又被一羣惡狗追逐,婉兒驚慌失措,鞋子都跑丟了。又突然,婉兒身處妓院,跪在地上,血流滿面,正被一個凶神惡煞般的胖大鴇母,手拿棍子,在身上劈頭蓋臉亂打。范進大叫一聲,醒轉過來,才知道原來是個夢。醒來的彭良,右手拼命抓着牀欄,骨節發白,滿身滿臉的冷汗,心頭突突狂跳。
彭良挺身坐起,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按在眼角上,閉目回想着夢中的情景,稍頃,一拍腦袋,自責道:“彭良啊彭良,你雖然配不上婉兒,可誰能比你更心疼她,換哪個又能讓你放心!”翻身下牀,直奔義父臥房。
睡眼惺鬆的樂進擡眼看看漫天星辰,詫異道:“良兒,這才幾時啊?還讓不讓人睡了!”
“義父!”彭良“撲嗵”跪在樂進面前,“請你老人家替孩兒做主!”
“起來起來,誰欺負你了?”樂進詫異萬分。
“孩兒請義父大人請人去向婉兒提親。義父若不答應,孩兒就不起來!”
樂進擡腳踢去,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我當什麼事呢?竟爲這點屁事擾義父好夢。滾!天亮再來聽消息。”
樂進妻子早喪,膝下無子,也想早爲彭良定一門親事,好老來含飴弄孫。一大早便差人去請媒婆進府,又請過溫鵬老人來商量二人的婚事。
擇婿先擇人品,彭良大半年苦守,誠如程門立雪,更對婉兒絲毫沒有仰仗權勢的非禮之舉,其品行之端可見一斑,老人自然十二萬分的願意,只覺得一直懸在心上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
回來與婉兒商量。楊鵬命婉兒關上門,過來坐到自己身邊,手撫婉兒的秀髮,道:“閨女,爺爺剛剛爲你許了個好人家,你可願意?”
婉兒心裡咯噔一下,聯想到昨日彭良所說要替自己尋一戶人家的事,一時間悲從中來,感嘆身爲女兒身,命比黃連苦,一切都不由自己做主,不由怔怔流下淚來。
見孫女好長時間不說話,低頭一瞧,竟然還哭上了。老人也是一個愣怔,雖說自古婚姻大事,媒灼之言,完全不由兒女做主。但老人心痛孫女,並不想強逼,還得孫女滿意才行。
“好孫女,這麼好的一門親事,你竟然不願意嗎?”老人口氣惋惜。
“孫女爲什麼非得嫁人,一輩子服侍爺爺就很好。”溫婉垂淚不止。
“唉,可惜了可惜了,錯過了彭軍侯,怕今後再也難找這樣一個好女婿了。”
“爺爺,你剛纔說誰?”婉兒心頭狂跳,以爲聽錯了。
“彭軍侯啊,難道你不知道嗎?”
婉兒由悲轉喜,暗暗責怪爺爺沒把話說清楚。婉兒對彭良心有相屬,只不過把這當成了一個美夢。不能實現的才被稱作夢,夢越美離現實就越遠,所以婉兒從未敢奢望美夢成真。老人把婉兒從小拉扯大,對婉兒的小心思,還是瞭解的,因此纔想當然的以爲婉兒知道所提親事就是彭軍侯。
“唉,姻緣天註定,強求不來啊!爺爺這就去回了人家吧。”老人站起身來。
婉兒大急,說同意也不對,說願意也不妥,總之是羞於啓齒。猛地站起,一跺腳,嗔怪一聲“爺爺!”轉身回了閨房。
楊鵬尚在後面追問:“好閨女,這是咋的啦,你到底是樂意不樂意啊?”
婉兒不說話,趴在牀上痛哭失聲。想起死去的父母,若母親還在,女兒有什麼心思還可以對母親講講,可如今,一肚子的話,竟然是開不了口。一慮至此,哭得更傷心了。
少頃,就覺得一隻手在背上輕拍:“好閨女,你的心思,不說爺爺也能明白。爺爺這就去回樂將軍,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婉兒把臉埋在手上,一扭身子,“哼,誰說人家願意了?”
選定了娶親的吉日,樂進第一時間來請示大將軍劉戈:“大將軍,末將的義子彭良定於五日後娶妻,特來請大將軍屆時賞光。”
“娶妻?”劉戈一怔,“事前怎麼一點都沒聽聞?這就要開撥打仗了,你老樂可真會挑時候!是誰家的姑娘這麼好福氣啊?”
“大將軍,末將跟了你這麼久,豈是拎不出輕重的人?可這件事關乎着兩條半性命,末將也就斗膽事急從權了。”樂進一張硬扎扎胡茬的黑臉綻笑迎過去。
“滾一邊去,笑我一身雞皮疙瘩!”劉戈向後側了側身子,“別說的那麼玄乎,這事與人命有何關係?”
“那我可說了啊,不過大將軍聽了可得再答應末將一件事,否則兩條半人命還是不保!”
“休要得寸進尺,準不準彭良娶妻我可還沒答應呢,還敢再出幺蛾子!”
“大將軍先喝茶,聽末將慢慢道來。”樂進倒了杯茶,雙手捧着獻到劉戈面前。
“有屁快放!本官軍務冗繁,沒時間讓你套近乎,再不說滾蛋!”劉戈不接茶杯。
“好好,末將這就說。”樂進就手飲了一口茶,“前兩天末將不是從白丕那小子手裡救下了一對兒爺女嗎?那小姑娘叫溫婉。大將軍你猜怎麼着,彭良這小子早就看上了人家小姑娘啦,隔窗喝悶酒,看了溫婉十個月,十個月竟連句話也沒敢和人家說過!白丕那小子當街調戲那孩子時,彭良正在酒館邊喝悶酒,邊隔窗賞美人,因而撞了個正着。”
“可笑,可笑,難得,難得,那後來呢?”劉戈聽上了興趣。
“末將知道這件事後,就有意成全這倆孩子,一問之下,彭良自不必說,那溫婉和她爺爺對彭良也是十分中意。末將想着大軍即刻就要北上,若不趕着將這門親事辦了,給爺女倆找個安身之所的話,如今這世道,那對爺女無處存身,很難保住性命,這不就是兩條人命嗎?做好事就要做到底,末將既救了人家,總不能再把這對爺女再推進火坑吧!”
“老樂,爲了編這套說辭,憋了一夜吧?”一個大老粗,居然用言語打動了自己,而且……劉戈意識到了問題,臉黑了下來,語帶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