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中以後,習炫忍不住又喝起悶酒。阿祥看到習炫這個樣子,便問道:“五皇子這是怎麼了?怎麼真的愁悶呢?”
習炫滿飲了一杯酒,然後說道:“阿祥啊,人活着,要是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那麼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阿祥一直知道習炫喜歡柳慕月,於是上前說道:“皇子既然喜歡柳家小姐,告訴了皇上,娶了來就是了。算起來,也算是般配。何必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呢?”
他何嘗不想娶呢?柳慕月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子。如果不能娶她,他不知道還想和誰共度一生。這時,他眼前突然掠過寒媚欣的臉,嬌柔魅惑的臉。如果沒有柳慕月,自己會不會喜歡上這張臉?
習炫突然一個機靈,收回意識。他這是怎麼了?怎麼能這麼想呢?柳慕月還在大牢裡,可自己現在卻想着別的女人,簡直該死。
他恨恨地拍了一下桌案,悔恨自己爲什麼要去寒媚欣那裡,現在自己陷進兩難之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煩惱。
而煩惱的人並不只有習炫,還有柳薰兒。她爲了父親的話很是焦慮,頂替柳心寧入宮,違背了她一直以來的心願。可是母親如果能夠因此擡起頭做人,那麼對母親來說,也是天大的喜事了。
她猶豫着走進了母親的房間,母親何如玉正張羅着給柳薰兒做一身新衣服,裁剪縫製,低着頭,都沒有看到走進來的柳薰兒。
柳薰兒依戀地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了母親的腰背,將臉龐放在母親背上,貪婪着聞着母親身上的味道。何如玉回頭看了看女兒,寵溺地說:“你這丫頭,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不怕下人笑話你?”
“不怕,別人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柳薰兒輕聲說道。她深深呼吸,在母親的味道中沉醉。“母親,您的心願是什麼?”
何如玉手中不停地縫製着,笑着說:“當然是希望你能嫁個好人家,一輩子有所依靠了。”
柳薰兒搖搖頭,放開母親,坐到何如玉的對面,說道:“不是的,這是對於我的,我要問的,是對您自己,您有沒有什麼願望?”
被女兒這麼一問,何如玉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擡起頭,眼睛雖然看着前方,可是眼神卻飄的很遠很遠。等了好久,她說道:“我希望,能讓自己的家族平反,自己能夠在人前擡起頭,不再受人欺凌。”
聽着母親的回答,柳薰兒有些失神。看來父親的命脈抓的很對,何如玉的心願他一直都知道,所以這個時候才能拿出來要挾柳薰兒。“那麼,您想做夫人嗎?”
何如玉笑笑說:“在茯國,一個女人除了進宮,最大的榮耀就是做夫人了吧?我怎麼不想,可是被罪臣之女的名聲拖累,做不得。”她這些年在柳府,對柳將軍總是淡淡地,也是因爲這個緣故。柳鎮手握重權,如果真心想爲自己平反,易如反掌。可柳鎮偏偏覺得何如玉太過傲氣,反而不肯這麼做,想一直用侍妾這個身份壓住她,讓她時常有一種依附着柳鎮的感覺。
“那麼母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有辦法讓您心願達成,您會不會高興?”柳薰兒的問話,讓何如玉以爲是女兒天真的玩笑。她重新拿起衣服縫起來,口中說着:“那當然高興了,我等着我的薰兒,爲我母家平反,好不好?”
柳薰兒看着爲自己細心縫製衣服的母親,她這些年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自己身上。沒有父親的偏寵,沒有下人的尊重,這些年就爲了柳薰兒活着。柳薰兒忍不住伸出手撫摸了母親的臉龐,笑着說:“母親還是這麼美,比府裡任何人都好看。”
何如玉嗔怪地看了女兒一眼,說道:“這丫頭,今兒是怎麼了,老說這些傻話。母親都老成什麼樣子了,還這麼拿我取笑。”她又對着柳薰兒端詳了一刻,說道:“薰兒和我長的最是想象,看到你,母親就想到自己年輕時的樣子。當年如果不是母家遭了罪,我也不會淪爲一名侍妾。所以薰兒,你要明白母親,心裡的苦。”
柳薰兒點點頭,說着知道了。她將母親手中的衣服拿過來,看了一會兒,她說:“母親,請費心,爲女兒把這件衣服做到最精巧。女兒想穿上,讓所有的人,都誇讚女兒的姿容,將其他的人統統比下去。”
當晚,柳薰兒來到柳鎮門前,她敲敲門,柳鎮見到柳薰兒前來,心中緊緊懸了上去,生怕柳薰兒反悔,不肯入宮。
柳薰兒直視着柳鎮,問道:“父親覺得,以女兒的資質,能進宮嗎?”
柳鎮的心瞬間放了下來,他知道柳薰兒這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會聽話地頂替柳心寧。他讓柳薰兒坐下,給她斟了茶,然後自己對着女兒,深深地行了一禮。
他的舉動讓柳薰兒大吃一驚,她慌忙跪下,說道:“父親這樣,真是折煞女兒了。”柳鎮扶起柳薰兒,兩人對面坐着。
柳鎮慈愛而又愧疚地看着柳薰兒,他伸出手想撫摸一下她的頭,可手放在半空中,卻又落下。四個女兒中,柳薰兒的脾氣最是倔強古怪,她不會撒嬌求寵,也從不表現自己讓父親注意,所以柳鎮總覺得柳薰兒和自己不夠親近。
而現在認真看看柳薰兒,柳鎮覺得自己對她,對何如玉,都虧欠太多。柳薰兒看着父親落下的手,她苦笑一下,說道:“父親難得會這樣,和女兒坐在一起說說話。一直以來,女兒都自以爲身份卑微,不敢在父親面前拔尖賣乖,如今,父親身邊,竟只剩下女兒一個,真是諷刺。”
柳鎮聽了,心中更加難過。他說道:“這些年,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和你母親。你放心,虧欠你們的,我一定會補回來地。只要你——”
“女兒會好好備選,一定完成父親的心願。”柳薰兒知道柳鎮的意思,先一步說了出來,倒讓柳鎮覺得很是尷尬。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他們沒有坐下來認真說過話,這時對面坐着,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很久,柳薰兒站起身,說道:“那麼,女兒回去了。”
當柳薰兒即將離開房間時,柳鎮突然喊住她,說道:“薰兒,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幫父親一個忙?”
這是柳薰兒第一次走進大牢,她之前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大牢裡溼潮無比不見天日,柳薰兒一走進來,就覺得徹骨的陰寒。想到柳慕月就在這裡面呆了這麼久,她隱隱有些愧疚,畢竟,是因爲自己,柳慕月纔會被關在這裡。
柳慕月見到柳薰兒,反而不覺得意外。在她的意識裡,總覺得柳薰兒欠了自己一個交代,如今來了,也就算做了交代。
柳鎮讓柳薰兒替自己來看看柳慕月,對於柳慕月,柳鎮有一千一萬個抱歉,卻說不出口。這個丫頭,是他心中一塊柔軟的疤,照見他的不堪和狼狽。所以他不敢見她,可是又很想念柳慕月,就像柳蕭雅說的,這柳府裡最乾淨的,就只有柳慕月了。他寧肯柳慕月就留在大牢裡,也不願她再踏入這泥沼之中。
柳薰兒進到柳慕月的牢房裡,環視了一圈,還好,這裡面打掃的很乾淨,不比其他的牢房陰冷潮溼。她坐到柳慕月身邊的蒲團上,問道:“三姐,你一定恨毒了妹妹吧?”
她說完以後,卻又自嘲的笑了笑,說道:“你一定想不到吧,現在我們四姐妹中,居然數你的境況最好了。柳蕭雅毀了容,柳心寧,她死了。”
柳慕月猛然擡起頭,有些不敢相信。柳心寧死了?怎麼會?那天不是有太醫全力救治嗎?可是看柳薰兒的表情,看來不是說笑。她想起柳心寧之前的種種惡狀,對於她的死,柳慕月還是有一些心痛。
“至於我——”柳薰兒轉過頭,不想讓柳慕月看到自己的悲傷。“我要替柳心寧入宮了,經過這一輪的選秀,我就要離開柳府,入宮侍候皇上了。怎麼樣?是不是報應?”
她見柳慕月半天都不說話,於是轉過頭來看柳慕月,卻迎上了柳慕月淚光盈盈的眼睛。柳慕月看着這個妹妹,想着她爲了自己的命運拼命掙扎,可最終依舊得非所願。她輕聲說道:“薰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一句話,讓柳薰兒第一次哭成了淚人兒。她多年來的委屈,從不敢在母親面前表露,也不願意被別人看到,所以她纔會異常的堅韌,擁有深不可測的心計。可是此刻,柳慕月的一句話,刺破了她所有的防備。她不想再硬撐着,倒在柳慕月的懷裡痛哭起來。
“三姐,這都是怎麼回事?我們四個,爲什麼要生在柳家?”柳薰兒在柳慕月懷中哭道。柳慕月伸出手,撫摸着柳薰兒的頭髮,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柳薰兒的問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是什麼,還能不能走出這巡查司的大牢。
她告訴柳薰兒,“進了宮中的話,要時時隱藏自己的鋒芒,別讓別人背後暗害了你。”
柳薰兒聽着柳慕月對自己的囑咐,對自己之前做過的事更加愧疚。她不敢擡頭看柳慕月,只低低地詢問道:“三姐,你真的不怪我?”
柳慕月說:“我怪你能怎麼樣?你不是已經受到了懲罰嗎?人生最難過的事,就是得非所願。我何苦再埋怨你,你是我的妹妹,我作爲姐姐,此刻只有心痛你。”
聽了她的話,柳薰兒的淚水更是簌簌落下。她在柳慕月的懷裡抽泣着,將心中的悲痛統統發泄了出來。來之前,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巡查司的大牢裡痛哭不已。
最後,她擦掉眼淚,對柳慕月說:“其實,是父親拜託我來地。他知道不是你害了柳心寧,柳蕭雅對父親說了實話,父親也覺得對不起你,可是眼下,他不敢見你。”
柳慕月點點頭,說道:“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不管父親怎麼想,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我早說過,我情願呆在這裡,不想回去面對那些混濁。時間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柳薰兒轉身離開,她聽到柳慕月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好自爲之。”她咬一咬嘴脣,走了出去。
她一定會好自爲之,不管明天的路有多難,她都會咬着牙挺過去。刀山火海,也要趟過去。她是柳薰兒,自己選的路,自己會好好走。
迎着黃昏的落日餘暉,她落寞而又堅定地走在街上。微風吹起她的長髮,吹起她的衣裙。她的美,讓路人紛紛側目。感受到路人眼光的柳薰兒,暗暗發誓,既然決定要入宮,那麼就是千難萬險,她也要得中頭魁。不僅做妃子,她還要做最受寵的妃子,用自己的權利,爲母親,爭一個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