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泫回宮後,找到習晟。習晟一見習泫,忙不迭地吩咐宮人溫酒備菜,兩人對面而坐。習泫詢問大哥,“皇兄,你知道我一向遠離宮內權爭,可是最近,我總覺得有些事情好像就要看清了,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習晟沉吟片刻,道:“怎麼?你查到那塊墨玉的來歷了?”
“確實查出一些蛛絲馬跡,我現在仍有困惑,想來問一問皇兄,我國與媂國之間,有沒有什麼隱情?難道媂國真的甘心臣服我茯國?”
“怎麼?你懷疑媂國有反心?依我看,不會。一來媂國國力微弱,他們女皇一介女流,不足爲慮。二來宮中尚有她們的流質,媂國公主深居宮中,她們總不至於連親生女兒的性命也不顧吧?三來嘛,我們國中有柳鎮將軍,十年前,柳將軍統領兵馬,幾乎踏平整個媂國,這纔有了今日俯首稱臣年年朝貢的局面,她若一反,國難存矣。”
一席話更加深了習泫心裡的困惑,與媂國無關?那這些日子的反常又怎麼解釋?
“好了習泫,好不容易回宮,別想這些事情。對了,前日我聽習蘇說,你看中一位女子,是不是好事將近?我這做大哥的可要與你籌劃籌劃啊。”
習泫面紅耳赤,一臉羞色,“大哥別聽習蘇的話,她哪裡懂什麼。”
一杯熱酒飲罷,他又忍不住說道:“不過那女子,確是這世間最好的姑娘,我有意娶她做我的王妃,而且終身不納側妃侍妾。”
習晟笑道:“這倒是不容易,能讓五弟如此鐘意,我反倒更好奇了,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讓五弟這樣牽腸掛肚地。”
習炫酒熱肺腑,便索性一吐爲快。他紅着臉說:“不瞞皇兄,正是柳鎮將軍的三女兒柳慕月。我與她偶然相識,她並不知道我是皇家人。不過也正是因爲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倒讓我更加認識到她的秉性品格。”
月亮慢慢隱入雲朵,亭中燈光昏暗,習晟坐在暗影處,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習炫藉着酒勁兒仍舊自說自話,直到酒意漸濃,伏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此時丫鬟掌燈前來,將亭中昏暗的燈燭換去。光影略過習晟的臉龐,本就硬朗的面部此時更如石刻一般僵硬不動。他手心微微出汗,眉頭緊鎖,眼睛盯着醉倒的習炫,眼神複雜不可捉摸。
夜半,習晟傳召代義前來問話。
“代義,你跟蹤五皇子多日,依你看,他究竟有沒有覬覦皇位之心?”
代義一襲黑衣,精壯身材,頭上繫着一條黑色緞帶,緞帶下隱隱露出一角疤痕,斜到眼皮上。他低頭回話,“五皇子此次出宮,一直四處探聽媂國情況,而且和柳將軍府上小姐來往甚密,依在下看,不得不防。雖說他一直宣稱無心朝政之事,但古往今來,多少成大事者皆是韜光養晦自掩心機,五皇子本就聰慧過人,朝中多位大臣對他讚賞極多,若他哪日一發作氣,只怕大皇子也不是對手。”
習晟面色愈加難看,他的目光透過窗子沉入這濃濃的夜色中。習炫自小就是父皇中意的孩子,機靈,聰慧,得體。這麼多年,習晟一直以大哥的身份,對他疼愛有加,其實也不過是希望父皇看到自己能夠照顧皇家兄弟的寬容博愛的一面。習炫總說自己不關心朝政,不想承襲皇位,所以總將習晟視作將來的王。
而最近,他一次一次將手伸到朝政中來,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就是那位柳小姐從中起了作用。柳鎮在茯國可翻覆雲雨,若他的女兒嫁給一位皇子,那這位皇子理所當然會被皇上重視起來,畢竟茯國江山穩固,一半都擔在柳鎮將軍的身上。
這樣看,習炫承襲皇位勝望極大,自己多年來的心血只怕要付諸東流。習晟想到這些,頓時胸口憋悶。
代義上前輕聲道:“依在下看,不如狠手殺了五皇子,永絕後患。”
“不行。”習晟慌亂起來,“畢竟是手足兄弟,再者,堂堂皇子,難道如市井草芥?一旦出事,徹查起來,我怕難逃干係。”
他說話間突然靈光一現,習炫殺不得,那麼柳慕月呢?一個弱女子,只要離了家,隨時會遇到各種危險。切斷了習炫和柳府的牽連,又可使習炫心灰意冷,重傷心智,一舉兩得。
習晟凝眉勾脣,一抹笑意浮出嘴角,殺機頓出。
朝會上,衆大臣前跪着一位髮鬚皆白的老人,他老淚縱橫,伏在殿上痛哭失聲。“請皇上明察,小女自幼乖巧,從未做出半點越禮之事。前日御花園之事,分明是遭惡人陷害,使小女蒙辱老臣蒙羞啊。”
皇上喚出海正,“那個賊人什麼來歷?”
海正回道:“稟告皇上,那人是宮角門的一名侍衛,當日抓到他時,他一口咬定,是孫小姐招引他到了山洞中,自己並沒有挾持孫小姐。”
“那賊人現在在哪兒?”皇上問道。
“重刑之下,氣絕身亡。”
老人一聽,幾乎昏厥過去。呼喊道:“皇上做主啊,賊人一死,小女的冤屈再難洗刷了。”
皇上面露難色,沉思片刻後說:“罷了,孫大人痛失愛女,但事情原委已然不明,只怕孫大人也無心政事。就讓孫大人官復原職,再發放黃金百兩,不必就職,回鄉養老吧。”
孫臏伏臥在地,久久不能起身。他心知女兒冤死,而且有一個名字是女兒當日提起過的,他思忖許久,還是沒能說出那個名字。
朝會散後,孫臏跟在柳鎮將軍身後,直至柳將軍身邊官員散去後,才上前說:“柳將軍慢行,我有句話要說。”
柳鎮一向與孫臏來往不多,但今日也感懷老人悲痛之心,便頷首留步,說:“孫大人請講。”
孫臏道:“我聽說柳將軍家中有四位千金,個個出衆,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又遭此冤孽,在下實在羨慕柳將軍。聽小女之前提過,她與令愛名喚心寧者乃是閨中密友,想改日一見大小姐,以解思女之情,不知唐突與否?”
“孫大人見外了,小女今後便是大人義女,只要大人想女兒了,只管過府來見便是,父母之心,本將軍也能體會。”
說罷,柳鎮辭別而去,孫臏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這位昔日的兵部尚書,全無一絲往日神采,只是一位痛失愛女的孤苦老人,慼慼然矣。
那晚遇見柳慕月以後,木冥一直心神不寧。柳慕月那雙眼眸,流露中的驚惶、失望、悽苦,擾得他寢食難安。他想去找柳慕月,以免誤會,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情願她起了誤會就此忘記他。
猶豫中,只聽見窗外扣響三聲。他皺起眉頭將窗戶打開一天縫隙,然後閃到一旁。只見一隻飛鏢從窗外穿過縫隙插到桌子上,鏢身穿透着一張紙條。他取下飛鏢,展開紙條,上面寫着:公主命,當晚所議,三日後行動。
木冥不由煩惱至極,他對於這次任務極爲抗拒,可是千里之外,有人手握他的命脈。若不執行,恐怕那個人性命不保。可若是執行這次任務,如何對得起柳慕月?他踱步至庭院,一時心腸欲碎。
那日在沁芳閣,寒媚欣曾問他:“木冥,你是不是戀上那柳家小姐?”木冥頓時如芒刺在背,原來公主雖深居宮中,可還是手眼通天洞曉萬事。他搖搖頭,道:“木冥不敢有兒女私情,一切都要以媂國大事爲主。”
寒媚欣微微一笑,“看你,本公主何時說過,不許你有私情,你又不是草木。柳慕月你若喜歡,我情願爲你保媒。”她眼波一轉,又道:“只一件事,你若做成,我許你帶柳慕月天涯海角,從此不必爲媂國牽累,媂國中那個人,我爲你保他平安。”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木冥心如鼓捶,他自然明白,一定和柳鎮有關,只怕又是命他速速殺了柳鎮。
殿內的香爐香菸繚繞,伴着寒媚欣暗聲的命令傳入木冥耳邊,“十日內,必殺了柳鎮”
他並未敢悖逆,卻又不敢應承。宮內容不得他久留,寒媚欣許他回去思慮,若不肯,來宮當面回絕,若不來,即有飛鏢傳命,便不許他再違逆。其實他何嘗不知道,什麼回宮當面回絕,不過是自領一死而已,他情願一死,可媂國那個人怎麼辦?更何況,即使他死了,媂國還會派新的殺手潛入茯國,結果還是一樣。
兩日來,他寢食不安,柳慕月,寒媚欣,還有媂國之人,他不知道究竟如何抉擇。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喊:“木冥兄在嗎?”
門外站着習泫,他尚未亮出皇家身份,仍舊自稱冷銘,“是你的好兄弟冷銘,找你來了。”
木冥打開門,“今日怎麼有空來找在下?”
習泫拉住他的衣袖,熱絡地說:“怎麼?還不許我來?”他笑了兩聲,道:“今日找你,是想讓你同我一起去一個地方。”
木冥問道:“什麼地方?”
習泫打開摺扇徐徐扇着,“茯國鎮國大將軍,柳鎮將軍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