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江面，摩尼亞赫號在風雨中巋然不動。
暴風魚中甲板上有幾個披着雨衣，拿着防水手電的人在巡邏，他們的血統算不上優秀，但也不至於毫無戰鬥力，於是被派來做巡邏的工作。
一個巡邏員走到甲板後方，轉過一個牆角後，其他幾個夥伴的手電燈光被遮擋，周圍更顯黑暗，彷彿天地間只有不住的風雨聲和他手中的一束燈光。
巡邏員下意識地緊了緊雨衣領口，以免雨水灌進去，卻聽到風雨聲裡似乎傳來細細的……女人啜泣聲？
巡邏員愣了一下，普通人此情此景大概會想到鬧鬼，但這條船上盛滿了混血種，伽椰子和貞子來了也得被五花大綁，鬼在這座船上實在算不得什麼可怕的東西，於是他的第一反應是“是不是哪個學生第一次出任務習慣不了惡劣的環境在偷偷哭”。
他順着哭聲走近，啜泣聲像是風的蒲公英，時遠時近，時而清晰，時而弱不可聞，巡邏員漸漸地有些恍惚，腳步跟着啜泣聲移動。
直到一縷雨水鑽進他的領子，他才突然打了個激靈，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站在了甲板邊緣，再走兩步就要從船上掉下去了，下面是漆黑的江水，彷彿無底深淵。
巡邏員想要後退兩步，以免掉下去，擡腳時卻怎麼也擡不動。
他低下頭，自己的雙腳上纏繞着蛇尾一樣的東西，在深淵般的江水中，兩點森冷的黃光亮起——
巡邏員的呼叫聲被堵在了喉嚨裡，一雙尖利的爪子撕裂血肉，刺穿了他的胸膛。
與此同時，道道黑影沿着摩尼亞赫號的船身攀援而上。
白帝城中。
路明非一行人懸浮在深青色的江水中，射燈在深水之中無法穿透多少距離，看起來像是幾條淺色的光帶。
光帶氤氳的微光中，可以看出幾根傳動杆的間隙中，遊動着一條修長的黑影。
修長是相對於其本身的體型而言，實際上這條黑影比人的腰部還要粗，只是因爲其接近五米的長尾才顯得纖細。
“這是什麼？蛇嗎？”葉勝拔出裝備部改造過的水下手槍，作爲探索小組的組長示意其他探索組成員圍攏戒備，給精銳小組騰出戰鬥空間。
水下手槍經過了特殊的氣密處理，再加上超大口徑的子彈，即便在水下也能擊斃一條大型的森蚺，但面對盤旋着傳動杆的黑影，葉勝卻沒有任何把握。
那條影子下半身是如蛇般的長尾，上半身輪廓卻是明顯的人形——非要說的話，它有點類似於傳說中的蛇人，卻有着骨質的長尾末端，就是那些骨質擊碎了青銅齒輪的一角。
“是死侍，少見的蛇形死侍，”夏綠蒂的聲音通過通訊頻道傳遞給所有人，“死侍的形態越接近龍就越強大，蛇形的死侍非常危險，大家注意。”
“青銅與火之王的宮殿裡有高階死侍充當守衛和奴僕？”愷撒抽出狄克推多，“聽起來很合理，但白帝城已經被掩埋上千年了吧，它們能活這麼久嗎？”
“死侍具備和其他生物一樣的繁衍能力，”夏綠蒂語氣有些遲疑，“但它們也需要進食，不能出去的話，它們是怎麼解決食物問題的呢？”
說話間，蛇形的死侍在水中晃動的身影停滯了一瞬，旋即宛如箭矢般彈射而出，向着夏綠蒂撲過去。
明明身處在無處借力的水中，夏綠蒂卻憑空橫移了一個身位，恰到好處地避開了死侍，同時肩膀一動，幽幽微光劃過，大片的黑紅飄帶從死侍身上蔓延出來——這是死侍受傷後在水中噴濺而出的血液。
一劍重創死侍後，夏綠蒂順勢將刺劍向前一遞，橫向貫穿了死侍的脊椎，死侍瞬間癱瘓軟倒。
一旁的愷撒不禁輕“咦”了一聲——死侍撲擊的一瞬間他雖然能反應過來，但在水中行動不便，來不及救援，卻正好看到夏綠蒂應對死侍的動作，她之前並未拔出腰間的刺劍，愷撒本以爲是因爲她缺少戰鬥經驗，卻不料在避過死侍的一瞬間，她以一種類似於拔刀斬的方式抽出刺劍，瞬間在死侍的身軀上劃出了一道深而狹長的傷口，然後又補上了漂亮的致命一擊。
蘇茜捏着纖巧的黑刀，也有些驚訝——鍊金師會有這麼精妙的劍術？她剛剛還想用劍御支援夏綠蒂來着，卻沒想到根本用不上她。
隊伍頻道里，夏綠蒂也聽出了愷撒驚疑，心中剛剛升起幾分得意，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拽了一下，面前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卻有一股暗流猛地衝擊在她身上，彷彿有什麼透明的武器劃過。
“小心，有隱形的敵人。”路明非的聲音響起。
夏綠蒂下意識地看過去，路明非就在她身邊懸浮——她剛剛正是被路明非抓住的，如果不是路明非拉了她一把，那道肉眼不可見的攻擊就會落在她身上。
環繞着路明非的冰凌飛掠出去，像是在水中颳起了寒風，瞬間席捲了大片的區域，水中一道修長的影子瞬間被厚重的冰殼包裹，然後懸浮在水中，射燈照上去，隱約可以看見其中。
“會隱形的蛇形死侍？”愷撒立刻釋放鐮鼬。
在水體環境下，聲速雖然更快，但傳播距離卻會驟降，鐮鼬的效果自然也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愷撒依舊能聽到除了自己等人之外的，六道沉重的心跳聲。
愷撒臉色驟然難看下來：“周圍至少還有六條死侍。”
“剛剛的死侍似乎是放了言靈暝照，所以才能隱匿身形。”夏綠蒂道。
“我靠！死侍不是不會放言靈嗎？”芬格爾驚叫。
“極少數死侍可以釋放言靈，甚至具備一定程度的智力，”夏綠蒂持劍戒備，輕輕吐出一口氣，“但這通常需要有初代種級別的存在對死侍進行‘賜予’。”
團隊頻道里鴉雀無聲。
初代種才能賜予死侍這種能力，那豈不就是代表着……這座城裡不僅有青銅與火之王存在，而且還已經甦醒了？
雖然來的時候已經有了類似的心理準備，但隊伍裡的其他人還是在這種可能性面前有些手腳發涼，恐懼像絲線一樣攀附上心靈。
只有路明非不覺得驚訝，校長給他講過自己高祖父犧牲的事情，在那場名爲“夏之哀悼”的戰爭中，進攻的死侍不僅展現出了智力和言靈，甚至還曾像純血龍類一樣釋放過複數的言靈，而那場戰爭就是初代種掀起的。
他想不通的是這些死侍是哪來的。
其他人都覺得這是青銅與火之王的僕從，但路明非很清楚，參孫早就跟他說過，這座城裡除了沉睡的康斯坦丁外，就只有參孫這個龍侍還有那條三代種存在。
除非當初參孫刻意隱瞞，否則這些死侍絕不是屬於青銅城的，再加上那個之前就被打開的通道，路明非心中升起一個猜測——難道這些死侍是通過那條通道入侵來的？
混血種對龍類歷史研究都在說明着，龍與龍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充滿了戰爭與征服，難不成是有其他的龍王來搞康斯坦丁和諾頓的？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啊……
還是先解決這些死侍吧。
路明非擡手，寒氣在水流中凝結成冰，隨着他的“命令”下達，冰塊化作三尊披着重甲的騎士——雖然身軀的堅硬程度堪比金屬，但冰的密度畢竟比水小，這些巨大冰騎士居然顯得頗爲靈活。
“這是……”愷撒、芬格爾和夏綠蒂都是一臉驚訝。 “我的言靈，一點小應用而已。”路明非道。
一旁的蘇茜、葉勝和酒德亞紀反倒淡定不少——蘇茜知道路明非靠着言靈殺死過四代種，葉勝和酒德亞紀見過他一口氣冰凍青銅大殿。
隨着路明非下令，冰騎士們已經各自向着隱藏在巨大青銅零件之間的死侍們衝了過去，在路明非的刻意命令下，冰騎士們保留了一部分力量，只和死侍們鬥了個旗鼓相當。
夏綠蒂看着那些纏鬥模糊影子，雖然因爲有江水阻隔，看不清細節，但依舊能感受到那些冰騎士的勇武。
見鬼了！這又是什麼言靈？還有這麼不講道理的言靈？夏綠蒂感覺繼鍊金學後，自己的言靈學觀念也受到了來自路明非的衝擊。
S級就能這麼不講道理？
沒時間關心夏綠蒂怎麼想，路明非猶豫了一下，呼叫摩尼亞赫號：“呼叫船長，我申請讓探索組的人先回去，情況有變，這裡很危險。”
現在青銅城裡的人越少越好。
卻不料呼叫了三次，路明非都沒有得到曼斯教授的迴應。
“不對勁！”路明非皺眉，“從剛剛開始摩尼亞赫號那邊就跟我們斷了聯繫。”
“船上是不是出事了？”愷撒也皺眉，“有線通訊一般不會中斷的。”
就在路明非和愷撒說話間，來自摩尼亞赫號的頻道突然響起聲音，夾雜着些許的電流聲：“是路明非專員嗎？這裡是船長曼斯，摩尼亞赫號受到了一羣蛇形死侍的襲擊，剛剛信號線被切斷了，我們進行了臨時的緊急修復，報告你們那裡的情況。”
“怎麼回事？”路明非一愣，“船上也被蛇形死侍襲擊了？！”
“也？你們也被襲擊了？”曼斯教授道，“死侍造成了一定的人員傷亡，我們正在處理，報告你們的情況。”
“我們也遇到了蛇形死侍，目前無傷亡，是否繼續探索？”路明非問道。
“立刻撤回來！”曼斯教授當機立斷。
猶豫了一下，路明非道：“教授，死侍的襲擊很蹊蹺，讓其他人撤出，我留下進行探索。”
“太危險了，伱也撤出來！”曼斯教授道。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道：“是。”
直接抗命不太好，他準備趁着出去的過程找個機會溜走。
趁着冰騎士纏住蛇形死侍的功夫，路明非領着其他人原路往回遊動。
驀地，淒厲的吼聲從身後的青銅城深處擴散開來，哪怕在水中，路明非等人都能聽到這個聲音，吼聲中彷彿蘊含着某種強大的精神力量，聽到的人眼前幻覺叢生，一瞬間，探索隊伍裡幾個血統比較低的混血種就陷入了昏迷。
路明非完全沒受到這個吼聲的影響，夏綠蒂第一個從幻覺中掙脫，清醒回來，其次是芬格爾、愷撒，接着纔是葉勝和酒德亞紀。
“怎麼回事……是高階龍類嗎？”愷撒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眸子凝重。
“我靠！吼一嗓子就差點讓咱們團滅？”芬格爾大呼小叫，“非哥我們還是快跑吧！”
路明非也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心中一沉——這是參孫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有龍類在攻擊參孫嗎？可什麼樣的敵人能讓一頭次代種發出這種聲音？
“先出去，清醒的人扶一下昏迷的人。”路明非道。
“不對！”蘇茜突然開口，看向某個方向，“有東西在接近。”
她展開了劍御的領域，在水中劍御的領域反而有所擴大，她能夠感知到領域範圍的金屬狀態，包括青銅城裡這些巨大的金屬部件，在她的感知裡，不遠處的幾個巨大的青銅齒輪突然像是被某種巨力擊飛、移動，隨後又有金屬構件損壞，這種損壞被連成一線的話，正好是向着他們延伸而來，而且速度頗快，怎麼想都不正常。
路明非轉頭，順勢看過去，淡定道：“好像是有龍類靠近，這裡離出口還有點遠，很可能會被追上，你們帶上昏迷的人先走，我留下攔着。”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來了，但這無疑是一個留下來的好機會。
愷撒游到路明非身邊，和他並肩，握着獵刀：“我和路明非攔着，你們快走。”
面對龍又如何，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讓隊友殿後自己逃走。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
蘇茜轉身，和路明非愷撒面對同一方向，道：“夏綠蒂小姐，芬格爾，拜託你們護送探索小隊離開。”
路明非眼角微跳。
夏綠蒂也游過來，和路明非並肩而立。
“夏綠蒂小姐，你是校董，不能以身犯險。”路明非真誠道。
“正是作爲校董，我纔不能臨陣脫逃。”夏綠蒂橫劍而立，英氣逼人。
路明非默默地看向芬格爾——你總歸是要跑的吧？
卻不料芬格爾一咬牙一閉眼，也遊了過來：“師弟你要是死了，誰還請我吃夜宵啊！”
路明非：……
你們這個時候這麼講義氣幹什麼！
好在葉勝還比較靠譜，說了一聲“注意安全”，便和酒德亞紀一起，帶着其他人朝出口游去。
路明非也勸不動其他幾個人，只好準備在戰鬥時找機會開溜。
“要來了！”葉勝等人剛剛離開不到兩分鐘，蘇茜就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