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殘葉突然啪地跌落在兩人之間的樹枝上。沉重，輕盈，壓在人的心頭有如千鈞之重，喘不過氣來。
“是。看來那面影像屏真是告訴你不少事。”夢梔緩緩擡起頭，她沒有看着瀲灩，瞳子中只有無窮無盡的空洞。
“棠棣一直以爲，雨兒是我爲他生的孩子。他愛極了那孩子，他愛她超過愛這世上的一切。”
夢梔喃喃着：“我等了十六年，可棠雨肩上那朵神花一直都沒有開。我不敢妄動，只怕弄壞了神花，惹動天怒。終於有一天，天可憐見，真是蒼天有眼！”
她空洞無神的眸子中突然爆發出詭異耀眼的青光：“天可憐見！我苦苦等待，苦苦教那個孩子……一切都沒有白費！棠雨那孩子不知道我早跟妖王結盟，她只怕銜櫻堂折損於妖界之手，竟然去了漪淪山找你……”
瀲灩聽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她注入真力的掌心熱了一些，夢梔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結果她便遇到了天亦。”瀲灩眼前閃過兩個孩子初識的畫面，她只更加堅定了保護他們的信心。
“我也沒想到。她被棕析的花殺咒所傷之後，由天亦的水之術法療傷，那朵神花竟有了綻放之勢！之後她與天亦屢次涉險，她自己都還沒有發覺，但神花已經在開放了！”
隨着瀲灩撤去掌力，夢梔慢慢站起身子，她眼中狂喜未消，發了瘋魔般說道：“我現在就要棠雨回來！我要把她身上的神花祭出來，有了那朵花，我便可精進千年的修爲……這一天，終於來了！”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夢梔眼中落下。瀲灩突然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你瘋了！一旦神花離開棠雨的身體，她便會神形俱滅，萬劫不復的！”
“可我就是要那朵花！我要超脫輪迴，羽化登仙！”夢梔眼珠上陡然浮起一陣血紫色的光芒，她恨恨看着瀲灩道，“擋我者，死！”
“你不已經修行千年了麼？以你今日的功力修行下去，未必需要那朵神花啊！”瀲灩卻不知道，夢梔已經入魔，再多的勸解也只是徒勞。
“不……”夢梔突然闔了雙目。彷彿那第二個，第三個千年實在是太過漫長，她已經不想看見了。
“除非你告訴我，你是怎麼這麼快煉成上清破雲劍的？你如此速成，必有秘辛，可別用那些無關緊要的話來搪塞我。”
原來，這纔是夢梔的真正目的。看着她臉上的詭異笑容，瀲灩也只有苦笑。
“告訴我。上清破雲劍，沒有四千年以上修爲可是不行的。”夢梔愈發咄咄逼人，“除非，你從一開始就隱藏了自己的真正實力，而裝作一個初問道的低級弟子。”
瀲灩低眉，垂首：“我微瀾門水系術法的修煉，根本沒有速成之法的。”
“哼，果真如此！”夢梔冷笑道，“好個瀲灩，世人都諷我夢梔心機深重好扮豬吃虎，我看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的功力早在二十年前就可與先金之守護相抗了！你瞞着所有人，究竟有什麼目的？”
葉雨翩躚。潮溼的綠幕在中間一隔，她們再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我不能說。”瀲灩搖頭道，“不過，我可以將我的修爲統統渡給你……只要你，答應我的請求。”
瀲灩的話音輕輕的，平淡地就只是像要把自己不愛穿的衣服送人。她周身漫起一層瑩白如玉的水汽，一顆水晶般水光四射的圓珠在她體內忽隱忽現，正是她結成的金丹。
“你！”夢梔卻被瀲灩的氣勢所震懾，竟小退了一步，“你到底爲何要這般保護天亦！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四千年的修爲？”
“因爲棠棣。”瀲灩突然笑了。水光照射之下，她的雙眸迸發着無可比擬的神采。那正是她想到棠棣，想到最愛之人時特有的笑容。
“棠棣相信蒼宇，他會把金魄靈石帶回來，他絕不會把靈石交到妖界手裡。”瀲灩緊緊捧着她心口的金丹，棠棣一直都在她心上，從未離開過。
“我相信他，他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瀲灩說道，“我要一直保護天亦，等到蒼宇和望月帶着金魄靈石回來……”
“回到我們的身邊。”
夢梔心中突然涼透。什麼神花，什麼四千年的修爲……那曾經將她的心燃燒得如煉獄火海般的熱度，此刻已變爲雪頂寒冰，將她的心層層冰封，再也無法被溫暖。
她沒有愛了。
她沒有瀲灩愛棠棣。
她甚至親手殺了他……
她仍記得那一夜，海棠山莊。她已經等不及棠雨身上的海棠神花綻放，想到用對棠雨身體有害的花殺咒催生。棠棣自然極力阻止，夢梔遏制已久的殺氣終於瀰漫了整個海棠花林。
那一夜，海棠花的哭聲響徹了山莊的天空，如同鬼吟。
“我不准你傷害雨兒！”
“不準？我已讓她在這世上多活十六年了，辛辛苦苦把她養大，等的不正是摘取神花這一天麼？”
“梔兒……沒用的。以你的心性，即使吸取神花之力也是無法成仙的！”
“我不信！你快快讓開，我現在就要催生神花！不然……我連你都殺！”
“我絕不容許你傷害雨兒。她是我的女兒，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
“……你讓開！”
“不。”
“要麼讓開，要麼就死在我的掌下！”
“不會的。”
我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夢梔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自與妖王結盟以來，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決斷，從未後悔過自己手刃棠棣。在她心裡，他只是不夠愛他，不肯爲她付出，又冥頑不靈死有餘辜的一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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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剛纔，瀲灩願爲完成棠棣的信仰而獻出自己體內金丹的時候，她才知道——她錯了。
“沒用的。”夢梔面如死灰般從高樹上躍下，並未接受瀲灩的金丹，“一切都已在妖王掌控之下……就算我不去，他也會另派高手去捉棠雨的……”
“什麼？誰？”瀲灩如夢初醒，她怎麼能忘了妖王對那朵神花也是志在必得！他一定時時監控着這邊的情況，若他得知夢梔已無法行動，此刻應該已經派別人去了！
瀲灩顧不得再管夢梔，她身子一輕，腳下瞬時騰起五彩雲霞，向封神新墓疾飛而去。
但願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嗖！”
黑劍在天亦的腹部插進又抽出，沒有絲毫遲疑。天亦拄着月神劍單腿跪地，傷口血流成河，已經染紅
了丞焰的戰靴。
“還有一劍。”丞焰手中的黑劍嘶嘶吸收着劍身上天亦的鮮血，黑光越來越濃。每吸一次人血，毀劍的力量便會變得更加瘋狂。
而丞焰心裡很清楚，天亦絕對撐不過這第三劍的。按烈焱谷《仙器譜》所言，就算是大羅金仙毫無防護得被毀劍刺了，也是絕對挨不過三劍的。
他緩緩擡起手裡的劍。黑光流動在他已被鮮血染紅的手指上，彷彿他的**也像劍一般在吸收鮮血……
“天亦，你聽好了。這一劍，我可以不刺下去。只要你……”丞焰深吸一口氣，“把月神劍，交出來。”
月神劍陡然流過一段暗柔的青光。天亦擡頭，接着緩緩搖了搖頭。他沒有絲毫混亂，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而他腳下流淌的鮮血，也是無比清澈。
“你決定好了？是要劍還是要好好活着，跟棠雨在一起？”丞焰緩緩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毀劍已經橫過天亦脖子。
毀劍上的黑焰跳動着，忽明忽暗；月神劍上的青光流溢着，靜如月光。
這一次，天亦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微微瞥了一眼丞焰被鮮血染紅的手，竟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輕蔑的笑。
丞焰心中陡然一凜。他幾乎是火一般的速度站起身來，手上黑劍一刺，再也沒有遲疑。
血光飛射。天亦整個人終於倒在了他身下的血河之中。頸上一道長長的殷紅傷口，已與血河連爲一片。
天亦張開的雙眸依然晶亮。只可惜這雙舉世無雙的眸子已經被血光玷污，稍稍有了些模糊。
丞焰舒了口氣。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他鮮紅的雙手蜷縮着伸了出來，終於伸向那柄溫青如玉的神劍。
他就快得到了。
他握住了月神劍的劍柄。碧血染上青鋒，這一切既然在血光中開始，那也必將在血光中消亡。
丞焰握住月神劍的手如被電擊般一抖。他如遭雷擊般幾乎不能將手抽回來，這感覺不像是自己要拿走神劍，而像是神劍要把自己吸收掉！
痛苦的感覺很快侵入了五臟六腑。丞焰不得不撤去氣勢，棠雨也終於得以衝破防護，飛奔到了天亦的身邊。
她沒有哭喊，沒有尖叫。只是撲通一聲跪在血河之中，一隻手顫抖着，握住了天亦。
他的手還是溫熱的。還和從前握着他的時候一樣溫暖。
這滿眼的鮮血將黑暗的地宮照得無限溫暖，如同聖潔的陽光。
就像裂錦擂臺一戰後，他們手牽着手走過的那片血海。
而現在……
天亦，你不打算站起來麼？你不打算在每一場劫難之後，牽着我的手一起離開麼？
無聲，潔白或骯髒的世界，兩人就這樣牽着手，走在腳下路，短暫如夢幻，卻又漫長如旅程。
不，你還沒有死，你要活着，你要……
“爲什麼要這樣對天亦！你這樣懲罰他，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棠雨將劍指藏在天亦衣下，運起法力極力維護着天亦微弱的脈息。
她的手指顫抖着。雖然治好天亦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是，但是……只要能撐到離開這裡，她還有那最後一個辦法，可以救他的。
棠雨卻無法再用憤恨的眼神去看丞焰。月神劍還好好插在地上，劍柄上冒着一縷燒焦似的青煙。而卿丞焰則退在一旁，眉頭緊皺得捂着自己的右手。
“你不想殺他對不對——你只想要月神劍！”棠雨三枚銀針已經暗釦手中，能不能扭轉乾坤，全在這一念之間了。
丞焰沒有說話。他緩緩放下自己的右手，自然垂下，沒有絲毫避諱。棠雨清清楚楚得看到了那隻手——血肉模糊，焦黑污濁的痕跡，點點黑血順着丞焰五指流下，彷彿要將他的手融化掉！
如此可怖。棠雨不由發出一聲輕呼，手中的銀針卻握得更緊了。
怎麼，難道是月神劍傷的他？不會，如果是月神劍造成的傷口，決不會如此兇戾，如此血腥的。
“看來，我是真的拿不走神劍了。”丞焰沒有理會自己滴血的手，而是換上釋然的表情，“這場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啊。”
丞焰說着便轉過身去，殺氣雖漸漸淡去，棠雨心中卻一刻也不敢放鬆。她提防着所有可能的突襲，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早混成了一片。
“真相，就藏在光明無法照亮的黑暗深淵。”丞焰頭也不回得走着，這話也不知是說給棠雨，還是說給天亦。
直到丞焰的氣息完全消失在這個墓室，棠雨才終於鬆了口氣。三根細針在她左手箍出三道細細的血紅痕跡，右手真氣仍是源源不斷得輸入着。
天亦……不會有事的。
棠雨心中篤定這一點，她沒有半點懷疑。
有我在這裡，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果斷得撕開衣服，露出肩頭上那一朵初初綻放的海棠。
起死回生，逆轉輪迴的力量，此生此世，只爲最愛的容顏開啓。
原來我棠雨的生命，註定要與你同在……想想數月前天亦與緋雪第一次對決時不也是這樣的情形，自己在大雪紛飛中解開衣服，以神花之力，助天亦迴轉……
那時你還深深得看着我，那樣的眼神，深得似乎觸摸到了我的靈魂。
而此刻，雖然你已看不到，我卻希望你知道，我仍在你身邊，永遠不會棄你不顧。
“多相似的場景啊，姐姐，我們又見面了。”一個清甜可愛的童聲卻在黑暗中響起，殺氣如同孩子的笑臉一般，讓人從淡淡的憂傷中一下子醒了過來。
“誰？”棠雨警醒得捏了三支銀針在手裡，黑暗處，一襲如水黑裙卻緩緩移來。這身影也是多麼地似曾相識。
“呀，又要啓用神花了，這朵花還是倒黴呢。”那女孩子已經走到棠雨面前，嫩藕般的手指向前伸着，似乎在虛空得撫摸海棠花瓣。
棠雨的目光終於移向那個說話的女孩。一雙晶紅色的赤目，如精雕細琢的紅寶石，如此美麗，如此耀眼。紅色的液珠，在那晶瑩的寶石中沉浮着，似乎隨時都會滴血。
她連頭髮都是瑰麗的紅色，如同西天最燦爛的彩霞。
這個天真而妖異的眼神，她從未見過。不過這個聲音，棠雨卻還沒有忘記。
“紅豆……怎麼是你！你的眼睛……”
第56節??第五十三章 承卿此諾
一朵殘葉突然啪地跌落在兩人之間的樹枝上。沉重，輕盈，壓在人的心頭有如千鈞之重，喘不過氣來。
“是。看來那面影像屏真是告訴你不少事。”夢梔緩緩擡起頭，她沒有看着瀲灩，瞳子中只有無窮無盡的空洞。
“棠棣一直以爲，雨兒是我爲他生的孩子。他愛極了那孩子，他愛她超過愛這世上的一切。”
夢梔喃喃着：“我等了十六年，可棠雨肩上那朵神花一直都沒有開。我不敢妄動，只怕弄壞了神花，惹動天怒。終於有一天，天可憐見，真是蒼天有眼！”
她空洞無神的眸子中突然爆發出詭異耀眼的青光：“天可憐見！我苦苦等待，苦苦教那個孩子……一切都沒有白費！棠雨那孩子不知道我早跟妖王結盟，她只怕銜櫻堂折損於妖界之手，竟然去了漪淪山找你……”
瀲灩聽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她注入真力的掌心熱了一些，夢梔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結果她便遇到了天亦。”瀲灩眼前閃過兩個孩子初識的畫面，她只更加堅定了保護他們的信心。
“我也沒想到。她被棕析的花殺咒所傷之後，由天亦的水之術法療傷，那朵神花竟有了綻放之勢！之後她與天亦屢次涉險，她自己都還沒有發覺，但神花已經在開放了！”
隨着瀲灩撤去掌力，夢梔慢慢站起身子，她眼中狂喜未消，發了瘋魔般說道：“我現在就要棠雨回來！我要把她身上的神花祭出來，有了那朵花，我便可精進千年的修爲……這一天，終於來了！”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夢梔眼中落下。瀲灩突然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你瘋了！一旦神花離開棠雨的身體，她便會神形俱滅，萬劫不復的！”
“可我就是要那朵花！我要超脫輪迴，羽化登仙！”夢梔眼珠上陡然浮起一陣血紫色的光芒，她恨恨看着瀲灩道，“擋我者，死！”
“你不已經修行千年了麼？以你今日的功力修行下去，未必需要那朵神花啊！”瀲灩卻不知道，夢梔已經入魔，再多的勸解也只是徒勞。
“不……”夢梔突然闔了雙目。彷彿那第二個，第三個千年實在是太過漫長，她已經不想看見了。
“除非你告訴我，你是怎麼這麼快煉成上清破雲劍的？你如此速成，必有秘辛，可別用那些無關緊要的話來搪塞我。”
原來，這纔是夢梔的真正目的。看着她臉上的詭異笑容，瀲灩也只有苦笑。
“告訴我。上清破雲劍，沒有四千年以上修爲可是不行的。”夢梔愈發咄咄逼人，“除非，你從一開始就隱藏了自己的真正實力，而裝作一個初問道的低級弟子。”
瀲灩低眉，垂首：“我微瀾門水系術法的修煉，根本沒有速成之法的。”
“哼，果真如此！”夢梔冷笑道，“好個瀲灩，世人都諷我夢梔心機深重好扮豬吃虎，我看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的功力早在二十年前就可與先金之守護相抗了！你瞞着所有人，究竟有什麼目的？”
葉雨翩躚。潮溼的綠幕在中間一隔，她們再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我不能說。”瀲灩搖頭道，“不過，我可以將我的修爲統統渡給你……只要你，答應我的請求。”
瀲灩的話音輕輕的，平淡地就只是像要把自己不愛穿的衣服送人。她周身漫起一層瑩白如玉的水汽，一顆水晶般水光四射的圓珠在她體內忽隱忽現，正是她結成的金丹。
“你！”夢梔卻被瀲灩的氣勢所震懾，竟小退了一步，“你到底爲何要這般保護天亦！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四千年的修爲？”
“因爲棠棣。”瀲灩突然笑了。水光照射之下，她的雙眸迸發着無可比擬的神采。那正是她想到棠棣，想到最愛之人時特有的笑容。
“棠棣相信蒼宇，他會把金魄靈石帶回來，他絕不會把靈石交到妖界手裡。”瀲灩緊緊捧着她心口的金丹，棠棣一直都在她心上，從未離開過。
“我相信他，他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瀲灩說道，“我要一直保護天亦，等到蒼宇和望月帶着金魄靈石回來……”
“回到我們的身邊。”
夢梔心中突然涼透。什麼神花，什麼四千年的修爲……那曾經將她的心燃燒得如煉獄火海般的熱度，此刻已變爲雪頂寒冰，將她的心層層冰封，再也無法被溫暖。
她沒有愛了。
她沒有瀲灩愛棠棣。
她甚至親手殺了他……
她仍記得那一夜，海棠山莊。她已經等不及棠雨身上的海棠神花綻放，想到用對棠雨身體有害的花殺咒催生。棠棣自然極力阻止，夢梔遏制已久的殺氣終於瀰漫了整個海棠花林。
那一夜，海棠花的哭聲響徹了山莊的天空，如同鬼吟。
“我不准你傷害雨兒！”
“不準？我已讓她在這世上多活十六年了，辛辛苦苦把她養大，等的不正是摘取神花這一天麼？”
“梔兒……沒用的。以你的心性，即使吸取神花之力也是無法成仙的！”
“我不信！你快快讓開，我現在就要催生神花！不然……我連你都殺！”
“我絕不容許你傷害雨兒。她是我的女兒，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
“……你讓開！”
“不。”
“要麼讓開，要麼就死在我的掌下！”
“不會的。”
我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夢梔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自與妖王結盟以來，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決斷，從未後悔過自己手刃棠棣。在她心裡，他只是不夠愛他，不肯爲她付出，又冥頑不靈死有餘辜的一個人罷了。
直到剛纔，瀲灩願爲完成棠棣的信仰而獻出自己體內金丹的時候，她才知道——她錯了。
“沒用的。”夢梔面如死灰般從高樹上躍下，並未接受瀲灩的金丹，“一切都已在妖王掌控之下……就算我不去，他也會另派高手去捉棠雨的……”
“什麼？誰？”瀲灩如夢初醒，她怎麼能忘了妖王對那朵神花也是志在必得！他一定時時監控着這邊的情況，若他得知夢梔已無法行動，此刻應該已經派別人去了！
瀲灩顧不得再管夢梔，她身子一輕，腳下瞬時騰起五彩雲霞，向封神新墓疾飛而去。
但願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嗖！”
黑劍在天亦的腹部插進又抽出，沒有絲毫遲疑。天亦拄着月神劍單腿跪地，傷口血流成河，已經染紅
了丞焰的戰靴。
“還有一劍。”丞焰手中的黑劍嘶嘶吸收着劍身上天亦的鮮血，黑光越來越濃。每吸一次人血，毀劍的力量便會變得更加瘋狂。
而丞焰心裡很清楚，天亦絕對撐不過這第三劍的。按烈焱谷《仙器譜》所言，就算是大羅金仙毫無防護得被毀劍刺了，也是絕對挨不過三劍的。
他緩緩擡起手裡的劍。黑光流動在他已被鮮血染紅的手指上，彷彿他的**也像劍一般在吸收鮮血……
“天亦，你聽好了。這一劍，我可以不刺下去。只要你……”丞焰深吸一口氣，“把月神劍，交出來。”
月神劍陡然流過一段暗柔的青光。天亦擡頭，接着緩緩搖了搖頭。他沒有絲毫混亂，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而他腳下流淌的鮮血，也是無比清澈。
“你決定好了？是要劍還是要好好活着，跟棠雨在一起？”丞焰緩緩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毀劍已經橫過天亦脖子。
毀劍上的黑焰跳動着，忽明忽暗；月神劍上的青光流溢着，靜如月光。
這一次，天亦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微微瞥了一眼丞焰被鮮血染紅的手，竟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輕蔑的笑。
丞焰心中陡然一凜。他幾乎是火一般的速度站起身來，手上黑劍一刺，再也沒有遲疑。
血光飛射。天亦整個人終於倒在了他身下的血河之中。頸上一道長長的殷紅傷口，已與血河連爲一片。
天亦張開的雙眸依然晶亮。只可惜這雙舉世無雙的眸子已經被血光玷污，稍稍有了些模糊。
丞焰舒了口氣。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他鮮紅的雙手蜷縮着伸了出來，終於伸向那柄溫青如玉的神劍。
他就快得到了。
他握住了月神劍的劍柄。碧血染上青鋒，這一切既然在血光中開始，那也必將在血光中消亡。
丞焰握住月神劍的手如被電擊般一抖。他如遭雷擊般幾乎不能將手抽回來，這感覺不像是自己要拿走神劍，而像是神劍要把自己吸收掉！
痛苦的感覺很快侵入了五臟六腑。丞焰不得不撤去氣勢，棠雨也終於得以衝破防護，飛奔到了天亦的身邊。
她沒有哭喊，沒有尖叫。只是撲通一聲跪在血河之中，一隻手顫抖着，握住了天亦。
他的手還是溫熱的。還和從前握着他的時候一樣溫暖。
這滿眼的鮮血將黑暗的地宮照得無限溫暖，如同聖潔的陽光。
就像裂錦擂臺一戰後，他們手牽着手走過的那片血海。
而現在……
天亦，你不打算站起來麼？你不打算在每一場劫難之後，牽着我的手一起離開麼？
無聲，潔白或骯髒的世界，兩人就這樣牽着手，走在腳下路，短暫如夢幻，卻又漫長如旅程。
不，你還沒有死，你要活着，你要……
“爲什麼要這樣對天亦！你這樣懲罰他，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棠雨將劍指藏在天亦衣下，運起法力極力維護着天亦微弱的脈息。
她的手指顫抖着。雖然治好天亦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是，但是……只要能撐到離開這裡，她還有那最後一個辦法，可以救他的。
棠雨卻無法再用憤恨的眼神去看丞焰。月神劍還好好插在地上，劍柄上冒着一縷燒焦似的青煙。而卿丞焰則退在一旁，眉頭緊皺得捂着自己的右手。
“你不想殺他對不對——你只想要月神劍！”棠雨三枚銀針已經暗釦手中，能不能扭轉乾坤，全在這一念之間了。
丞焰沒有說話。他緩緩放下自己的右手，自然垂下，沒有絲毫避諱。棠雨清清楚楚得看到了那隻手——血肉模糊，焦黑污濁的痕跡，點點黑血順着丞焰五指流下，彷彿要將他的手融化掉！
如此可怖。棠雨不由發出一聲輕呼，手中的銀針卻握得更緊了。
怎麼，難道是月神劍傷的他？不會，如果是月神劍造成的傷口，決不會如此兇戾，如此血腥的。
“看來，我是真的拿不走神劍了。”丞焰沒有理會自己滴血的手，而是換上釋然的表情，“這場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啊。”
丞焰說着便轉過身去，殺氣雖漸漸淡去，棠雨心中卻一刻也不敢放鬆。她提防着所有可能的突襲，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早混成了一片。
“真相，就藏在光明無法照亮的黑暗深淵。”丞焰頭也不回得走着，這話也不知是說給棠雨，還是說給天亦。
直到丞焰的氣息完全消失在這個墓室，棠雨才終於鬆了口氣。三根細針在她左手箍出三道細細的血紅痕跡，右手真氣仍是源源不斷得輸入着。
天亦……不會有事的。
棠雨心中篤定這一點，她沒有半點懷疑。
有我在這裡，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果斷得撕開衣服，露出肩頭上那一朵初初綻放的海棠。
起死回生，逆轉輪迴的力量，此生此世，只爲最愛的容顏開啓。
原來我棠雨的生命，註定要與你同在……想想數月前天亦與緋雪第一次對決時不也是這樣的情形，自己在大雪紛飛中解開衣服，以神花之力，助天亦迴轉……
那時你還深深得看着我，那樣的眼神，深得似乎觸摸到了我的靈魂。
而此刻，雖然你已看不到，我卻希望你知道，我仍在你身邊，永遠不會棄你不顧。
“多相似的場景啊，姐姐，我們又見面了。”一個清甜可愛的童聲卻在黑暗中響起，殺氣如同孩子的笑臉一般，讓人從淡淡的憂傷中一下子醒了過來。
“誰？”棠雨警醒得捏了三支銀針在手裡，黑暗處，一襲如水黑裙卻緩緩移來。這身影也是多麼地似曾相識。
“呀，又要啓用神花了，這朵花還是倒黴呢。”那女孩子已經走到棠雨面前，嫩藕般的手指向前伸着，似乎在虛空得撫摸海棠花瓣。
棠雨的目光終於移向那個說話的女孩。一雙晶紅色的赤目，如精雕細琢的紅寶石，如此美麗，如此耀眼。紅色的液珠，在那晶瑩的寶石中沉浮着，似乎隨時都會滴血。
她連頭髮都是瑰麗的紅色，如同西天最燦爛的彩霞。
這個天真而妖異的眼神，她從未見過。不過這個聲音，棠雨卻還沒有忘記。
“紅豆……怎麼是你！你的眼睛……”